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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朵蔷薇

  “顺着这里,剪开。”

  “有舍才有得,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剪掉不要。”

  “你说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哪里?”夏折薇听得晕头转向,仰脸看向二狗子。在家没必要做掩饰,洗去锅底灰后,他的面颊白到发光,越发凸显出那唇的红来,她的心思逐渐游移。

  崔皓放下毛笔,握住夏折薇的手,引着夏折薇剪掉手中桃花的数个分枝,繁盛簇密的花枝渐趋疏落,夹在裁剪开的树枝中间,亭亭而立,主次分明,颇具美感。

  “自然的花朵都朝阳向上而生,要把那些下垂、凌乱的舍去……好了。”

  宽而窄的水盘恰好将那截树枝遮住,远远观去,桃花嫣然盛放,每根枝条的朝向似乎都有了将就,有种她说不太上来的独特韵味,就像是……美好的画卷。

  盘中的桃花不过寥寥数枝,无论夏折薇横看竖看,都要比她简单粗暴大把插进瓶中好看许多。

  她也曾装作顾客光顾过城中的花店,大部分鲜花泡在瓶中,部分插好作为展示之用,却没有几家的手艺能像二狗子这般漂亮。

  夏折薇舔舔嘴唇,瑞凤眼亮得惊人,“我去采些别的花,子炜你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少女脚步轻快,如同跳跃的小兔。

  小兔可不会有事崔子炜,无事二狗子。崔皓摇摇头,继续提笔默写孤本。若能多几声子炜,他这书便算没白抄。

  夏折薇将周边所有品种的花采了个遍,磨着二狗子挨个教自己。盘子很快就不够用了,只能将前面的那些取出,重新来过。

  “该吃饭了!”夕食时间,薛勤娘喊了两人几遍没听到回应,只好推开房门过来喊人。

  雌雄莫辨的美少年眉眼温和俯靠在少女身侧,匀称修长的大掌包裹住小手,手把手领她修剪一枝棣棠花的叶子。

  隔着繁花,两人闻声齐齐抬头望过来,璧人似的招人喜欢。薛勤娘笑弯了眉眼,“昨儿这丫头贪睡没吃着,这顿还是角子。二狗子,要是你吃腻了,娘单给你煮碗汤饼。”

  崔皓:“娘做什么都好吃,不必麻烦了。”

  夏折薇撇撇嘴,放下剪刀朝外走,“娘你少听他的!他哪吃得惯野菜?”

  薛勤娘佯装生气,瞪她一眼,“少在那瞎胡说!不想吃饭了是不是?”

  “要是我真不吃,阿娘不白忙活了?”夏折薇撒娇撒痴,抱住薛勤娘蹭蹭。

  “你呀!”薛勤娘无奈笑笑,盛出一碗角子。

  夏折薇伸手想接,薛勤娘睨她一眼,灵活一躲,递向她身旁的二狗子。

  “娘,你别太偏心!究竟谁是你亲生的?”

  见少年毫不谦让径直接过那碗角子,夏折薇撇撇嘴,崔二狗!坏狐狸!

  不想他舀起一勺角子徐徐吹凉送至她的唇边,“吃罢。”

  落日西沉,唯留余晖,照得他噙笑的精致面容格外柔和。待夏折薇回神,那勺角子已落入胃袋,竟没尝出什么滋味。

  “给给给!你的角子。”薛勤娘盛好第二碗,笑眯眯递过来,稍稍压低嗓门,“夫妻本为一体,你眼光不错。”

  夏折薇伸手接了,望着少年的背影发怔,大部分时候,崔子炜确实是很好的人。

  崔皓没走两步便折返回来,同她换了换勺子,“傻站着干什么?”

  夏折薇跟上,冲着他的背影翻白眼,小部分时候,二狗子着实有些可恶。

  着实可恶的二狗子甚至饭后拒绝再教她如何插花,“冒进必失,你今日学得已经够多了,需得巩固些时日。”

  这位爷惯来固执,饶是意犹未尽心有不甘,夏折薇只得作罢。

  **

  红衣小将左闪右避,仍躲不开右军围困,当机立断灵活一扭,劲腰似弓,长腿若弦,踢得蹴鞠如箭般弹射而出,越过重重肉墙,正中敌方球门。

  “好球!”身着水红软绸的妇人跟着欢呼,第五次偷瞄夏折薇时忍不住问,“娘子可是那位崔球头家的?”

  “……我是。”夏折薇抚抚小算盘,同她客气笑笑。

  春日百花次第开放,卖花的同行逐渐多了,生意难做,她已很少陪二狗子过来这边,现今看客远超当初二倍还多,这位娘子居然认得她。

  自来熟的妇人双眼发亮,“我家的那位也在场上,不过比不得你家外子”,她将自家夫婿指给夏折薇看,“自打崔球头来后,他就不乐意我常来看球。”

  见夏折薇满眼迷蒙,妇人掩唇吃吃笑道,“你外子那腰那腿,竟连男人瞧了也生妒,妹妹着实有福……”

  夏折薇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嘴上含糊应了,心里仍盘算该怎样求这位爷再教她将花插得更好看些。

  昨日看好的铺面月租不过二贯有余,待她学好插花,搞到稳定的货源,便可试着将那铺面盘下经营。

  “今日小姑不在,可巧叫我认识了你。年轻真好呀!我那外子整日对着伙计们吆五喝六,搬货用不着他,浑身的力气全使到蹴鞠上,夜里粘着枕头就着,没有丁点儿用处!”妇人仍在喋喋不休。

  夏折薇:“搬货?”

  “你初入这行不久,不认识我也正常。改日若来王家花肆拿货,我给你折扣。”妇人话音未落,侍立她身后的女使便递来一张红贴。

  “日头烈了,老醋坛子没什么看头”,妇人款款起身,同她打声招呼,“咱们回见!”

  她嘴上嫌弃那位散立,目光却始终黏在他身上,一直待到比赛快结束才舍得走,应该是极喜欢极喜欢自己的外子吧?

  红方大获全胜,欢呼声震得夏折薇耳朵生疼。

  她将手中的红贴合拢收好,倏然想起,城中最大的鲜花供货商行,正是王家花肆,主营鲜花倒卖,花种、盆栽亦有售卖。

  买鲜花以做簪花之用的客人所购不过寥寥数朵,远不如买去插花怡情的客人来得大方。自学了插花后,夏折薇便采购了一批小竹篮,将花枝插好后捆绑销售,虽得人青睐进账不少,花源却逐渐捉襟见肘。

  知道有人在等,崔皓婉推应酬,下了球场便匆匆赶来,“又在打什么小算盘?”

  夏折薇三指联用,拨得算珠上下离梁,噼里啪啦作响,“算算攒了多少本金。”

  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大半个多月来,竟赚了四贯有余。

  她将小算盘挂回腰间,叹了口气,“算来算去还没你抄书能赚,随便卖卷书就能抵过我几天收入。说好要给你包吃包住,现在反倒让你帮我家改善生活。之前一天两顿,现今一天三顿,隔三差五还开荤。”

  崔皓笑睨她一眼,“给你你又不要。”

  夏折薇加快脚步:“我本就不该要。”

  崔皓长腿稍迈跟上,不料她遽然转过身来:“我们这间小庙,终归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夏折薇抚抚鬓角,对他浅浅一笑:“自然要留给你自己镀金身咯。”

  言罢,她雀儿似地跳转回去,轻轻巧巧朝前走。

  被她噎得沉默几息,崔皓交叠双手,右手食指在左手手背连敲三下,“假笑得可真难看,你当我是泥菩萨?”

  倒真被他给逗笑了,夏折薇绷紧唇角白他一眼:“难道不是?”

  同样是讥讽,她这白眼与旁人的白眼迥然有异,肖似野性难驯的狸奴被人惊扰而投来蔑视。“泥菩萨”摸摸鼻子,放慢脚步,与“狸奴大人”同归“小庙”。

  “小庙”空无一人静悄悄,就连黄犬小呆也不在。

  夏折薇升起灶火,洗手做饭:“阿娘定是去莲花婶家租用缫车了。”

  崔皓:“若为夏捐,为时尚早吧?”

  少爷不愧是少爷,夏折薇摇摇头:“五月才能收雄麻,九月才能收雌麻和麻子。夏捐严苛,官吏催税,我们家初春即取葛藤捻线筹备。你已上了家中户贴,自是少不了半丁税。”

  数日前薛勤娘搭好山棚,熟灰火温以保蚕丝出口即干,又体恤他们年轻嗜睡,夜里独守蚕室,热得通体大汗方得两箔丝茧,而今竟是连吃饭也顾不得了。

  遍身绮罗者,不是养蚕人。崔皓走出厨房环顾夏家小院,闷声褪去上半身的短褐,舀一瓢水,自头顶浇灌而下。

  夏折薇煮着汤饼,口中念念有词。

  “少爷,再教我插插花呗?”

  “二狗子!帮帮我!”

  “崔子炜,教教我好不好?”

  待煮好了,她盛出一碗去寻二狗子。

  春日烁金,暖风徐徐。

  清澈透亮的水流自瓢中跌落,穿过少年墨色的长发,宽肩,窄腰,最终隐没至裤缝线下。听到脚步声,他于落英缤纷的桃花树下回头看来,俨如鲛人涉水上岸。

  水珠犹在滴滴答答,跃过少年精致的眉眼,喉结,线条流畅的胸腹,将夏折薇酝酿半天的话淹得干干净净。

  崔皓甩甩水珠,回房换衣:“这么快就做好了?我拿去地头与你爹同用。”

  夏折薇缩回厨房,将爷俩的汤饼装好递给他。

  “阿姊,娘的饭给我去送。”夏候昙小跑回来,小呆跟在她的身后,拉长身子伸伸腰,显得格外前宽后窄。

  夏折薇悄悄移开目光,专心盛饭。

  夏候昙奇道:“姊姊,你怎么脸红了?”

  夏折薇盛饭的手一抖,嘴上煞有介事,“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