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方月特地叮嘱过，这次请客去太贵的馆子没必要，反倒显得有些刻意讨好，弄得大家心里都不自在。
去影视城的路上阿航跟司机取了经，订的这家餐厅在市中心，是一家y市的本地菜馆，价格适中，以当地的特色海鲜为主。
点菜的时候，杨导指着菜单给蒋翎川传授经验。
“你看，像这种爆炒的，油焖的，油盐重的，咱们都不能吃，得忌口。蒸煮的可以吃点，芹菜粗纤维，得多吃……”
赵小青一边倒茶水一边看着他们二人扑哧一笑，“怎么？我们杨导这是碰上病友了？”
“你们可别把这事当儿戏，”杨导扶起眼镜，颇为严肃地皱眉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病从口入，可别等有一天身体出问题了才后悔！”
“劳您费心了，我们几个目前还都正常。”
赵小青给众人分了茶水，故意向刘思佳示意，“来，爆炒小管点上！”
“得嘞！”刘思佳忍俊不禁，给菜单上几道辣味菜划了勾。
郁景宜没听懂赵小青话里的“病友”指的是什么。
他先是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了看蒋翎川，又看了看杨导，“您身体不舒服？”
杨导摆了摆手，“肠胃上的老毛病，不碍事。”
“什么病？”
郁景宜追问，又瞟了一眼桌对面正乖乖坐着喝茶水的蒋翎川，“我在s市有认识的消化科医生，等回去了安排给您看看？”
“我这个病吧，它不太方便在饭桌上说出来……”
杨导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医生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先吃饭。”
郁景宜闻言明显一怔，他拢紧了眉沉默了一会儿。
究竟什么病得忌口，还得吃粗纤维，还不方便在饭桌上说出来？
……
郁景宜抬眼又看向蒋翎川。
感受到对方眼中深深的惊愕与难以置信，蒋翎川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茶杯，声音清晰且洪亮。
“你看我干嘛？我可没便秘啊。”
——真就离谱，五年没见了，他对郁景宜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向他解释自己没有便秘！
这句话刚脱口，服务生便推门进了包间。
她眼神奇怪地盯了蒋翎川半晌，放下托盘里的原壳鲍鱼，犹豫再三，终于开了口。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店有一款药膳粥专治便秘，有需要的话我帮您上一份？”
“杨导，您喝药膳粥吗？”蒋翎川强压着火气，转头问道。
这次轮到杨导难以置信了，他将眼镜片下的一双眼瞪得浑圆，“小川，你真的不便秘啊？”
蒋翎川欲哭无泪，“我真不便秘！”
“那你下午那会儿……”
行吧，论中年男人一些异于常人的奇怪关注点……总对别人去卫生间的时间这么敏感做什么？
蒋翎川只好再次解释。
“我没找到去卫生间的路，回来的时候顺手打了个电话，真不是您想象的那样。我刚一直想找机会给您解释来着……您真的会错意了。”
听了这话，杨导眼神落寞，“原来如此啊。”
“关于便秘这事儿，您也别灰心，”阿航也安慰他，“就照您说的，多喝水，饮食规律，吃粗粮，肯定能调整过来。”
蒋翎川拎起茶壶给杨导的杯子添满，对服务生道，“药膳粥我们要一份。”
“好的。”服务生答应了一声，“菜点好了吗？”
“马上就好！”刘思佳忙着翻去饮料页，“你们都喝什么啊？”
赵小青答，“我喝可乐！”
阿航附和，“我也是！”
王副导：“要一提啤酒。”
听到“啤酒”二字的瞬间，杨导的表情明显动摇了一下，李海见状赶紧拿了主意，“杨导忌口，不能喝酒的！”
王副导替杨导争辩，“小海啊，你这管得可就太严了，吃海鲜配点啤酒怎么了？才一提的量，杨导又喝不醉，你担心什么？”
李海没辙了，摊手无奈道，“我都成，只要您二位别忘了今晚还有夜场戏就行。”
“成，”刘思佳盯了眼菜单，又看向蒋翎川，“那你呢，小川，你喝什么？”
蒋翎川其实想喝菠萝果汁的……
其他人无所谓，关键是郁景宜也在场。
倘若被他知道自己隔了这么多年，依然口味没变，跟个小孩子似的，在成年人的社交场合上滴酒不沾……面子还往哪儿搁啊！
于是蒋翎川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回答，“我也喝啤酒。”
“ok，”刘思佳在菜单上写下备注，“郁老师呢？喝点什么？”
郁景宜神色淡漠，视线透过眼梢从蒋翎川身上缓缓掠过。
而后答，“谢谢，我喝茶就好。”
等菜上齐间，杨导说了几件他从前做武打演员时的轶事，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蒋翎川不是圈内人士，插不进话题，只在坐在一旁听着。
“当年拍《沉浮》的时候，每天一收工，邵鸣就撺掇着我们几个演员一起打牌。这人怪得很，他自己不会打，就是喜欢看别人打，还总爱在旁边给人支招。后来谁都不乐意跟他打牌了，嫌他话多。”
“不是吧？”赵小青夹了一块裹满青红椒的鱼肉，“鸣哥以前还有过这种事？”
邵鸣是影视界地位数一数二的老牌演员，如今已经息影多年。
圈内人称鸣哥，主演的系列电影《赌场风云》上映至今三十余年，依然是影史上的辉煌一笔。
杨导喝了口酒，冲赵小青扬了扬眉毛。
“我那时候年龄小，演的又是邵鸣的弟弟，在片场里唯他马首是瞻，为了打牌这事，我求遍了其他主演。结果人家一听有邵鸣在，摆摆手都不愿意去了。”
说完这句，他眯着眼睛感叹，“谁能想到，当年一个毛头小子，现在一转眼就变成一个大腹便便的大叔喽……”
“对了，景宜，”杨导忽然想起了什么，“前段时间邵鸣还跟我夸你来着，说你在新片里演得不错，年轻小辈里他最看好你。”
郁景宜谦恭地回答，“您帮我转告，多谢前辈抬爱，晚辈感激不尽。”
等啤酒端上桌，众人起身碰杯，“明天拍摄顺利！”
蒋翎川也忙打开拉环喝了一小口，然后皱着眉头迅速放下。
为什么会有人爱喝这种又酸又苦的东西？
他匆匆舀了一小勺碗里的小米炖辽参送进嘴里，这才掩过了那阵酸苦味。
旁边的杨导说到兴起，又开始长吁短叹。
“……唉，我们那时候拍戏可不兴用替身，做演员这行当比现在辛苦多了。尤其是武打片里面的小配角，电影里闪过去一个一秒的镜头，演员在现实里都得来回翻滚好几回。有时候为了效果，有些演员还主动要求真打，一拳下去眼冒金星……啧啧，是真不容易。”
王副导也赞同道，“最近这些年，行业里的新人是越来越多，脚踏实地演戏得演员却越来越少了。”
“话说回来，”赵小青看向郁景宜，“郁老师，您不是偶像出身吗，当年怎么又做上了演员这一行？”
听闻这句，蒋翎川脸色僵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抬眼向对方看去。
郁景宜倒是从容。他浅抿了口茶，淡淡答道，“出道之前，我就在读戏剧学院。后来顺理成章做了演员。”
赵小青盯着郁景宜的脸，深吸了一口气，“那——方便问一下，您为什么不再做偶像了吗？”
刘思佳见氛围不太对，赶紧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
开玩笑道，“如果我没记错，meteor出道一年多就被解散了，当时我舍友哭得可惨了。团都没了，郁老师还怎么做偶像啊？”
阿航痛苦地揉了揉头发，这两位姐姐怎么总不愿意放过这个话题呢……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脸上挤着笑道，“杨导，您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再多给我们讲讲以前的事嘛！”
杨导便又再次开口，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蒋翎川与郁景宜四目相交。
水晶灯的的顶光打落在郁景宜的发顶，他的脸沉浸在阴影中，眼神暗淡无光，没露出任何表情。
是啊，团都没了。
他还怎么做偶像啊？
蒋翎川顶着他的目光，闷不作声地又拿起啤酒。
酸涩的酒液伴随着向上翻涌的气泡迅速侵入了他的口腔，酸涩刺激着他的味蕾，他闭眼仰头，狠狠灌了好几大口，然后将空掉的啤酒罐放在桌上。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看吧，五年的时间，蒋翎川也从一个尝到酒味儿就皱眉毛的小孩，变成一个可以接着醉意尽情享受酒精麻痹神经的快感的大人了。
蒋翎川伸手又准备拿下一罐。
“小川，”阿航见状，压着声音叫他，“你酒量那么差，还是少喝点吧。”
蒋翎川挑着眉，不满道，“我酒量差？你听谁说的？”
他拿起啤酒正要拉开拉环，身后忽然有人将他的酒夺走了。
蒋翎川目光紧随着那人的动作追过去。
瞧见对方手指修长，指节分明，白皙的手腕尺骨突出。
他再往上看，瞧见的是郁景宜的脸。
“别喝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