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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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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哪儿?

  最近,我常常想起这个问题。

  有好几个晚上,我看不见,床边、窗帘角、或是写字台上,都不见的影子。

  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没有,我真不知该怎么办。

  是故意躲着我的吧,我又烦了么?

  猪豆比好,离开之后,他就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体贴的人了,我真喜欢他。

  猪豆说,将来小雨也会对我好,我不奢望,现在的孩子,还能指望她什么呢?不知道怎么想。

  听说,他是男孩,叫什么名字?长得像谁?我有点后悔当初就这么把给放走了,因为他没机会叫我一声姑姑,这让我觉得很寂寞。

  我挺好的,不要成天挂念着,记得要对简影好,没有我,她就是这个世界上和最亲的人了,我真感激她。

  有点累,不想写了。

  最近很懒,所以写字的进度变慢了,要原谅我。

  下次回信记得告诉我在哪里,我有空好去看。

  就这样。

  小米

  2003年冬天

  小米把信笺折成菱形放进枕头底下。

  建豪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

  “我想吃饼干,出去帮我买饼干好不好?”

  “好,那答应我买回来一定要吃,不可以浪费。”

  “没问题,最近我很乖的。”

  建豪捏捏她的脸,虽然那上面已经没剩下多少脂肪。

  “记得要选那种大大的,印花很漂亮的铁盒子装的饼干!”

  “丹麦蓝罐好不好?”

  “好,不过最好是方形的。”

  “还真啰嗦。”

  小米调皮地对他吐舌头。

  建豪走出超市,在十字路口停下来,他看了看手表,约莫估算了一下时差,然后,在电话簿里找到了那个号码。

  “简影,是我,夏吹在么?能不能麻烦让他听电话?”

  “……喂?”

  熟悉的声音让建豪的喉咙堵塞似的窒息着。

  “是我,下个月方不方便回来一趟……她病了,我需要的帮助。”

  2003年1月15日,夏吹到北京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会议一结束,就和妻子简影一同转机回到了上海。他们没有在旅馆预定房间,而是直接赶往市中心,小米所在的医院。

  建豪老远就认出了夏吹,他没怎么变,只是看上去有点沧桑。

  夏吹把手伸出来,将手套脱下,建豪也迅速地完成这个动作,然后紧紧地,握到一起。

  寒风将两只男人的手吹得通红,可是,交合的掌心却烫如烙铁。

  建豪把夏吹拖到边上,详细地叙述了一些细节,便决定把他带上去。

  “小米怎么了?”

  简影在电梯里小心翼翼地问道。

  “厌食症。”

  “很严重,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吃东西了,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

  建豪将目光凝聚到夏吹结实的后背上。

  “也许,只有他能够创造奇迹。”

  小米昏昏沉沉地睡着,隐约感觉到有人走进她的房间,接着,一个熟悉的男人气息飘近了。

  床微微地震动了一下,她知道有人坐下来了。

  “小米。”

  她睁开眯缝的双眼,模糊地看到他的脸影,再睁开一点,五官逐渐清晰了起来。她不准备放弃,于是,又努力了一次,这次,她的睫毛终于高高扬起。

  “我回来了。”

  小米很清楚,很清楚地看见了夏吹,那张重叠着无数岁月沉浮的脸,她伸手去摸他,心里好吃惊,为什么所有的记忆,所有的,都那么清晰地铭刻在他的脸上呢?这不公平,他还那么年轻,不该老气横秋成这副模样。

  “怎么那么老?看上去很呆。”

  她不满意地说道。

  “怎么那么瘦?看上去很丑。”

  他不乐意地回答。

  “奇怪,为什么会不觉得饿呢?”

  夏吹故意用探究的口吻消遣她。

  “现在当英雄,是不是有点太晚了,八年抗战早就胜利了,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需要的是智慧,不是绝食。”

  小米忍俊不禁,笑出泪来。

  “是臭老美,没资格教训中国人。”

  “好,会反击,说明脑细胞还健康得很。”

  夏吹亲昵地笑,把小米的手放到脸上,让她感觉到伸手可触的真实。

  “真让我失望。”

  他想把眉头蹙成一堆,装出生气的样子,却不小心露了马脚,下意识地痉挛起来。

  “我以为,回来可以见到一个性感撩人的老妖精,没想到是个干涸的老菜皮。”

  他的声音在最后一个字上颤抖了一下,仿佛竭力克制着某种不自觉的哽咽。

  “我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样子,本来,想要带出去走走的,可是现在……”他哭了,“……现在怎么办?惩罚我,存心要让我丢脸是不是?……”

  他呜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缭绕起来,严重影响到声带的正常颤动,于是,没办法再对她说话了。

  小米没有哭,只是,有点惊慌。

  “我错了,我改,还不行么?一个老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他没有听进去,反而趴在她扎满针眼的手背上,更剧烈地抽动肩膀。

  小米坐起来,把头低下去,放在他已经掺满白发的头顶上,一遍又一遍,轻轻地呢喃:“夏吹,对不起,夏吹,对不起,夏吹,对不起,夏吹,对不起…ib.…”

  简影不是很清楚,小米反反复复地说着“对不起”,到底指的是什么?可是,当她不经意地回.过头,竟然发现建豪的眼眶里也噙满泪水,于是,更加困惑了。

  离开医院,夏吹和简影就直奔机场,赶乘八点半的飞机回美国。

  建豪没有为他们送行,只是拜托一位朋友,把小米最心爱的两只生锈的饼干盒交给了夏吹。

  旅途中,夏吹第一次打开那些从未寄出的信件,编号从89年10月一直到03年1月,共有百余封,他彻夜不眠,足足看了十四个钟头,直到飞机快要降落的前二十分钟,才忍不住将自己关进厕所。

  十分钟后,一位年轻的空姐忧心忡忡地走到简影的身边,询问她的先生什么时候才能从厕所里出来,坐回原位并系好安带。

  简影说:“没关系,他会出来的,不过现在,请不要打扰他。”

  夏吹走的那天晚上,小米终于开始进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