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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开

  安和最近频繁的招秦昭过来侍寝。

  她并不沉迷床笫之乐,她只是觉得秦昭的反应很有意思。

  秦昭仿佛一只被训练好的鹦鹉。每次都说着同样感恩颂德的话,摆着同样恭敬而肃穆的表情,腰板挺直,衣摆落在地上摆的整整齐齐,甚至穿着同一套赭红的官袍。这样的情形并不该出现在夫妻相会时,而时常出现在臣子于帝王金殿对策。

  他与安和过夜时,会一件件脱掉安和的衣服,再一件件折叠整齐,然后把安和抱起来放在床榻的正中央,脚和头对准窗棱菱花图形的中线。欢好中,若是因为动作太大,导致位置出现了偏差,他也一定会立即把安和重新摆正。

  每次的动作都差不多,甚至频率也差不多,安和甚至怀疑他在心里慢慢的数节奏,不会让安和觉得无趣,却也不会把安和弄脏。在他精心的安排下,安和甚至不会出太多汗。

  她想,秦昭是不是就是这样伺候姑母的?毕竟姑母素来挑剔的很,他们都说她喜怒无常,脾气很怪,能得她用的人,一定被训练的各方面都很妥帖。

  这种琐碎又无聊的心事消磨了自己的快乐。安和的情绪仿佛是嗑瓜子落下的壳,黎明消散的薄雾,淡而无着——很神奇,诡异的现象:她跟秦昭肉*体亲近了,精神上的崇拜却仿佛削弱了。

  那神佛一般的光芒逐渐淡去,仙人的衣袂也飘远,她生命中持续了十年的热情和激情一下子淡化了。

  她一次又一次召秦昭过夜,那神佛太阳似的光芒便一次又一次削弱。她试图再次恢复对将军的向往和热情,最后却还是无奈的发现那个如冰雪如红日般的男子失去了一开始对她的吸引力。

  他没有那种遥远而玄妙,温柔又凛冽的美了。

  奇怪,为什么她的身体并不像她的灵魂一般,渴望他,爱戴他呢?

  神佛总是要金碧辉煌,威严盛大,赤*裸着,就是尘民了。

  这样的心理变化让安和有点惭愧,她觉得自己有点渣,像后宫美人经常对平康帝哭诉的,“得到了就不爱了”。

  安和拒绝让自己变成平康帝。

  所以,她想加倍的对秦昭好。

  用一切行动来表明她爱他。远比刚北上时更善谈也更主动。

  可是没有用。

  她骗不了自己。

  她看着秦昭的时候,控制不住的想他在姑母面前的模样。

  他也会这般漫不经心的讲笑话吗?也会这样悠闲的一边吃糖一边下棋吗?他的泡茶技术是不是为了姑母练出来的?他会跟姑母一起骑马吗?

  她甚至忍不住想将军腿上的刺青是不是姑母亲自刺上去的。姑母有极为精细的小金针给自己宠爱的儿郎做纹身。她说她喜欢他们压抑着痛感,微微颤栗的样子。

  本宫也想这么玩。

  唔。安和伸手拍脸:醒醒,你在乱想什么。

  安和的一系列变化,没有躲过秦昭的眼睛,他敏锐的察觉到公主的纠结和挣扎。

  他静静地看着屋檐外的天空,淡蓝色的辽阔天心,有一朵硕大无比的厚重白云。秦昭觉得稀罕,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静下心来,看看天空,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白而厚的云。

  太元赠与他的剑穗有着旖旎的雪白的颜色,边际泛着淡淡银光,像一缕云。

  安和端坐在暗夜里等他,低眉颔首,雪白的衣衫静静的绽开,堆叠着,像一堆云。

  十四五岁,十六七岁……云一样轻盈潇洒的年纪,实在不该这么厚重。

  秦昭忍不住回想自己十六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背兵书,学地理,居无定所,为了求得一点仕途进阶之机,朝扣富儿门,暮随车马尘,生计无着,到处交游,残杯冷炙,聊充饥肠,睁眼陋室闭眼讥嘲……往事不堪回首。

  现在一切都过来了,再看别的少男少女,便有种隔雾看花隔河看柳的飘渺感,清浅又有趣,作壁上观,不萦于心,是属于生活的一角剪影。

  仅此而已。

  所谓不堪的过往之所以不堪,不在于别人能否接受,而在于自己能否正视。

  在秦昭眼里,这不过是求得上进的代价一种。

  当初的自己,二十岁年纪,满身消耗不完的精力,满身真实的,不真实的梦想。他四处兜售的政见,阐述该如何应对西齐,结果不仅无人采用,还只能换来冷嘲热讽,直到四处碰壁走投无路,病倒在寺庙里。

  那一天,他在侧室躺着,听到外面一男一女聊天。不,事实上是男人在说,女人在听,在流泪。

  “……这个世界上,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情,特别想要的东西?”

  “我们想要的东西很多,金子,房子,名声,地位,口服之美,妻妾之奉,太多了,但这些都不能叫最想要。凡是可能是舍弃的,可以拿来交换的,都不配。”

  “如果有一件事,一样东西,你放弃了这所有,压上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依然想去得到,这便是最想要。”

  秦昭心中赫然一震,他最想要什么呢,想实践自己的行军用兵之道,想驱逐西齐,把自己的名字牢牢刻在灵州城。可他如今还在在意自己“卑躬屈膝”“四处陪笑”“时人不识货,自己怀才不遇”。

  是他,他的错,他远远没到豁出去的地步。他还有把自己的梦想放到至高无上的地步,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求。

  他想开了,转身打扮的漂漂亮亮,爬上了太元长公主的床。

  哦,这件事他做得相当不地道,他把原本被传召的那个小公子打晕了,自己偷龙转凤。

  所以,说什么无路可走,不过是自己还在吝惜自己。

  既然能靠美貌混得风生水起,何必非要靠才华活得苟延残喘?

  他成功了,甚至超常发挥,让太元惊叹“艳绝京都”引来不少争风吃醋的污糟事。现在大家为强者讳,那名号倒是没人敢提。

  后来,他才知道那天在寺庙里说话的是户部侍郎徐纪徐纪芳。不久后,他就与夫人和离,把人送回了老家,很快,他就成了平康一朝最强势霸道,也最多谋善变的内阁元辅。

  自古成功者都喜欢回忆自己筚路蓝缕一无所有的过去,仿佛往日不痛苦就不足以衬托今天的不容易。秦昭如今功成名就,却很少回忆过去。他早已看开,放下,不念过往。

  公主不问,他便若无其事。他本就不是一池清泉,清净的池面下,若搅动,自然沉渣泛起。

  搅不搅,是公主的事。

  爱不爱,也是公主的事。

  秦昭对她的到来,离开,都能接受良好。

  他等着安和提问,但是没有,她一直在纠结。仿佛不敢面对,不忍打破自己的幻想。

  这种沉默和迟疑对秦昭来说,是种无关痛痒的有趣。

  清浅而又做作……但因为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浪费,也有大把的理由可以被纵容。

  最终,还是安和自己先沉不住气。

  “将军,您这穗子哪里来的。”

  “故人所赠。”

  “那一定是身份特别高贵且特别宠爱你的故人。”安和的眸光有些异样,秦昭倒没想到安和会给出这么一个评价。

  他的身体仿佛热水沃雪,整个要原地消失,但那种虚幻似的崩溃只存在了一瞬,他已笑盈盈的道:“喜欢就拿去吧。”

  “可以吗?”安和昂头看他,秀洁的面庞上嵌着杏仁似的一双眼睛,纯然而无辜的模样。

  “当然可以。”

  他答应得太容易,以至于安和觉得没趣。秦昭看上去很从容,想来也是,他这般通透的人,对自己的过往早已坦然接受,无事不可对人言。

  “公主不想问问这穗子怎么来的吗?”

  安和反而自己尴尬了。

  好像刺探别人的秘密被抓了个现行。

  “只有一次机会,你若不问,以后再想知道,我可就不理会了。”

  安和沉默了。

  她最终拿定主意,摇了摇头:“不问了,有什么好问的,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闾巷之人,不附权贵,如何成名。”

  “鲲鱼化鹏,需要大风,大抵将军从太元姑母那里借来了风吧。”

  安和想通了,在临门一脚的时候,她收回了梗在心中很久的问题,以惊人的速度和胸襟坦然接受,继续跟秦昭说笑。

  她轻轻摇晃着手里的剑穗,感慨道:“其实我挺怀念姑母的。她是个很好的人,我小时候,周围的人都很尊重我,嬷嬷,师傅,淑妃和其他姐妹,都会尽力的表现对我一视同仁,一点都不歧视我。但姑母会直接叫我小呆子,可很神奇的是,她明明白白的戏谑我,我却依然能感觉到她喜欢我,爱护我,比其他所有人都爱惜我。”

  “母妃刚自杀时,大家对她评价并不好,说她当初在边城就不娴静,不然怎么会被楚宵看见,就是她为东盛带来的战祸。有人说她不顾大局,自己一死容易,没人和亲,战事如何收场,她是逃避责任。当时姑母抱着我说,你看,记住这些人,记住他们懦弱又凶残的样子。”

  “后来她带着丰厚的嫁妆去和亲了,她跟平康帝谈了很多条件,其中一条就是给我母亲的自裁定性,定成了“殉国”。”

  “我再也不想面对死亡和别离,我再也不想看到那些懦弱又凶残的面孔。”

  “将军和姑母跟他们不一样,请您永远都不一样好吗。”

  秦昭长年淡漠的眼神闪过一丝精光,轻轻拍了拍安和的肩膀。安和指尖抚摸着他触碰的位置,蓦地觉得此刻两人的距离终于拉近。

  好似透过神像的光,摸到了泥塑的本身。

  秦昭说:“公主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会自己给自己找路子。

  安和想要的东西,大抵此刻才分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