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这件事过去后不久,赤连有天看到孟清箬的手腕上,出现了一条红线。
普通人根本看不见这根线,这是属于孟清箬的姻缘线。
然而红线的另一头,不可能是蛇妖赤连。
孟清箬以为平常都是他独自入睡,却不知赤连每晚都会潜入,就躺在他的身旁,仔细瞧着他的睡颜。
赤连的指腹在孟清箬的手腕上轻轻摩挲,他越看这根红线,就越是不顺眼,恨不得直接扯断。
但这种姻缘红线是扯不断的,绳子一直延展,连接着孟清箬与一位方姑娘。
天界的致桓掐指一算,预感到不妙,便下凡来寻赤连。
他提醒道:“你不能破坏师尊的姻缘,这一世他只是个凡人。”
“我凭什么听你的。”赤连却不以为然,他对清箬的占有与偏执,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已经找了他五百年,他的姻缘只能是我。”
赤连根本不顾致桓阻拦,甚至与他大大出手。致桓无奈摇头:“如果乱了师尊原定的姻缘,那你和他都要承担后果。”
这日,外乡的方姑娘来此游玩,却被人偷走了随身的荷包。
她跌跌撞撞地急着去追,意外撞到了一个人。
这人本该是孟清箬,可不远处的赤连及时施法打断,将方姑娘的身子轻轻一挪。
她便一头栽进了孟清箬旁边的——
程之勇的怀里。
“小心!”程之勇扶住了方姑娘,然后帮他追回了荷包。
“姑娘以后可要当心,最好是找个人结伴同行。”
方姑娘为表谢意,掏出了银子,程之勇却笑着回绝。
“你叫什么名字?”方姑娘这时开口问。
“程……程之勇。”
经由赤连插手,方姑娘手腕上红线的另一头产生偏错,转移到了程之勇的手上。
程之勇性子憨直,他跟随孟清箬多年,任劳任怨。除了怕蛇,他其实是个靠谱的老实人。
赤连弯唇轻笑,想着他们父子俩让他受到多次惊吓,就送他一个媳妇。
15
程之勇与方姑娘顺利成亲后,夫妻俩就在当地定居。
一年过去了,孟清箬也在城镇安稳下来。他乡下的父母来信,希望他早日娶妻生子,他们盼着抱孙子。
孟清箬活到这个岁数,从未有过心仪的女子。他本以为这颗心,不会为谁而悸动,却出现了例外。
如今时日久了,赤连对他的精心呵护,无时不刻表达出的爱意,他都能切身体会。
有时在梦境中,他也看到了一条红蛇,日夜与他相伴。
孟清箬望向赤连:“你曾经说要娶我,现在还算数吗?”
“自然,一直都算数的。”赤连笑道。
“你不应当娶我。”
“嗯?”赤连一时没听懂,就见孟清箬上前两步,主动贴近他,“我来娶你。”
妖族可随意化形,赤连变做女子,穿嫁衣盖上红盖头,倒也可以。他并不介意,只要能与孟清箬相伴。
新婚之夜,赤连指着自己心口处的竹子图案,问:“清箬,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孟清箬只觉得莫名熟稔,他的手指攀上去,一遍遍地抚过,温暖又安心。
“这是你留给我的礼物。”赤连握住了他的手,放在心口上,“也是你爱护我的证明。”
他缺失的一魂一魄,等时机成熟,赤连也会归还,哪怕自己会付出代价。
度过一夜良宵,晨起后,赤连打算为孟清箬描眉梳发。
尽管孟清箬说他是男子,不必如此,赤连却仍旧坚持。他面带笑意,轻柔地梳理着孟清箬的每一缕发丝。
他乌黑浓密的发丝,丝丝缠缠,流转缠绕在赤连的指尖,微凉的触感使得他的眼神愈发温柔,满是宠溺。
赤连此时的赤连,与那个冷漠狠厉的魔界之主全然不同。
辗转五百年,赤连重新露出了这种表情。
赤连最后为孟清箬绑上了一条青色的发带,说是非常适合他,还打趣道:“你真漂亮,娘子。”
说罢,他的胳膊就挨了一下。
孟清箬正色道:“是我迎娶你,你应当喊夫……”
赤连笑着点头:“好清箬,你让我喊什么我就喊什么,就算喊‘哥哥’也可以。”
这个称呼一唤出来,顿时让孟清箬有种背德感,他道:“行了,你别乱说。”
赤连反倒一笑而过,心想他们之前的关系是亦师亦父,只不过,孟清箬都不记得了。
16
一年后,孟清箬这日突然咳血,程之勇吓坏了,赤连也是一脸忧心忡忡。
因为凡间的药物用在孟清箬身上,只能治标不治本,即便他用法力,也只能勉强维持一段时日。
孟清箬并未受到任何外伤,可他的身体仍在快速衰弱,五脏六肺都已经枯竭。
二弟子致桓此时现身,道:“我先前就说过了,一旦你破坏师尊和方姑娘的姻缘,就要承担后果。”
赤连本以为是他来付出代价,他完全不惧,却不知,孟清箬这一世的命格也会受到影响。
“清箬他……会怎么样?”
事到如今,因果已定,没法挽回的致桓轻叹:“师尊这一世,活不到三十岁。”
生老病死,是凡人逃不过的。
孟清箬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见赤连一连数日都愁眉不展,大致猜到了缘由。
“我……是不是快死了?”
他话音未落,赤连就急忙安慰他:“清箬,你不要胡思乱想,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嗯。”孟清箬微微点头,又说,“赤连,其实你总是出现在我梦里。”
“起初你是一条红色的小蛇,然后成了少年,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越来越依赖我,但最后,我还是不得不放手,要让你学会长大。”
赤连听罢,上前搂住了孟清箬:“我现在已经长大了,也足够强大,可以保护你了。”
“赤连,我还看到你哭了,是我曾经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没有,你一直对我很好,包容我所有的过错。”
“那就好。”孟清箬忽然主动吻了赤连的脸颊,然后稍微抽离身子,把手放在赤连的心门上。
赤连的心脏这里,还留有绿色的竹叶印记。
清箬神尊的一魂一魄,始终护着赤连。
“其实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赤连,只要你还记得我,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17
正如致桓所言,孟清箬是活不到三十岁的。过了二十八的生辰后,他就一直卧榻不起,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
孟清箬重病缠身,药石无灵,由于他的内脏皆已衰竭,连汤药都喝不进去了。
他回想过去的二十几年,几乎一年四季都在吃药。
他本是怕苦的,后来就麻木了,在最后的时日里,他想吃甜枣,喝糖水,也想享受那种单纯的快乐。
赤连一一满足他,面对孟清箬时,他也总是双眼含笑。
“枣子很甜,是我亲手摘的。你尝尝看,清箬。”
“还有很多糖水,你慢点喝,不急的。”
“清箬,你今天想去哪里逛逛?我陪你一起。”
属于孟清箬的这一世,其实很安乐,只不过有些“短暂”。
到了生命的尽头,孟清箬的一张脸毫无血色,身子也仿佛轻飘飘的,惨淡如薄纸。
孟清箬的手被赤连紧紧攥着,他笑着安抚赤连:“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只是有一点遗憾。”
他遗憾不能赤连白发齐眉。
天地辽阔,人间烟火,他也好想与赤连携手去看更多的风景。
“赤连,下辈子早点来找我。”
孟清箬笑着闭上眼,平静幸福地靠在赤连怀里……
二弟子致桓今天也来到人界,望着孟清箬最后的笑容,他太过熟悉。
当年清箬仙尊跳下诛仙台之前,也是这么弯起嘴角,笑容浅淡。
清箬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从不后悔。
18
孟清箬走出了时间,赤连却又一次被留在了时间里。
他亲手烧毁了孟清箬的身体,人类之躯燃尽过后,只剩下灰白的骨灰。
赤连把孟清箬的骨灰带回了他的故乡后,赤连化为红蛇原型,缠绕着盒子,与孟清箬一起沉眠地底。
今年的冬天尤其寒冷和漫长,到了来年初春,赤连却仍旧没有醒来。
赤连搂着他的“清箬”,睡在墓中,对他来说,就是身处温暖的家,做着温馨的美梦。
站在孟清箬的墓前,师妹夕芙问致桓:“师弟先前等了五百年,那下一世呢?”
致桓掐算一番,道:“少则三百年,多则……超过八百年。”
夕芙不禁怔住,随后继续追问:“师尊又会转世成什么人?在哪里出生?”
致桓微微摇头:“具体在何地,我现在也不清楚。不过师尊下一世,会回归到本体。”
“你的意思是,师尊又会变为竹子吗?”
“可是六界这么大,光是人界九州,就有无数片的竹林,师尊到底会在哪儿?”
“……”致桓仍是摇头,往后的事变幻莫测,他难以推算预料。
八百个四季过后,大地复苏,西南地带的小一片竹林中,一颗竹子刚开了灵识,就发现一条红蛇死死地盯着他。
小竹精吓得一哆嗦:“你……你为什么盯上我?”
红蛇的眸底闪过一抹笑意,张大嘴巴:“吃你。”
小竹精想逃又没法动弹,他的根还扎在土里,他低声哀求:“我……我只是根竹子,不……不好吃的。”
他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这条红蛇爱吃素?蛇怎么会吃竹子?
“你很好吃。”红蛇的眸光亮起,“在吃你之前,我要给你取个名字。”
“名字?”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阿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