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慕恒回到魔界已经有段时间了，就算当时在仙族待了段日子，吸纳的魔气也该足够了。
但不管他怎样修炼，都回不到曾经的巅峰。就好像……
好像是被设置了既定的程序，不允许他超过楚逾白的可能。
是怕本座杀他么。
慕恒不禁再次想起比武擂台上，那道将劈未劈的天雷。
天想要他死，却想要楚逾白活。
天道本该至公，缘何有如此明显的偏向？
楚逸周遭气劲暴起，神色冷然，带着毁天灭地的态势，一如当年在幻境中试图击杀溯旻的冷酷模样。
不，不一样。
从前杀他时，楚逾白眼中虽淡漠冷绝，却带着活人的温度。但现在，他极像个被人控制的傀儡，在忠实地执行一个既定的程序。
——击杀魔尊。
不好，有人控制了楚逾白。
慕恒暗暗骂了声，眼见凌厉的攻击招招袭来，他只得右手召出血剑，挡开了楚逸的第一道攻击。
楚逸教他时没留过后手，几乎是把他毕生所学倾力托出，因此慕恒虽说功法没恢复彻底，但最开始抵挡并不算费劲。
但打到后来，许是控制者觉得这样下去无法达到目的，楚逸又像是被注入了新的命令。
从最初的防御加进攻，变成了单纯进攻的不要命打法。
他眼神淡漠，面无表情，掌下不断激起凌厉招式，凭空唤起滔天巨浪，布成天罗地网，毫无防护地攻向慕恒，却将脖颈、心脏等部位毫无防护地显露出来。
要害暴露无遗。
该死！
慕恒心下一紧，连忙收回险些插到楚逸要害上的血剑。也只是那么一瞬，罗网密织，像是终于抓到了机会，滚落地面，刹那间把他团团绑住。
——魔尊落网了。
渡劫期的强大威压织作灵力罗网，即便是魔尊也得退避三分。
慕恒挣扎了几下，但罗网有灵性，却是把他束缚的更紧了。
他只得放弃了挣扎，另想他法。
“不！！!”
正乘胜追击仙兵的连兆看到这一幕，惊得几乎是喊劈了嗓子。
“尊上，属下这就来救你！”
他抬脚踹飞了身前一个碍事的仙兵，挥着魔刀朝这边赶来，才化出一记刀光，就被楚逸迅速击落。
连兆再抬眼，只见楚逸已向他走来。
不，不是向他，只是路过。
他真正的终点，是魔尊。
滔天巨浪下，楚逸踏着断崖状的云走来，踩过之处皆生云烟。他神情淡漠，周遭生烟，形同天神。
掌心燃起火焰，逐渐变大，再变大。
那团染了灵光的火焰，已渐渐抵上了魔尊的胸膛。
“仙尊！”连兆喊得撕心裂肺，被打退了几次仍不罢休，还在往前冲：“你醒醒啊！”
就差说你打的是你亲爱的徒弟了。
慕恒偏头一躲，险险侧过燎过的火焰，差点没叫毁了容。
连兆这傻子都看出楚逾白不对劲了。
他到底是中了什么媚术？
楚逸面无表情，指尖一动，再次燃起灵光。
指令已下，不杀魔尊，将永无清醒之日。
他只能执行，不能后退。
火光闪烁，将将映在慕恒眼底。
引颈受戮吧，魔头。
只要你死，所有的计划便能重回正轨。
去吧，逾白。
命令一出，楚逸掌下猛得一动，四下灵力齐聚掌中，凝成杀伤力巨大的燃球，竟果真将致命的灵光燃向了慕恒胸膛！
“呃啊——”
渡劫期灵光即便是一小撮，也能叫强烈的灼热感顿时攀爬上升。慕恒没忍住发出痛哼声，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将痛苦咽下。
灼烧的灵光缓缓从胸膛燃开，几乎点燃了那一大片衣袍，烫出殷红的痕迹。
不就是死吗。
能死在楚逾白手里，也算他没白活。
就在他发出痛哼声的一瞬间，楚逸眼底忽然闪了闪。
那是道微不可察的光。
不。
慕恒敏感地捕捉到了那道光。
楚逸停手了。
他像是忽然察觉到了什么，双手撑住头，紧紧闭上眼，眉头蹙起，痛苦地晃了晃。
该死，是谁在控制他的意识？
快从他脑袋里滚出来！
楚逸紧紧闭着眼，但手上的动作却被迫继续。火焰越来越亮，眼看就要烧到慕恒额顶了。
不好！
在睁眼的瞬间，楚逸骤然抬手，凌厉扫过四周，挥手把已燃过的灵火斥向天空一角。
灵力罗网收缩，在慕恒身上轰然炸开，燃作道道碎块，轰了慕恒一身。
他自由了。
在旁人看来，不像是楚逸特地放了他，更像是魔尊自己挣脱了。
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千隐峰同魔界有关了。
接收到被赶出来的分灵后，仙苑主诧异地向后退了几步。
那是他试图控制人的意识以来，第一次遭到抵抗。
怎么会呢？
以他当前的状态，该万无一失才是啊。
是不是证明，他……
仙苑主不忍细想，他只知道，行动需要加快了。
“楚逾白。”
楚逸刚为自己拜托掌控松了口气，就听到仙苑主如鬼魅般的声音再度响起：“如果不杀掉魔尊，本座即刻便将他同你有染这件事告知天下。”
“到那时千隐峰当如何自处，你该清楚。”
……
楚逸握紧了拳头。
这混蛋，果然不是什么好鸟。
只是仙苑主分明自己有能力击杀魔尊，为何非得要他去做？
或许……他在隐藏修为。
楚逸豁然醒悟。
当时宗门大比中，仙苑主是故意输给他的！
旁人或许不知道，但楚逸在接触到仙苑主的瞬间便感受到了实力的差距。
这个人的境界，大概率比阚光还要高。
楚逸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会不会，就是一切的幕后主使？
这样强大的修为，普天之下再找到第二个已是很难。
能对阚光圣君造成威胁的，很有可能只他一人。
可他跟沧世又是什么关系？
沧世身上那股古老的灵力气息，此刻并没有在仙苑主身上出现。
就在这时，魔尊忽得冷冷一笑，冲天的魔气霎时高涨，如泉般溢出，直直向仙苑主冲去。
“想要本座的命，你自己来拿！”
魔气四逸，仙苑主被迫从楚逸身侧挪开，挥手抵挡慕恒的攻击。
魔尊的打法毫无章法，任何招式都带着凌厉的杀气，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也不过十招而已，仙苑主那张精巧的面具竟出现了裂痕！
“好啊。”
仙苑主低低笑了声，哑着嗓子道了声，随即踏步迈向营帐的方向，隐去了身形，躲避攻击。
魔尊最后一击横冲空气而过，击在了树干上，百年老树轰然倒下，震碎一地叶片。
轰——
不。
他修为虽然高于楚逾白，却打不过慕恒。
这个认知让楚逸和慕恒心里同时升起一团疑云。
怎会如此？
楚逸的修为分明高于慕恒，缘何会有这样的矛盾？
还是说……
天道只忠于楚逸一人，魔尊绝无对他下手的可能，但在面对旁人时，他原本的修为便恢复了？
仙苑主躲得狼狈，无暇再顾及威逼楚逸杀掉魔尊。或许是为了避免威严扫地，他隐去身形，击出最后一招后躲了起来，没再动手。
仙苑主都跑了，被强迫来的仙族兵士当然没有继续攻击的必要，不一会儿已是鸟作兽散，纷纷退出魔界之外。
离这劳什子魔气越远越好。
连兆还想说些什么，被宣丛一把拉住，喝令众将一道收兵回营。
很快，魔界境内只剩下了楚逸和慕恒两人。
魔尊手中燃着一团灵火，随着掌心张合时大时小。乌巾缓缓掉落，他没什么表情地看过来，周遭是冰霜的味道。
“师尊。”
楚逸兀得抬头。
这是自打魔头身份暴露以来，第一次喊他师尊。
魔头笑意不达眼底，只冷冷看着他，道：“所有人都走了，可以杀我了。”
楚逸：“…”
有病吧？怎么还找打呢！
楚逸转身就走。
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留给仙苑主那疯子的漏洞就越多。
而且很明显，他面前这个也是个疯子。
他怎么一天到晚尽招惹了些疯子。
“仙尊就不好奇羌芜吗？”
魔尊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逸猛得站住。
怎么把这事忘了。
楚逸冷冷：“魔主认识他？”
见他果真为羌芜停下了，魔头鼻尖略过一丝酸意，很快隐去。他冷冷道：
“仙尊心中果真只有这一个徒弟。”
“…”楚逸：“我德不高望不重，当不得魔主的师父，魔主也不愿做我徒弟的。”
魔头微不可察地抽了下鼻子，低低道：“谁说不愿。”
楚逸没听清：“什么？”
“没事。”
楚逸：“…”
楚逸有些恼了，声音愈发冷了：“说句话都不敢堂堂正正，算什么魔界之主？”
这话说完，楚逸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不好，他好像是在把魔头当孩子训了。
慕恒冷冽的面孔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额间艳红渐渐隐去，眼中寒意顿消，缓缓降于地面，挥手换上了千隐峰弟子装。
低眉垂首，眸间柔润，再抬眼时，楚逸登时恍惚了。
这不就是他从前那个言听计从的可爱徒儿吗？
魔头站在那里，分明是慕恒的打扮，声音却沉了几度，如同古井水波流过沉渊的撞击声：“我说。”
“谁说本座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