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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他昨夜做了一个梦,真实无比。

  梦里一女子勾着他的手,将他推到了榻上,而他竟然也未拒绝,将错就错。

  醒后徒有衣上一片狼藉。

  一股无名之躁油然而生。

  甚而醒了许久之后,他都能清楚记得里面的每个细节,包括那人的动作和长相。

  正是昨日在船上拉他衣服的女子。

  陆迢觉得自己疯了。

  他不仅在梦里被人冒犯,那人还是一个花楼女子。

  以至于他计较到现在,有气也不知从何处出。

  分明无所思,何来有所梦。

  大抵是家中人念的太勤,又或是昨日难得歇息,种种外因下,才会梦的如此荒唐。

  正是如此。

  陆迢成功说服自己。

  如兰二人在狱中关了不过三四日,便有人找上了陆迢。

  来人是布政使司的参议陈寻,官级与陆迢相当,论起实权却差的远了许多,犹如一握沙和一块石。

  陈寻此人极擅钻营,早早就对陆迢周密打听了一番,得知这把年纪还没娶亲,心中一喜,他手上正好有现成的不是。

  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在陆迢下值经过的酒楼等着,里面倒是宽敞,软枕香垫一应俱全,乌木小案上摆着一套黑釉盏。

  茶香袅袅。

  陈寻亲手掀开车帘,请陆迢上来。

  他二人不在一处共事,只在别人家的宴席上见过几面,二人年纪差上一轮半,也未一起说过什么话。

  然而此刻,陈寻却一口一个陆兄,对他热切招呼起来。

  陆迢嘴角僵了僵,很快笑着与他应和到了一处。

  马车在醉春楼前停下,陆迢上马车时已经换下官服,此刻作寻常穿着,天青杭绸直裰,无甚雕饰的白玉冠,手持一柄无字折扇,也带上了几分风流。

  楼上揽客的花娘眼力好,一只花躲过人群恰恰扔到他跟前,陆迢未捡,倒是一旁的陈寻抬了头。

  花娘心里丧气,不忘抛个媚眼,“爷,奴等你好久了,您今儿可得陪奴喝上几杯。”

  陈寻只笑,转向陆迢,“陆兄不知,这里的小娘子颇有几分意趣,今夜还能见着她们花魁献舞,不知多少人要一掷千金。”

  “哦?”陆迢颇感兴趣地挑挑眉,同他一起入了二楼的雅座。

  雅座处摆上了精致的小菜点心,两个貌美花娘入座相陪。

  浓香绕鼻,莺语絮絮,低眼就能望见下面的靡靡人色。

  曲奏了一半,已经步入高潮,堂下舞娘展开水袖,舞步轻飘若游影。然而花魁到现在还未出场,被这成花夜的噱头哄来的人并不少,此刻已经不耐催促起来。

  他们一声高过一声,台上的舞乐瞬时停了下来。这些人正疑惑之时,乌压压的客座上方忽而落下一道菱白丝缎,一女子踏在其上滑至花台当中,所经之处飘落粉白花瓣。自她腕间落出,带起阵阵香风。

  堂下沉默一瞬后爆出震楼的喝彩之声。

  陆迢被陈寻劝了两杯酒,一直心不在焉。这会儿直接将身前的花娘推开,目光一转不转落在堂下,开口藏不住的赞叹。

  “这便是那个花魁?果然是天仙般的好颜色,不知今夜谁能抱得美人归。”

  陈寻会心一笑,屏退了两个花娘,“这成花夜说是价高者得,可砸钱的未必能有这个好福气。有些东西还是得看缘分。”

  陆迢笑着朝他看去,“原来陈大人还信这些?”

  陈寻自己喝下一杯酒,“这是自然,命里有时终须有,瞧您陆兄,您就是有这个的人,少年英才,大好前程就在脚下,旁人拜上三辈子的神佛也未必能求来。”

  “听说您如今尚未娶妻,这玉梅姑娘也还是朵花苞,未经折过,偏偏在今夜撞到了一处。依我看,你们之间便很有缘分嘛。”

  陆迢偏首又看向堂下,心中升起几分不耐。

  *

  出鱼居,只有两三间房中点了烛,眼下楼里的花娘都去了楼中招呼客人,剩下秦霁靠在榻上恹恹喝药。

  她这几日学起东西来用功了许多,先前一碰就摔的舞,如今也能跳上一小段。

  众人都以为她是吓坏了,害怕被随意指出去,才这样费心。

  月娘甚而劝她,“你多歇会儿吧,能好过几日便好过几日,能改变她们念头的只有钱,和你怎么表现关系可不大。真当人家卖女儿呢还会替你想。”

  月娘说的都是实在话,然而秦霁照练不误,时常自己学到深夜,不时到柳妈妈面前卖惨讨乖。

  柳妈妈见了十分高兴,心想玉兰已经完完全全被自己拿捏了,对她暗中的看管也松了些许。

  昨日晚上,秦霁因着这样没日没夜的苦练突然病倒。柳妈妈今日派人一早请了大夫给她问药,宽松她歇上这一日,便也没再过问。

  今日玉梅的事才是大事,噱头早早放了出去,招揽的客人要比平时多上大半。

  入了夜,哪怕带了月事的花娘都得去楼里招呼客人,出鱼居里的丫鬟和经过之人晃眼可见少了许多。

  秦霁等了许久才熬到这时候,她解开李思言送的短匕握在手中。

  接下来的一切对于她一个初犯来说,已经很不错,秦霁将短匕架在给她端药的小丫鬟脖子间,把她绑了起来。

  秦霁南下带的东西丢了许多,最为要紧的却都还在,手捧的布包便可装下。

  今夜的月不甚明亮,周身团了一层黑云,应景的凉风在院中穿梭,秦霁自己的衣服早被这些人扔了,穿什么没得选,只有薄纱裙和到处都短一截短绸裙。

  秦霁身子在悄悄发抖,等到院中无人经过之时,她闪身躲进上次藏身的墙缝之中。

  出鱼居到醉春楼后的偏门处是出不去的,客多的时候门反而守的更严。

  她跑过一次,也吃到了教训。

  如今只能在这处试上一试,院子隔壁走上一段便是沉鱼阁,贵客留宿的地方。她上回过了这扇门,虽只有两三步,但该记的都记下了。

  这是秦霁仅有的出路,她听到了那鸨母与旁人说的话,鸨母已经收了一个富商的定金,十五日后他的儿子会带人来交易。

  秦霁只有这一次机会。

  这墙缝里面的窄道更为狭小,秦霁侧身才勉强能容下,穿过漆□□仄的窄道,秦霁总算站到了月光能疏漏洒下的地方。

  这里面的墙虽比两边的要矮上一些,对于秦霁的个子而言要翻过去仍有些困难。

  她既害怕,又着急。

  身后没有一阵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的心慌乱往外跳,不由秦霁控制。

  她在这处耽误了许久,终于爬上墙头,院子内先前细细的脚步声变得纷杂,人显然多了起来。

  随后就是一道尖声的嚷:“玉兰跑了!”

  秦霁顾不得怕高,放下腿闭眼一跳,膝腿震得发麻,好歹是换了个地方。

  眼前便是沉鱼阁的几间屋,与出鱼居一墙之隔,却像差了一个人间。

  曲溪水池环着葱郁假山,厢房内灯火?幢,雕花窗格外透出的暖光照亮廊下,一派雅贵之气。

  只是寻不见一个好藏身的地方。

  小门处已经有人过来了这边找,秦霁数着灯,来了三个。她如今虽在暗处,可也躲不了多久,那些人走近一些便会发现。

  秦霁心一横,理了理衣裳上的灰,往沉鱼阁的厢房前走去。

  找她的人不会往那边凑。

  她一想通,便朝那边走了过去,目光坚定,足下生风。

  并非出于勇敢,且正好与之相反,秦霁太害怕了。

  她刚来那几日身边也有想逃跑的姑娘,但她们都被抓了回来,惨状秦霁是见过的。

  如今自己已被发现,鸨母知道她一直在骗人,下场只会更惨。

  绝对不要。

  秦霁缓步到了沉鱼阁边上,从这里到街上还隔着一道月洞门,那里现在正站着二三小厮叙话。

  她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将脚步放的更慢。

  正慢慢踱到了暗处,身后忽地有人小跑着靠近,停在她后头,“姑娘,你去哪儿的?”

  这声音秦霁识的,是常守在那扇小门处的嬷嬷。

  秦霁脚步一顿,她身后甚而又跑来了一个人,她们提着灯,将秦霁的影子投在了地上。

  这两人都在等她回头。

  她一动不动,后面的人又催了一句。

  “姑娘?”

  秦霁两只交叠在腹前的手互相掐着指尖,一颗心快要跳出了胸口,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如就死在此刻,好过回去受尽磋磨。

  局面僵持不过一息,身后两人正要走到秦霁前面查看时,穿着朱红裙衫的月娘从廊下迎着秦霁的面走了过来,她瞥了她一眼,神色冷漠。

  秦霁手掐得更紧了,脑袋里疯狂想着办法,眼下只有自己跟着回去再骗她们一次。

  虽然荒谬,但只有如此一试。

  她咬住唇,正要回首之际,肩膀被月娘按住,“你们在这儿吵什么?杨老爷还等着我们姐妹呢。嬷嬷是要同我们一起?”

  话是对着秦霁身后说的,那两人听后讪讪摆手,解释道:“是屋子里的玉兰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你们倒是去找啊,上这边躲清闲来了,看我明日怎么跟柳妈妈说。”

  月娘拉着秦霁往厢房处走,待那两人见不着影子后松开了她。

  两人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月娘飞快转身走了。

  转身时手轻轻掐了她一把,极小声威胁道:“柳妈妈过来了,不许提我。”

  秦霁一颗心忽上忽下,多站了一息才听明白,廊下的人声越来越近,由不得秦霁多想,她抬手就推开了面前这扇厢房的门。

  这间的灯刚燃上不久,还没人进来。

  秦霁紧绷的肩背松懈了几分。

  还好,没进错。

  秦霁合上了门,靠在门上定了定心神后,秦霁进到里面找能跑出去的窗格。

  秦霁从东走到西,抬手推了又推,最后仰头才发现此处装的是漏窗。

  廊上脚步声频频,且越来越近,再出去是不可能的,只得先在此处躲着。

  秦霁往屏风后头走去,撩起重重纱帘进到里头,竟然只有一张大床。秦霁正要往回退,然而此刻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推开。

  那人走的不快,步子却大,三两步就走到了近前。

  秦霁顿时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