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导本名杨敬云，是业界口碑最佳的名导之一。
年轻时杨敬云做过武打演员，后来转行做了导演。
从业这二十多年来，他曾拍过不少脍炙人口的经典电视剧。与此同时，他还是戏剧学院的导演专业的教授，是娱乐圈德高望重的典范。
这次他导的这部戏名叫《旧时春》，是一部民国题材的电视剧。讲述一个没落的军阀二世祖与一个先进报社女记者的故事。
蒋翎川负责演唱的就是这部电视剧的主题曲《阴霭》。
音已经录好了，还需要他在剧组布好的景里拍摄一段主题曲mv的素材，届时mv会作为剧集预热推广曲上线各大音乐平台。
自家艺人经历了长达三个月的空白期，方月将这次来之不易的曝光机会看得极重。
因此来之前她给蒋翎川做了不少思想工作，让他必须恭顺地抱紧杨导的大腿，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杨导在警察局的内景棚里，蒋翎川过去的时候正好赶上收工，棚子里来来往往都是人。
蒋翎川侧着身子小心避开抬道具经过的工作人员，望向杨导的方向，他正在和一个身穿黑色针织长裙的高挑女人说话。
“辛苦你了，元青。”
更靠近一些时，蒋翎川听到了导演叫那女人的名字。
他愣了一下，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杨导言重了，您更辛苦。”女人朝杨导点了点头，离去时正好跟蒋翎川打了个照面。
那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
大概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卷发随意盘至脑后，露出修长的脖颈线。身材曼妙，未施粉黛，瓜子脸，丹凤眼，下巴上落着一颗红痣。
擦肩而过时她盯了蒋翎川一下，很快便抽离了视线。
蒋翎川转头看向那女人的背影，忽然反应过来。
这女人他认识。
她叫林元青，是郁景宜的经纪人。
蒋翎川皱眉，难道……郁景宜也在这里？
出现这个念头的瞬间，整个人都僵直在原地。
有人扛着打光的灯具路过他身边，没收好的灯罩狠狠砸了他肩膀一下。
“小川，”阿航两步走上来，急道，“你没事吧？”
“不好意思！”对方忙冲他们道歉。
蒋翎川神情恍惚地回头，下意识地捂住钝痛发麻的肩头，半晌没说话。
直到身后的李海也温声细语地叫了他一声，“小川老师，您怎么了？”
蒋翎川才回过神，勉强对人笑了一下，“……没事，我第一次来剧组，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有点儿看花眼了。”
又看向旁边的杨导，“导演您好，我是蒋翎川。”
杨导头发花白，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脸上没什么皱纹，人看起来很和善。
他跟蒋翎川握手，“主题曲写得不错，刚听到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的实际年龄会更大一些，没想到你还是个大学生。”
“谢谢导演的肯定，我今年大四了，下个月就毕业。”蒋翎川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异常。说话时他的鼻尖微微冒汗，眼睛里落着些复杂的神采。
说完这句，他深吸了一口气，故作漫不经心地问，“对了导演，刚才跟您说话的那位是谁？”
“你说元青啊，”杨导说，“她是郁景宜的经纪人。”
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蒋翎川眉心跳了跳。
“……郁……”第一个字脱口以后，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改了口，语气僵硬，“……郁影帝也在啊？”
“他是我学生，过来客串一个角色。”一提起自己这个得意门生，杨导便满脸都是笑意。
他低头看了眼表，添了句，“你来晚了，景宜刚去卸妆。再早来个十分钟，说不定你们还能见上面。”
蒋翎川目无波澜，淡淡道，“那还真是可惜了。”
杨导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瞧你这反应，你不知道他也在吗？”
见蒋翎川摇头，杨导皱了皱眉，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了句，“不应该啊……当时你的歌还是他介绍给我的，让我务必听一下。”
听闻这句，蒋翎川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斜斜睨了旁边面色煞白的阿航一眼。
“我-的-歌-是-他-介-绍-给-您-的？”
他压着声音，一字一顿，皮笑肉不笑。
“是，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件事呢，”杨导扶了一下眼镜，看向蒋翎川，“你们不是朋友吗？”
蒋翎川面色一沉，沉默了一会儿，才沉沉地答，“朋友……谈不上，只是认识而已。”
说完他忽然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杨导，我去一下卫生间。”
阿航原本是想跟着的。
但当他看到蒋翎川抿着唇，面色冰封，气势汹汹像是要去杀人……阿航腿肚子一颤，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打了退堂鼓。
蒋翎川出了内景棚，冒雨沿着片场的青石板大街走了一路。
烟雨如晦，街道两旁延绵不绝的民国风建筑被雨淋成了深灰色。
若不是被沿街的工作人员与群演破坏了整体氛围感，他甚至以为自己一脚踏进了上个世纪的泛黄旧照片里。
杨导刚才那两句“你的歌是他介绍给我的”，“他让我务必听一下”像是魔咒一般反复回荡在蒋翎川耳边。
愤怒如潮水一般来势浩荡，汹涌澎湃。
蒋翎川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随便找了个屋檐下躲雨，颤抖着手指拨通了方月的电话。
方月刚接起，就听见了另一端蒋翎川压抑着怒气的声音。
“方姐，您这次唱的是哪一出啊？和郁景宜一起演我呢？”
从接下这次y市行程的那一刻起，方月便知道这件事会有暴露的一天，也能想象得出知道真相后的蒋翎川会有多气急败坏。
她语气平静，几乎没有什么起伏，“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蒋翎川脸色苍白，盯着屋檐外接连下坠的雨珠，紧着眉终于将那句话咬牙说出了口。
“您明知道这是他施舍给我的机会，为什么还让我来？”
“施舍？”方月的声音明显一顿，错愕地道，“你怎么会觉得这是施舍呢？”
“……消失五年的人如今突然出现，怎么，他以为我会感激涕零忘记当年发生的一切吗？”
蒋翎川握着手机，声线微微发颤，几近崩溃的边缘。
雨下得更大了，将街对面屋墙上的爬山虎打得枝叶乱晃。
“你听着，我不知道你们从前发生过什么。”
方月在电话那头耐心解释，“我只知道，杨导找人要曲子demo的时候，我给他发了email。郁景宜……他只不过帮你在杨导面前提过一句罢了。”
“你的曲子之所以能过，是因为它最符合杨导的心理预期。杨敬云的完美主义，那在圈内可是出了名的。如果被人硬塞了首烂曲子，无论是谁在他面前说好话都没用。”
说到最后，方月叹了口气，“蒋翎川，我把话已经说到了这种地步。如果你的自尊心还不能接受的话，我们之间也没必要再谈了。”
蒋翎川听闻，还试图为自己争辩些什么。他话中的怒气不减，“那你也不能把我往这边送啊，你明知道这是他的剧组！”
方月这边是好赖话都说过了，登时没了耐心。
她也怒道，“不是蒋翎川，你怎么了啊，吃了枪药啊？不就跟熟人见个面吗，我又没让你跟他叙旧，你至于吗？”
蒋翎川吸了吸鼻子，声音变弱了一点，“……怎么不至于？至少来之前您该让我知道这件事吧？”
方月继续怒道，“我要是说了，搁你这性子你还能来吗？”
“肯定不来！”蒋翎川果断地答。
“那不就得了，好不容易有资源找上你，又是人杨导的戏，我能给你直接拒了吗？那以后我在这圈子还做不做人？”
说完这句，方月冷声又道，“蒋翎川，别这么幼稚。兴许你搁这儿还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人家影帝早就把你给忘了呢？”
“幼稚”这两个字简直就是蒋翎川的必炸雷区。
一提这两个字他就炸毛，方月屡试不爽。
果然，电话那头的话音刚落，这边蒋翎川的声音便陡然提升了好几个度，“谁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了？那些破事我也早就忘了！”
“真的吗？我不信。”
方月嗤笑一声，“忘了你还在这儿跟我跳脚。都二十多岁的人了，成熟点，专业一点，把该做的事都好好做了。省得这么多年没见，人家看你还是当年那副小孩样。”
蒋翎川先是沉默了一会儿，哑着嗓子答得异常乖巧，“……我知道了方姐。”
“那一会儿你没问题吧？”方月再次确认道。
蒋翎川应声点了点头，忽然反应过来几千公里以外的方月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才重新答道，“不就请导演吃个饭吗？这有什么难的！”
再说了，剧组这么多人，拍摄的时间也不一样，两个人能打上照面的几率微乎其微。拍个mv能用几天的时间，等回到b市，就不用再操心这些事了。
挂了电话，再回到内景棚，棚子里机器已经收了，工作人员也都快走完了，阿航也已经找了蒋翎川快半个小时了。
“哎呦喂川哥！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可吓死我了！”阿航一见着他人，皱巴着脸差点哭出来。
蒋翎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朝周围看了一圈，“杨导呢？”
阿航回答，“你一直没回来，杨导就先跟演员讲戏去了。他说一会儿你回来了知会他一声，咱们坐剧组的车过去。”
蒋翎川试探着开口，“我走了这么久，他老人家没生气吧？”
“倒——是没生气，”阿航摸了一下鼻子，十分自然地用手背挡住忍笑的表情，“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他看你去厕所这么长时间……担心……担心你年纪轻轻就有了便秘的困扰，绕着弯儿特别隐晦地问了我好多次……哈哈哈……”
阿航憋笑憋得满脸通红，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最后实在没兜住笑出了声。再一看对面蒋翎川越来越黑的脸，顿时笑不出来了。
“……一会儿你最好跟人杨导解释一下，”阿航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嗓重新开口道，“不然他真的以为你那方面……很严重。”
再见到杨导，他正和演员一起对今晚要夜拍的戏。
蒋翎川没敢打扰，直到杨导讲完了戏，他才上前，“……杨导，真抱歉，让您久等了。”
杨导应声推了推眼镜，看到来人是蒋翎川。由于他本人深受便秘困扰多年，向来十分关注别人这方面的时间。
于是他感同身受地拍了拍蒋翎川的肩膀，“没事，我都懂。”
听见这句，阿航咬住嘴唇，猛掐着大腿默默别过了头。
蒋翎川心里一片凌乱。
不是，您到底懂了什么啊？
见蒋翎川皱着眉红着脸，一直不说话，杨导和声安慰他道，“别担心，你还年轻。只要均衡饮食，多吃粗粮，调理一段时间就能好。”
蒋翎川哭笑不得，试图解释，“杨导，我真不是……”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另外一道声音打断了。
“导演，编剧副导演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了。”李海在一旁提醒道。
“行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杨导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回头不忘对蒋翎川叮嘱道，“一会儿餐桌上可得忌口，少吃油少吃辣。”
“……您也是。”蒋翎川放弃解释，只扯着嘴角，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
去到门口，多了三副陌生面孔。
杨导给蒋翎川一一介绍，分别是编剧赵小青，副导演王谦，还有副导演助理刘思佳。他们三个明天负责跟他对接mv拍摄日程。
一行人寒暄着走出内景棚，一辆黑色的保姆车亮起车灯，向他们缓缓驶来。最后停稳在众人面前。
天色渐晚，阴云笼罩天际。风裹着雨丝迎面吹来，蒋翎川冷得浑身发抖，他紧了紧外套，眯眼看向面前的保姆车。
车门缓缓打开，一条修长的腿迈了出来。
见到来人，杨导喜笑颜开。蒋翎川听见他叫对方的名字，“景宜，你怎么来了？”
蒋翎川的呼吸随之一滞，像是遭到了一道重击。
他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目光却一寸一寸地向上移，直到看清了那人的脸，他听见了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声，精神虚浮地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