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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笺字·三 畜生走人道,人……

  当犊车驶过不执居的院门,解叡那边的贵客恰好走至中庭,远远看见牲畜与车架进了宅院,每个人的面上神色各异,十分精彩。

  解叡送客出来,却见众宾客止步,抬眼只见了个后车毂,依稀听见牛蹄落地的声响。

  年轻门客一头雾水:“那是何物啊?”

  旁有一多事者道:“听着应是犊车,解氏竟让畜生走了人道,那我等再出门去,岂非走了畜道?”

  傅氏族亲只是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似是对所见所闻颇有微词。

  方才开门的仆役屈身上前,绕到解叡身边,紧张道:“家主,女君执意要驾车入宅,像是身子不大好了,连车都下不得……”

  解叡脸色骤变,关注着傅氏那头的反应,险些端不住面上的表情。

  他若无其事上前,寒暄道:“我与君相谈甚欢,君此番回扬州,也不知何日再见……”

  傅氏族亲扬了个笑脸,笑意却不尽眼底:“君不必忧怀,傅氏在荆、扬两地的生意来往颇多,等下月再过荆州,我怎能不来拜访?”

  解叡一听这话,心沉了下去。

  傅氏族亲的言中之意他听得甚是明白,两家走动当然可以,不过是要在傅氏来荆州办事之时,顺便拜访探望,而解氏去不去扬州,他们傅氏管不了。

  送走上门的贵客,解叡回到玄德院,坐立难安。

  他唤来侍从:“你去女君的院子,把她给我叫来!”

  侍从道:“家主不成啊,奴已去问过了,女君外出不小心淋了雨,病得厉害,现已请了医士上门来看,怕是过不来的……”

  解叡脸色铁青,他为显仙风道骨特地蓄的长须,看上去都萎靡了不少。

  “好好、好,那就等她能见人了,我这个家主亲自去看她!”

  *

  解尽欢刚入道隐院,趁着还有精神更了衣,赶走了解氏宅中想要帮忙的僮仆,把事情都安排了下去。

  她念着车上昏迷不醒的人,对两位侍女说:“我知你二人力弱,没法把人弄去太远的地方。”她指了指西侧的方向,“把他先拖去柴房,待会儿医士替我看完诊,你们就说家中办事奴仆走山路,遇了野兽贼匪,身受重伤,麻烦他顺道救治。”

  “可是……”兹事体大,鸢飞略带犹豫。

  解尽欢耳边似乎听见了应答,却听不进明晰的字眼,她在榻上呼吸逐渐粗重,攥紧被边,彻底晕了过去。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只记得期间喝过两次药,鸢飞和青林还扶她半起身,进了点稀粥。剩下的时间,她都是在半梦半醒间度过的。

  一直以来,解尽欢都对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怀揣着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周遭没有任何熟悉的事物,有效信息都是她从别人嘴里套来的,高度紧张的精神支撑着她挨过了三个多月。

  在触及江恕的那一刻,她与这个时代终于产生了连结。

  她是真实存在的人,江恕也是。

  此刻松懈下来,她终于睡了一次深沉的觉,像是把先前损耗的精神,一次性全补了回来。

  露清月白,又是一个静谧之夜。

  解尽欢睡梦中总觉得身上沉重,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叫她睡不安稳。

  她迷茫着睁眼,却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压住了她的小臂。

  “鸢飞?青林?”她看不真切,轻唤试探。

  那人睡得很沉,整个人瘫坐在地下,上半身则趴在她睡觉的榻上,好似等了很久,耐不住困意才睡去。

  解尽欢起身,凑上前去细看,却发现眼前之人竟是个陌生男子。

  “谁?!”她一时慌乱,将手强行抽了出来。

  男子终于有了动作,抬起头来,他见解尽欢清醒,一点儿都没有被发现后的紧张,反倒满眼喜色。

  他极尽轻柔地唤了声:“阿姊。”

  这回轮到解尽欢懵了,她现在是解氏最年长的女儿没错,可她记得,剩下那个弟弟是乔婠的儿子解纷,此人不务正业,四处游荡,虚伪的性子完全随了她那便宜爹,从来不与她来往。

  既然不可能是解纷,那她榻边这位又是谁?

  解尽欢不敢贸然开口,扶额装晕,暗中拉远了与这男子的距离。

  却见男子欺上身来,满目关切:“阿姊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他一双眸子亮得如黑夜繁星,形貌昳丽,看样子比她小不了多少。

  解尽欢拦了一下,道:“无碍,缓上片刻便好了。”

  男子这才整个人缩回去,目光却始终黏在解尽欢身上。

  良久,他发觉解尽欢的冷淡,竟失落地垂下头去,自言自语道:“阿姊搬来道隐院,却这么久都不曾来看我,想来是和那些人一样,视我为不详,既然如此,阿无从此不再来扰。”

  阿无?阿无是谁?

  解尽欢绞尽脑汁都想不起这么个人,她此刻唯一念头,就是想把解氏女君招魂叫回来,扒开她的大脑看看里头都装了什么秘密。

  在无奈之下,她又使出老掉牙的招数,开口留人:“阿无,并非是我不想找你,我病得脑子都糊涂了,忘了好多人和事。”

  “阿无,解无。”

  解尽欢揣摩着喊出他的全名,“再同我说说这些年的事,这次我保证不会再忘了。”

  窗棂上树影摇曳,夜已至五更。

  解无身后是倾泻的月华,他站在为点灯烛的房中,久未回话,静立着投下大片阴影。

  这份不寻常的寂静,反令解尽欢紧张起来。

  方才解无展现出低姿态的那一面,确实引出了她的怜悯,可现在,她越看越觉得面前的少年深不可测。他不说话,像是在观察判断。

  良久,解无道:“我送给阿姊的蝈蝈呢?”

  解尽欢恍然大悟,下意识朝枕边摸去,还好上一回她拿了这竹篾蝈蝈就睡着了,东西一直留在榻上没动过。她小心拿出此物,回道:“好生收着呢。”

  解无见她把蝈蝈藏在枕边,心中甚悦,态度即刻转变:“我就知道阿姊不会全忘了,等阿姊病好,再和我一起出去玩。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让任何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