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佩璋帮忙把东西放入后备箱，又为裴惜羽打开车门。
系安全带的时候，秦佩璋也上了车。
中控台的屏幕亮起，裴惜羽有一个意外发现，如果他猜得没错，来的路上，秦佩璋应该在听歌。
秦佩璋好像完全忘了这回事，他没让唱了一半的歌者继续，操控方向盘驶离停车位上了主路。
裴惜羽不自觉地被吸引。
他没有驾照，以前是没钱、没时间，后来觉得没必要。
张亦弛曾问过裴惜羽要不要去学车，“送一你辆，出门也方便。”
裴惜羽拒绝了：“我就住在学校，又不用开车。”
张亦弛想了想，也是，所以没再提过。
其实除了这个原因，他也考虑到裴惜羽的身体状况，他时不时会晕倒，独自开车也不太安全，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
裴惜羽不会开车，因此对会开车的人有一种特别的崇拜。
秦佩璋开车的样子最有魅力，认真中透着轻松惬意，严谨中散发着掌控一切的游刃有余。
最耀眼的是左手上的腕表，即便被衬衫袖口盖去一半，阳光一照，仍旧熠熠生辉。
然而裴惜羽自始至终都没注意到它的存在，他更关注的是秦佩璋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以及手背上并不起眼的细长脉络。
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那天在会议室，秦佩璋一口气说出好几篇文章时的从容优雅。
裴惜羽骤然醒来，止步泥淖，强迫自己收回目光。
如果非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那就是在稍纵即逝的时光里，值得回味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驶出学校，秦佩璋和裴惜羽闲聊，他问裴惜羽大概要讲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裴惜羽对时间的把握非常精准，这是多年讲课养成的必备技能。
当然也有例外，如果最近发生了什么热门话题，或者听众提了比较值得探讨的问题，也会因此发散，多讲一些。
秦佩璋又问：“会有提问环节吗？”
“有。”
“那……结束后……”秦佩璋还想说什么，裴惜羽没给他机会。
他对关注多时的屏幕下手，伸手按了播放，一个潇洒的女声传出来，恰好唱到那一句，“纵云为马，倚梦天涯”，和孟亚奇说的一样，确实是豪情万丈的样子。
裴惜羽猜得没错，来的路上，秦佩璋确实在听歌，裴惜羽没有想到的是，秦佩璋没忘记这件事，他之所以没有继续，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和裴惜羽聊一聊。
不过一起听一首歌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半小时后，裴惜羽看到一片浅棕色的欧式建筑，应该就是同事口中常说的奥莱。下了高架，绕到奥莱后面，就是李寻烟就读的学校。
裴惜羽最先看到的是耸立着的红色钟楼，红砖、蓝瓦、白色装饰线，还有随处可见的独特徽章，仿佛将他带回到在欧洲小镇读书的日子。
停好车，负责接待的老师迎了上来，他和裴惜羽联系过，为了制作海报，也要过照片，堪称标志性的眉眼，简直让人过目不忘。
“裴老师好。”接待老师和裴惜羽打过招呼，接着转向秦佩璋，“这位是……”
裴惜羽心想，原来也不是人人都认识他，既然是来李寻烟的学校，理所当然要从李寻烟那里介绍。
裴惜羽想说这位是李寻烟的舅舅，秦佩璋已经先他一步回答：“你好，我是裴老师的助教。”
接待老师和他握手，仿佛早有预料，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意外。
三个人里，只有裴惜羽一脸诧异，他看了秦佩璋一眼，眼中有疑问，有不解，也许还有一些嫌弃。
秦佩璋回望着他，大言不惭道：“裴老师，走吧。”
说是让孩子们开阔眼界，其实裴惜羽才是借这个机会涨了见识。他刚到教室，里面就响起热烈的掌声，李寻烟看到他们，悄悄眨了眨眼。
和裴惜羽熟知的高中生活不同，国际学校一个班只有不到二十个学生，教室分为两个区域，前半部分是教学区，有几张拼起来的方桌，学生们围着方桌就坐，方便随时讨论。
教室的后半部分是活动区，有钢琴、储物柜、打印机，还有各种学生作品，像机器人之类的，都是裴惜羽本科时才接触到的。
秦佩璋确实担当得起“助教”的职责，他帮裴惜羽拿东西，调设备，讲座正式开始，他搬了椅子坐下，是离裴惜羽最近的地方。
在秦佩璋的想象里，裴惜羽的课应该和他的论文一样古板严肃。
结果大大出乎意料，就像喜剧演员在生活里一点不搞笑，讲台上的裴惜羽也和私底下的样子截然不同。
初次见到裴惜羽的人，大多会以为他沉默、寡言，偶尔说一句话，也带着脾气似的，仿佛能把人噎死。
讲台上的裴惜羽好像变了一个人，明明是在别人的教室，他却像回到了自己的主场，不管走到哪里，周身都笼罩着一层瞩目的光。
裴惜羽以一个故事开场，一人分饰多个角色，语气惟妙惟肖，等所有人都被他带入情境，他不疾不徐地抖开包袱，在场的人们便像他所预料的那样哈哈大笑。
裴惜羽环视一周，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对于这样的场景，他并不陌生，除了……
目光相碰，裴惜羽发现，秦佩璋也在笑。
他像被烫到似的，仓促收回视线，要不是身经百战，差点忘了下面要讲什么。
裴惜羽进入正题，讲了一些基础理论。
秦佩璋不是电子、生物专业出身，但因为工作需要，对于这些内容早已烂熟于胸，再听裴惜羽讲一遍，仍旧听得津津有味。
到了展示环节，裴惜羽拿出一个手套，这个手套的特别之处在于，可以随着手部动作变化发光。
裴惜羽问：“有谁想来体验一下？”
“我！”同学们争先恐后地举手，其中也包括秦佩璋。
“？”裴惜羽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叫了他旁边的同学。
除了发光手套，还有织物屏幕、可延伸的芯片等各种有趣的东西，小朋友们很给面子，一声又一声的“哇”此起彼伏。
在大家眼里，裴惜羽就是魔法师，那个装东西的箱子就是哆啦a梦的口袋，以至于裴惜羽从箱子里拿出一包再普通不过的湿巾，大家也一脸惊奇地发出“哇”。
有人问：“湿巾也能发光？”
裴惜羽哭笑不得地解释：“这个是用来试湿度传感器的。”
讲座最后，裴惜羽介绍了自己正在做的研究，一种可植入式给药装置，这种装置可以监测病人的生理指标，达到自动给药的目的，从而免去病人频繁打针的痛苦。
“不过现在还面临一些问题……”
裴惜羽提出研究中需要攻克的难关，邀请同学们一起想办法。
大家有质疑有讨论，场面十分热烈，原本一个小时的讲座将近两个小时才结束。
走之前，裴惜羽和同学们合影，大家恋恋不舍，争着要裴惜羽的联系方式，裴惜羽来者不拒，看得秦佩璋无比嫉妒。
早知道这么容易，他也不用费那么多事。
回去的路上，裴惜羽的手机就没停过，秦佩璋想要和他聊一聊的想法又泡汤了。
不过他看得出来，裴惜羽很开心。
事实确实如此。
分别时，裴惜羽向秦佩璋表达了谢意：“很感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他不知道学校是不是真有所谓的家长讲座，也不知道之前是不是有其他人去过，但是裴惜羽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去，一定是因为秦佩璋的牵线搭桥。
裴惜羽很庆幸自己没有错过。
今天确实是一次特别的体验。
就在昨天，有论文的审稿意见回来了，审稿人长篇大论，核心意思是要他加几个引用，裴惜羽一查，所谓的引用就是审稿人自己的文章。
他原本还在为要不要加引用心烦，直到看着孩子们清澈求知的眼睛，就什么都忘了。
裴惜羽每周都有课，但这一次和给本科生、研究生上课完全不同。
不同于本科生的沉默内敛，研究生的暮气沉沉，高中生们，特别是国际学校的高中生们大胆、活跃，给了裴惜羽前所未有的激烈反馈，即便潮水退去，他依旧沉浸在幸福的余韵里。
“今天真的很开心。”裴惜羽说。
天快黑了，温度低了下来，秦佩璋周身暖洋洋的，裴惜羽的眼睛那样明亮，散发着灼人的光。
秦佩璋也很开心，他想和他再待一会儿：“要不……”
裴惜羽摇头，他垂下眼睛，慢慢道：“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理解，以后……别再联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