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晓晓,这里是我家。”
小姑娘跳出花坛,礼貌地向众人做过自我介绍后,又向差点喜当爹的常尔连连鞠躬:“抱歉,你长得有点像我父亲年轻的时候,我刚刚又睡迷糊了,真的非常抱歉!”
“小事而已,不用在意。”常尔怕她鞠躬幅度太大脑袋掉下来,把自己身后那帮萌新再吓得吱哇乱叫,挥手制止了她的动作,“你家就在后面,为什么睡在花坛里?”
唐晓晓扭头看了一眼,眉间蹙起几分忧愁,旋即无所谓地笑笑:“家里太吵了,我喜欢清静,就溜出来睡午觉,没想到一觉睡到了现在。”
说着,她不好意思地挠头。
大概是唐晓晓太可爱,躲在常尔身后的五人组没那么紧张了,依次往旁边蹭蹭,但依旧贴着常尔,好奇地观察她。
唐晓晓也在观察他们,尤其是被他们当成庇护所的常尔:“嗯……请问你们是什么人呀?我父亲请来的客人吗?”
常尔淡定地掏了掏口袋,里面果然有一样凭空出现的东西,翻出来一看,是一张红底烫金的请柬。
谨定于2089年阴历九月初三,为小女唐晓晓与女婿方凭定举行婚礼,敬备薄酒。
恭候“常尔”先生光临寒舍,地址:市东面,唐家古宅。(注1)
见状,五人组赶紧掏兜,也摸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份请柬,一个个脸色格外精彩。
“啊,原来是出席婚宴的客人。”唐晓晓的态度肉眼可见地变得冷淡,“你们是来得最早的一批,不过客房已经准备好了,请跟我来吧。”
说完,她端正一行礼,优雅地引着他们走向唐家古宅。
“大佬,怎么办?”躲在常尔正后方的丸子头女生小声问。
“来都来了,当然是进去。怪谈又不是公共厕所,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常尔拎着请柬跟上唐晓晓的脚步,“放轻松,往好处想,宅子里说不定有乐子可以看呢?”
十五六岁,个子最小的少年咕哝道:“怪谈降临后乐子人都死光了,现在谁敢在怪谈里看乐子啊,躲都躲不及……”
常尔笑眯眯拍他肩膀:“少年人,凡事要往好处想。”
少年挤出一个比哭好看点的笑。
唐晓晓似乎屏蔽了他们的谈话声,保持着稍慢的速度进入古宅。
跨过门槛那一瞬,周遭景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常尔看向来时路,大门已经关闭并上了门栓,不出意外的话,它只承担入口职责,与出口无关。
时值夜晚,又近婚期,宅子各处挂起了红色灯笼,幽幽红光在风中飘荡,衬着古朴的亭台楼阁,莫名让人有些不好的联想。
众人走过长廊,影影绰绰,常尔朝两边看去,只见山石林立,略略几点花木点缀,在灯光里半隐半现,若是在月光明亮的夜晚,也不失为幽静的去处。
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他们已经快在常尔身后挤出一个异次元空间了。
从游廊出来,右转再行数十步,三五间屋子坐落在明亮的灯火里,一扫来时的寂静晦暗。
唐晓晓停在其中一间屋子门前:“这是父亲为提前到来的宾客准备的客房,各位先生女士可以任选一间住下,屋子里一应陈设布置都是相同的。”
“谢谢。”常尔坦然应下,“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见到令尊,我对他敬仰已久,可惜一直无缘一见。”
他是不是敬仰唐父不知道,但五人组却是冲他的背影投去了敬仰的目光。
大佬不愧是大佬,睁眼说瞎话都说得比一般人可信。
唐晓晓歪头观察常尔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说:“父亲不见外人,但我成亲那天他会出席。”
说罢,她向常尔跟后面的五人组微微颔首,踮脚从竹门上摘下一盏灯笼,像一缕游魂般飘进另一边的羊肠小径,不几步就走得不见人影。
“她怎么跟鬼似的……”
眼下有泪痣的女生咕哝道,被同伴撞了一下手臂才反应过来,惨白着脸噤声。
毕竟是在怪谈里,说话得注意分寸。
常尔倒也不在意这些,他仰头瞧了瞧门上只剩一只的灯笼,伸手摘了下来。
“走吧,去挑房间。”他的语气里充满愉悦,“你们想住哪间?”
闻言,无人异口同声道:“跟您住一间。”
好家伙,敬称都出来了。
常尔回头打量他们,一个赛一个谨慎,一个比一个怂,眉宇间除了清澈就只能看到蠢,好像怪谈世界降临的这三年时间,他们都是这样苟过来的。
他饶有兴趣地问:“你们以前是怎么从怪谈里活下来的?”
闻言,五人面面相觑
“那个……”年纪最小的少年举手,“我今年才满十五岁,今天是第一次进怪谈。”
另外四人不约而同道:“抱大腿,搭顺风车混过来的。”
“……”
原来在座的各位真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常尔耸耸肩:“得,那你们好好苟着。对了,为了加深对彼此的了解,我们今晚围炉夜话,除了这个十五岁小朋友之外,都来说说自己第一次进怪谈的经历吧。”
说着,他就近推开一扇房门,将灯笼挂在门口,等人都进来再把门关上。
房间里点了五盏大烛灯,亮如白昼。床只有一张,不过地板够大,容得下五个人打地铺。
六人围成一圈坐下,常尔的位置正对着窗户和灯,众人才发现他长了一张几乎毫无瑕疵的俊脸。
他笑眯眯道:“我先来。”
……
三年前那场天灾之后,无限怪谈世界降临现实。怪谈世界的宗旨是世界是一场盛大的游戏,因此将进入其中的人类统称为玩家。
怪谈的出现,让人类花了几千年构筑的秩序一夕之间土崩瓦解。人类这方历尽艰难,几乎拼上所有,终于与怪谈,与各种诡异生物实现动态平衡的共生。
十五岁以下的人类不会进入怪谈,根据体质不同,通过一定数量怪谈的人可以免疫怪谈召唤,进入“养老”模式——这是怪谈与现世两方力量对抗的结果,彼此妥协,达成共识。
至于人类堕落成污染者,成为怪谈和怪物帮凶的情况,无论是哪方都不得不承认,这是世界“前进”必然出现的结果。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总有人会被甩下。
从此之后,政府被怪谈对抗协会取代,悬梁刺股的学生党变成了怪谈猎手预备役,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实现了他们长久的心愿——不用上班,但一个不慎,就得帮自己上坟。
为了在危机四伏的怪谈中保命,人们各显神通,像打电子竞技一样发明了很多流派的通关方法,其中最具泛用性的被称为莽苟量子叠加态,即大部分时间苟着收集信息和道具,关键时刻莽出去拼命。
这套打法确实救了不少平民玩家狗命,至今仍是经典策略。
但和电子游戏盛行时期不同,怪谈世界降临后,乐子人几乎绝迹于江湖——毕竟在怪谈里看乐子真的会死,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怪物两口子吵架时扔出的杀猪刀会不会往你脖子上拐。
而常尔,就是濒临绝迹的乐子人一员。
常尔第一次进怪谈是三年前的事,那时怪谈刚刚现世,他刚上大学,在新生报到当天就被拽进了民宿怪谈,对,正是大巴五人组今天要去的那个。
那时与他同行的共有六个人,两个刚进门就被分头行事的老板娘和掏心掏肺求婚的老板吓疯了,三个在探索民宿的过程中堕落为污染者,还有一个自愿成为老板的帮凶,大半夜往他房间门缝里塞情书,约他出去看月亮,好给磨刀霍霍的老板创造杀他的机会。
常尔那会儿就很有地狱系乐子人的风范了,他收下了情书却没赴约,趁着老板埋伏自己的空隙,把情书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老板,拆开后扔进了老板娘的房间。
几分钟后,老板娘关了民宿大门上楼,正大马金刀地坐到床上准备歇一会儿,然后出去吃两只鬼,结果被床上那封花里胡哨的情书硌了脖子还晃到了眼睛。
常尔掐着时机假装路过,见老板娘捏着情书一脸严肃,精准地指出情书是别人写给老板的事实,并不经意地给老板娘划重点:
“有人约老板赏月啊?难怪刚才我看见老板急急忙忙出去,原来……老板娘您别生气,我刚刚都是瞎说的,您一个字也别信!您可千万别信!”
他三言两语挑满了老板娘的怒气格,在老板娘盯着桌上的开山斧和杀猪刀考虑带上哪个去抓奸时,又一咬牙,做西子捧心状沉痛地说出最后一句台词:
“不过,看在您之前那么‘照顾’我的情分上,我斗胆提醒您一句——您的老公,可能想让您把这玩意儿……”
他指指老板娘的大波浪卷发:“……染成绿的。”
最后四个字重重落地,与老板娘抄起开山斧的动作一样铿锵有力。
“我至今仍然记得,那一夜的月亮特别圆,特别红。老板撕心裂肺地喊了一晚上,天亮后我上天台去看日出时,”常尔在灯光下笑得慈祥和蔼,“满地都是他。”
大巴五人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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