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高人不识，弦断有谁听。”
温柔的歌声在夜空幽幽回荡，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却唱得百转千回，听得梦中的人如痴如醉。
车子忽然震颤一下，常尔惊醒，梦境残片迅速糊成一片，打了马赛克似的，他记不得那些画面和声音了，却本能觉得遗憾，“啧”了一声。
车座前排已经有人骂起来了。
“你怎么开的车？前面有坑不知道躲吗？”
“就是啊！坑里积水那么深，我这边窗没关紧，还溅进来了！我这衣服可要大几千块呢，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之后跟着零星几句劝架的，挨骂的司机却始终没出声。
常尔呼出口气，按了按酸疼的后颈。他这侧的窗户也没关，开了一半，借着月光可以看见大巴车前轮深深陷进了泥坑，司机几次加速无果，只能暂时熄火停下。
马上就要天黑了，天边只剩一线金色的夕阳，夹在渐渐逼来的夜色间。
“开不出去了。”司机说道，语气冰冷又古怪，“下去推车吧，我们必须在入夜前赶到民宿。”
听到这话，那几个本来就不满的人再次高声嚷嚷。
“凭什么啊！你开车不看路为什么让我们跟着倒霉！？”
“就是！你知道我的鞋子多贵吗？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尖锐的人声回荡在荒郊野岭熄火的大巴车里，令人不由得心生烦躁。原本没有反应的乘客也躁动起来，不知道在交头接耳什么，像嗡嗡的蚊蝇。
常尔厌烦地拧眉，目光从鼓噪的那几人身上扫过，不知想到什么，嗤笑了一下。
说来也怪，闹喧喧的车子在他笑声响起后，气氛瞬间降至冰点，静得针落可闻。
但安静不过三秒，最先闹腾的两人就瞪着眼看了过来。
“你笑什么？觉得我们说得不对吗？”男人黝黑的眼睛又圆又鼓，活像青蛙，阴惨惨盯着他，像看着死物。
“就是！”
女人身体正坐，脖颈拧过几乎一百度，眼白上浮动着红血丝，显得她的眼神格外吓人。
刚刚还在窃窃私语的乘客们现在却不敢说话了，他们狐疑打量着这一男一女，隐隐觉得不对劲。
常尔站起身，把额前散碎的黑发往后扒拉，露出英气的眉眼。左手尾戒银光一闪，反光的镜子似的斜照在他们脸上。
明明只是一缕光线，两人却像被照脸抽了一鞭子，惨叫着捂住脸，吓了全车人一条。
与此同时，他们捂着的地方冒出滋滋滋的声响，指缝间溢出轻烟，居然泛着油脂香气。
众人脸色微变，后排的几个女生都快吐了。
“吵死了。”常尔放下手，打了个哈欠，困得翻起死鱼眼，“本来不想拆穿你们，毕竟我还等着看你们和民宿主人狗咬狗的乐子。可谁让你们这么烦，比夏天的蚊子还烦……”
他话音未落，女人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锐利磅礴的声波冲碎了车窗玻璃，哗啦啦坠落一地碎片，仿佛下了一场玻璃雨。
乘客们痛苦地捂住耳朵，熟练地蜷缩身子把头埋在腿上。
女人一边叫，一边抬头看向常尔，眼神怨毒。她的身上浮现出一道道赤色纹路，细看是斑驳的伤痕，把她切割得支离破碎。
她一有动作，身上的皮肉就噼里啪啦往下掉，掉落的肉块在半空就腐烂发霉泛着恶臭，浑浊的血液将烂皮混成泥泞，非常恶心。
与她相对的，那个男人站起后就在原地化成一摊烂泥，被女人身下探出的黏腻触腕吞噬干净。
这两人强不强不知道，恶心是真的恶心。
常尔拧了拧眉——他喜欢看有趣、干净的乐子，不喜欢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怪东西。
下一秒，女人尖啸一声，野兽一般匍匐着向他扑了过来。
灰黑色的触肢朝四面八方张开，开成一朵狰狞的肉花。
“啧。”
常尔不耐烦地搔头，在女人扑到面前时抬脚、发力、直踹——
“轰隆”一声巨响，整辆大巴车随之震了震，女人弓着身子被踹到车头破窗而出，砸进车前的泥坑里，摔得身上各零部件七零八落、各奔东西。
常尔拍拍裤腿，算是狠狠出了一口被吵醒的恶气。
再一看周围，嚯！车上除他以外的五个乘客都挤到了最后一排，仿佛一群缩着翅膀的鹌鹑，被他目光扫过时瑟瑟发抖，生怕他给他们也来上一脚。
“别怕，我不是什么好人。”常尔安静片刻，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试图补救。
众人僵了僵，抖得更厉害了。
“……”常尔若无其事地改口：“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什么坏人，真正的坏人已经被我踹跑了，看！”
他指向车外，那个女人半截身子埋在泥里，很有说服力。
五人中唯一的成年男性推了推眼镜，勉强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大、大佬，我们是陷、陷进怪谈了吗？”
说到这事儿，常尔的表情一下变得寡淡：“嗯。不过不是很危险。你们下车步行到原目的地，在里面活过一夜就能离开了。”
“啊……啊？”男人傻眼，“步行去、去民宿吗？可是……”
“我们本来就是要步行的，因为车子走不了了。”挤在边沿的长发女生清了清沙哑的嗓子，颇有条理，“而且车上有两只污染者，他们的异常很明显，我们一定会在抵达民宿前发现他们的身份，然后逃下车。”
说完，她向常尔确认：“是这样吗大佬？”
“对，所以快下车吧。”常尔挥挥手，“你们要在天完全黑之前进入民宿。”
五人齐刷刷看向窗外，天色更暗了。天边那一线夕阳窄得几乎肉眼难见，车外的能见度也低得可怕。
他们终于顾不上继续害怕，手忙脚乱地跑回位置上拿东西，前后跳下大巴。
长发女生是最后一个下去的，她用手撑着车门，回头问：“大佬，你不一起吗？”
“你们去了，我就不能去。”常尔摇头，语气意味深长：“否则难度飙升，你们谁也跑不掉。”
女生眼神闪了闪，说一声“多谢”，就轻巧跳了下去。
目送五人三三两两相互扶持着快速离开，常尔才走到驾驶座，敲了敲玻璃挡板。
“诶，还能不能开？不能开换我来。”
司机沉默抬头，蓝色帽子下是一张黑漆漆的，没有五官的脸。
……
一辆大巴车静悄悄开在乡间道路上，所有车窗都呈炸碎状，边沿有锋利的锯齿状碎片，自带物理防护，前后三对车灯全部开启，化身移动的光源，是整条街上最靓的仔。
司机被剥夺了工作，安静靠在隔板外，像无处可去的旅人，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常尔右手握着方向盘，左手掏出一只银色无线耳机塞进耳朵，指尖在侧面轻点，很快，耳机里便传出潺潺水声。
长达半分钟的背景音后，一把清冷的嗓音传了出来：“现在是人间时间晚上九点整，各怪谈时间流速不同，请各位市民注意根据现实情况计算停留时间，通过怪谈数在十个以下者，必须在现实时间两天内通关。”
“现在发布最新大型多人怪谈招募信息，有意向者联系……”
……
“……现在发布最新大型多人怪谈招募信息，有意向者联系怪谈对抗协会，联系方式为找到协会投放于各街道入口的信箱，放入自荐信即可。”
播报完十二个怪谈招募，奕天澜摘下头戴式耳机，跟旁边还在播报的同事点点头，悄无声息地走出了广播室。
他出门右转进入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他根根盈白如玉的手指，带走指尖最后一抹血色。
洗完手，他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擦干水渍，抬头看向身前的镜子，镜面上映出他的雪堆般的面容，五官精致，却有些微错位——眼睛长到了鼻孔里。
奕天澜半边眉毛稍挑：“找死吗？”
话音刚落，镜面上泛起水波般的纹路，一阵颤抖后恢复原样，映出的他的脸也变得正常。
紧接着，镜子上浮出一行字：市东面，唐家古宅，全新怪谈。已进入人数：8人。
奕天澜本就冷酷的表情顿时更冷了些。
“现在情况如何？”
镜子安静半晌，好像非常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好怪！
奕天澜转身就走，伸手掏出一只无线耳机戴上，联络此时留在协会中的怪谈猎手。
“唐家古宅诞生了新怪谈，已经有8个人陷进去……”
走出洗手间前，他习惯性看了镜子一眼，脸色微沉：“……现在是9人了。”
……
大巴车停在道路中间，车灯依次熄灭。
常尔翻出驾驶室隔板，拍拍司机的手臂后下车，站在道路右侧古色古香的老房子门前，叉腰仰头，念出牌匾上的刻字：
“唐家古宅……”
“啊！大佬！？”
不远处突然响起惊喜的声音，常尔循声看去，街对面的草丛里窜出几道身影，居然是不久前才分开的大巴车乘客。
常尔拿眼神点了点，五个人，全手全脚，一个没少。
“你们怎么在这儿？”他问，“不是去民宿了吗？”
跑到他跟前，长发女生点点头：“我们确实进了民宿大门，然而刚迈过门槛，我们就瞬移到这附近了。”
常尔向后一指：“门里？”
女生摇头：“门外。而且我们还发现了一个……像人的东西。”
常尔诧异地挑挑眉，就见那眼镜男人冲他斜后方努努嘴。
他回身望去，只见古宅门口的花坛里，落叶铺地，碎花作被，一个年轻姑娘模样的“东西”睡在上面，披着油黑浓密的头发，惬意地咂嘴，不知咕哝什么。
“是挺像人。”常尔煞有介事地说，“去看人？”
虽然是询问语气，但他一说完，马上就朝那边走过去。
五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一致认为跟着大佬比远远躲开安全，便也跟了上去。
六人站成一圈把那姑娘围住，常尔低头凑近她打量，几分钟后，伸出食指戳戳她。
“嘿，醒醒。”
姑娘被戳醒了，打了个哈欠，露出一口白白的糯米牙，却看得大巴乘客五人组一阵紧张，生怕她暴起咬掉常大佬漂亮的手指。
所幸她并没有那么做，而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不意迎上六张脸，整个人懵住了。
“哎哟，咱们好像吓到人家了，快快，都让开一点。”常尔摆摆手，标准的乐子人语气，“姑娘，后面那宅子是你家吗？你怎么躺在这儿睡觉？”
“……”
姑娘一言不发，怔怔的目光来回扫视着六人，把五人组看得缩到了常尔背后。
“姑娘？”
常尔见她呆呆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没想到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兴高采烈地喊道：“爹！”
常尔条件反射：“诶！”
五人组：“……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