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恩到达现场的时候，pt001带着一众仿生人将唐维团团包围。手里举着重型电磁枪，枪口正对着他的眉心。
唐维的腿边躺着一具被拆卸掉四肢只剩下躯干的仿生人躯体。
派恩好像眼花了，他竟然从一具机械身体上看到了奄奄一息。
“我们从来不打算与你们为敌。”pt001的声音有些干涩，暴雨和强磁场干涉下，pt001看起来正处于名为激动的情绪当中。
它的眼睛里有感官原件，猩红的光不仅仅昭示他此刻体内的设备正处于临界状态，更像是一种外化的情绪。
唐维和王川身上的仿真皮肤被断裂的机械尖锐物划开，泰畋溶液混杂着雨水划过他们的胳膊，顺着雨衣不断流淌。
派恩掏出配枪，挡在了他们面前。
“我不明白，人类为什么总是喜欢发展敌对关系。我们本来不必兵戈相向。”雨水从pt001的脸颊划过，腐蚀出皮肤下的金属层。派恩看清这群生物原本的长相，退去人类的皮肤之后，它们就是一堆钢铁怪兽。
金属制品没有表情可言，pt001现在的这张脸比鬼魅更加骇人。它不断逼近，吓得唐维和王川不断后退。而仿生人身后的罗伊一言不发。
她裹在黑色的雨衣下面，脸上淋雨没有再出现白化现象。唐维看着那双居高临下的眼睛，忽然觉得昔日同僚变得非常陌生。
“罗伊，你为什么不说话？”
唐维被冻得浑身发抖，他清楚自己并不是因为淋雨而颤抖，身上出现的冰冷触觉是身体模拟了恐惧之后反射的感受。但他还是受不了，他只是想要几根义肢，只是想要帮队里的研究员们。明明自己才是人类，才是更值得活下来的。
罗伊有什么资格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表情看自己呢？他惊恐地对视回去，“罗伊......”
“你希望从我这里听到什么呢？”
派恩看不透罗伊的表情，却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冷酷无情来。
罗伊和唐维素来表面祥和，唐维思维保守情绪激进，罗伊则顺应发展，接受变革。在研究会的讨论中，他们常常因为观念不和而争吵。
他们此刻有不同的想法并不奇怪。但他们终归同属人类。面对当前的危机，唐维理所应当地觉得人类应该联合一致。
就连派恩都愿意出手帮忙，何谈一向沉稳的罗伊。
但此刻罗伊明显不是这么认为。
“唐维，别装傻了，你我都很清楚我们的下场，就算你把这些仿生人全部拆成废铁重新回到主星，你就能保证联盟能够给你应有的补偿吗？
我之前怎么不知道你居然这么天真？”
罗伊打开pt001提供的先进设备，全息投影显示在所有人面前。
雨幕中虚虚实实投射的，正式唐维的全身扫描图示。他身上的义肢义体在非常努力的工作，为他模拟疼痛感和情绪。
“你别忘了，把你从冰窟里挖出来的就是这群你并不当做人来看的异类生物。
你之前厌弃仇视，是因为这些生物还不存在，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和我们一样，拥有生命和情绪。甚至比我们更像人类──最起码这种危急关头，他们还想要寻找存活的同伴，你呢？唐维……你会拯救奄奄一息的同伴吗？
还是像未被规训的猛兽，把他们当做一块肉或者一块骨头呢？”
空气里是死一样的寂静。仿生人小队还在废墟中探寻自己的同胞，把一息尚存的同伴从被絮之下背出来，准备带回庇护所里。
唐维被这番质问噎得脸颊胀红，喉咙里像是吞了千万根针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的确，罗伊比他更适合一个领袖。
但是......
一直沉默的派恩枪口上抬一寸，对准了pt001的脑门。
这台钢铁制造的人形机器跟他的身形比起来简直就是巨兽。整座垃圾山里随便一只仿生人的残骸都能轻轻松松把他们这群渺小的人类碾成碎屑。
“这样的争执是没有结果的，”雨水顺着枪体滑落，溅落在他们身下的机械残骸上，留下腐蚀的痕迹。“你是为了你的同胞，他是为了他的同胞。罗伊说得没错，在这片土地上生存，本来就没有贵贱和尊严。比起我们是否承认你们的身份......
你们又何尝不是对我们有所保留？”
这段话把pt001绕了进去。
他是警用pt系列的原型机，他长于搏斗，侦察，分析。但在这一瞬间，面对一个陌生的人类少年的诡辩，他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客观上来讲，他们之于彼此不过都是陌生生物罢了。他的确没有立场谴责唐维残害自己的同胞。
“呃——”就在他出神的片刻时间里，他持枪的手腕被掰折反向折叠，手里的电磁枪因为手臂短暂断电而脱落。
待他反应过来被骗的时候，派恩已经将电磁枪别到了腰间。他的眼睛被派恩的枪口瞄准，中枢正在模拟接下来即将发生的各种情形。pt001迅速警惕起来，快速调动自己的身体进入防御状态以便自己能够轻松应对人类的攻击。
“人死了之后可以用作花泥，机械停用之后还能拆分零件。”派恩并没有继续攻击pt001。“他们被您带回去之后，能怎么样呢？他们的智脑已经完全被损坏，在来这里之前就已经强制恢复出厂设置。
即便你们觉醒了自由意志又能怎么样？一盘损坏的文件，你准备让他们如何继续活下去？”
派恩收回枪，把跌倒在地的唐维和王川扶了起来。
在两人还来不及感谢他的时候，反手用尼龙绳在背后钳制住这两个人，“你现在就可以解决他们。”他一边说一边把枪塞进pt001的手心，“如果说同态复仇能够让你好受一点，那么随你便。”
在两个成年男人震惊的表情里，派恩后退了几步。
唐维心里暗啐一口，翻了个白眼，他知道这小屁孩不近人情，就是没想到他一点委屈也不吃。
这是当众算这些天在队伍里受的气呢。
命数这样，也不能强求，唐维闭上眼睛，等待裁决。相反的，王川则被吓的屁滚尿流，挣扎着想逃开，却没想到渗水之后的绳子如此坚韧，越动弹越收紧，根本逃不开。
王川绝望地看着指向自己的枪口，崩溃大喊：“都是唐维！他下的命令，你们解决他啊！这一切都是他提出来的！”
一面说一面往唐维身后躲。
一旁举着棱刀的艾达看呆了，手里的刀越攥越紧，眼神在王川身上扫视。
两个男人的狼狈被女研究员们看在眼里，心里不由跟着震动。
这片垃圾场的气场太恶心了，让人想吐。
想象中的一击毙命并没有出现，pt001深思熟虑揣摩了各种可能性，最后选择了放下枪。
弹夹被他伸手扣下，剩余的两颗子弹安安静静躺在那里。银白的枪在空中划出漂亮的抛物线后物归原主。
pt001弯腰把已经没气的同伴残骸扛到肩膀上，“派恩，你并不比我更懂得生存的真理，自私是不能解决任何事情的。你无法仅靠自己就完成你那些不切实际的追求。你这些同伴也是一样。
人类永远不值得信任。”
说完带着一队仿生人四下离开。
或许他说得没错，但此时的派恩还没有意识到，不值得信任这句表达的真实含义。
在派恩的帮助下，唐维他们更快获得了更多的资源。但是大家都不是特别高兴。
宋濂在远处看着争斗结束，收集好物资在集合点等他们回来，看到垂头丧气的同伴有些心疼。“最起码我们不算空手回去。”
“对，”艾达冷笑一声，她撩起黑色的雨衣兜帽，任凭雨水流过皮肤渗入她的衣服，“差点就回不去了。”
她乜了王川一眼。
宋濂也看向自己的同伴，此刻王川正耷拉着脑袋，像一只落汤的狗。半长的卷发被水淋湿之后活像流浪狗的毛，脏兮兮的。
虽然隔得远，但他还是听到了王川当中指责唐维的那一段。艾达面无表情，看向王川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看，活像是在观赏一件作品。手里的刀像是时刻准备着要脱了王川一张皮。
“哎......你也别太在意了，只是一件小事。”一件无能与懦弱的小事。
宋濂安慰了半句，想了想还是安慰不出来。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一次，王川已经搞砸了。
之后王川在队伍里的处境将和冯楠一样如履薄冰。
宋濂憋了半天也没想起应该说什么，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
临走前，罗伊拦住了派恩。
“我知道你骇取了他们的信息。”她小声说。“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
派恩比她高出半头，回头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我没什么需要你帮助的。”他直截了当地拒绝。
“怎么会......”罗伊顺势拉住了他的胳膊准备解释。
“他们准备造一艘新的飞行器对吧？”派恩看到了仿生人制作的图纸，“你们人多，造起来应该不难，说不定比唐维更先离开。”
罗伊愣了一下，手臂被派恩挣开。
“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不要做叛徒。”
罗伊听到这句更觉好笑，这孩子还妄图教会自己别做叛徒。“那你呢？你难道不是叛徒吗？”
派恩朝着大部队望了一眼，确定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被监视。
“那你就离我这个叛徒远一些就好了。罗伊，我不需要你的示好，我的目的不是带着这里的任何人离开这里。既然你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那就离我远一点，离唐维远一点。”
罗伊看到雨幕里那双蓝色的眼睛似乎闪了闪，眨眼间又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