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现有情报推测,江望遥先生死亡的概率是69%。”调查人员客观陈述,声音宛若机械。
69%,也就是说江望遥有大半的可能已经不在人世。
邵昆仍把额头抵在手心上,他没有抬头,怕自己的失态吓到调查人员。
调查人员专业素质过硬,丝毫不受雇主情绪影响,面无表情继续陈述:“我们机构在海外缺乏关系网,影响力有限,若是让我们在海外寻人,恐怕如大海捞针。”
调查人员直言不讳地推辞:“抱歉,我们没有这个能力。”
意思是:请另找他人。
此调查机构由京安部门的退役成员构成,是民间能集结的最强调查力量,若是他们都拒绝,邵昆还能去找谁?
邵昆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眼角微红,不过声线仍然沉稳。
“继续调查。”
每一个字都冷冰冰,每一个字都是在向调查人员施压。
调查人员很为难,但他们机构不能得罪京圈,于是反反复复强调他们只能尽力。
“每过一天,江望遥先生的死亡概率会加速上升,所以,我们不保证最终结果。”
死亡概率加速上升?
邵昆转头盯着调查人员,他没说话,甚至身体也没有动,只用漆黑的眼神盯着调查人员,宛如用剑刺在对方的喉咙上。
调查人员闭嘴了,他怕江望遥先生还活着,他先死了。
调查人员走后,邵昆打开窗户吹风,风吹进书房,吹动窗帘,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燥火。
他实在没想到,江望遥会出国。
他原本猜测,江望遥在云城老家养病,江望遥相当重亲情,父母没有跟老家和解就过世,这件事一定是他的遗憾。
只要江望遥在国内,邵昆就不着急,他可以安排医疗团队去云城。
邵昆却猜错了,他心里升起一种“自己还是不了解他”的自责。
而更让他自责的是,江望遥出国的导火索是“姐姐来邵家当保姆”这件事。也就是说,是自己间接害了自己的心上人。
如果此刻解除江望月的保姆合同,让她离开邵家,只要跟踪江望月就一定能查出江望遥的下落。
但是这看似简单的小事,邵昆却无法完成。
江望月是邵夫人的人,是他动不了的人,是他无权过问的人。
江望月现在就是邵夫人安插在他身边的一枚棋子,只是这枚棋子不知为何并不知道自己的使命。
邵昆懊恼的关上窗户,发出砰的一声。
外人只看得到邵家母子母慈子孝,却不知暗地里为了股份,早就是蜜里藏刀,巴不得对方去死。
邵家的龌龊事太多,包括他的身世、邵夫人的过往、邵老爷子病重的真相……全是一滩污泥。
邵昆揉了揉太阳穴。
这也是为什么他不光明正大去追江望遥,宁愿让对方不认识自己的原因——江望遥会变成众人觊觎的道具,一个用来威胁他邵昆的道具。
他不能把他喜欢的人置于危险的境地之中。
但是如今,他必须要把他喜欢江望遥这件事放到明面上来了。
他必须告诉江望月,他对江望遥的心意。
不然,要如何说服江望月把江望遥的地址交出来。
她身为姐姐能看着她亲弟弟客死他乡,他不能。
如果江望月坚决不交代,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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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江望遥跟着邵琴琴来到地下室,一路上被拽的飞起,邵琴琴像做贼似的生怕被人发现。
江望遥一路沉默,心底那点因为被喜欢而涌起的慌乱早就平息,他还是不认可“暗恋”这个说法。
邵琴琴在地下三层的小黑屋的密码锁前停留。
“就是这,我要给你看的铁证就在这里面。”
邵琴琴说的信誓旦旦,却不知道密码锁的密码。
江望遥在一边安静等待,一句话都不敢说,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像这种地下室里的秘密,是他一个保姆该看的吗?
他悄悄瞥一眼邵琴琴,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心大,还是专门拉他背黑锅的。
一旦他们闯入地下室被邵昆发现,邵琴琴肯定会把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
横竖都是个死。
邵琴琴在密码锁上一顿乱按,最后拉住江望遥的衣服。
“你生日是多少?”
“邵总应该不会把地下室密码设成我们姐弟两的生日吧?”
“可是我哥喜欢你弟弟啊。”邵琴琴眼睛亮堂堂的。
江望遥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兴奋,随手把生日输入密码面板。
密码错误。
果然。
江望遥冷眼旁观,他就知道会这样,邵昆不可能暗恋他。
邵琴琴却跳起来猛敲密码面板。
“啊啊啊,一定是哪里有问题,我刚嗑上的cp啊,不可以塌!”
她在说什么……
江望遥一头雾水。
只见邵琴琴用一根食指在面板上点来点去,然后,咚的一声,传来铁块的声音,是门锁开了。
江望遥伸手推门,竟然真的推动了。
“你真把密码蒙出来了?”他赞许的看着邵琴琴,她这运气简直神之眷顾。
邵琴琴嘚瑟:“谁蒙了?密码就是你弟弟的生日倒过来!”
江望遥:……
还有这种巧合?
两人推开沉重的防盗门,进入地下室。
江望遥本以为这种上锁的地下室,无人打扫,一定到处是灰,谁知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大灯一开,江望遥被陈列的物品惊呆,明明腿不疼,却一步路都走不动。
面料、面料还是面料,各种各样的面料,织锦、苎麻、石墨烯纤维,还有机器。
尽头的展览柜吸引了江望遥全部的注意力。
他冲上去,趴在玻璃上。
里面裱着一块超长幅的羊绒纺织画,画型是穆夏的作品,四季系列联画,春、夏、秋、冬。
江望遥无法呼吸了,扒着玻璃的手指微微颤抖。
这幅羊绒画分明是他的试验品。
在他生病退学之后,他闲来无事研究起家里的纺织工艺。
他家能把纺织企业做到这么大,自然是掌握了国内最先进的织造技术,若是用不谦虚的说法,应该是全球最先进的织造工艺。
他研究纺织工艺不是为了继承家业,他注定会死的人要什么家业,只是当个爱好罢了。
当时他父母为了羊绒的多色批量生产在苦恼,世面上的羊绒品只有单色,就是因为织造工艺的问题。
所以他就专心研究这方面,可能是他心无旁骛的关系,真让他研究出心得。
眼前这个长幅画,就是他第一个成功的试验品,色彩艳丽,花型丰富。
他本准备把这种工艺精进改造之后,用于流水线生产,谁知父母出了事,他又行动不便,根本无法接管企业,江家不混圈的弊病暴露出来,被觊觎的人坑害,落得个破产的下场。
这份织造工艺就只能保存在他的脑子里,再无第二个人知晓。
江望遥把手从玻璃展柜上拿下,想到父母他又心口刺痛。
没想到这幅试验品竟然在邵昆这里。
想想也是,江家破产的纺织企业,是被邵昆收购走的,那么他的作品自然也成了邵昆的财产。
邵琴琴呼喊他。
“快来快来!我找到了!”
江望遥走过去一看,邵琴琴拿着一沓照片,照片上是邵昆与展览会人员的合影。
邵昆站在最中央,站的笔挺,明明是领导站姿,却没有半分油腻感,反倒有一股老派明星的味道。
这个展览会……不就是他的试验品展览会吗?
邵琴琴:“你弟弟的纺织画展览会可是我哥哥出资筹办的哦。”
江望遥刷的抬起头,嘴巴都合不起来。
竟然是邵昆出资的?
当初为了扩大企业影响力,父母开始筹办试验品的宣传,可是江家不善公关,找不到好的宣传门路。后来,父母突然通知他,有好的渠道了。
江望遥也知道父母是搭上了大资本的线,只是没想到背后的资本是邵昆。
邵琴琴:“当初我妈可不同意这件事呢,我妈根本看不上纺织业这种实业,哪里有芯片赚钱啊,觉得我哥是瞎花钱,结果我哥力排众议给办下来了呢?”
江望遥怔怔地看着她,眼珠子里眸光闪烁。
邵琴琴:“这总能证明我哥暗恋你弟弟了吧?他不暗恋你弟弟,他做这些干什么呢?吃力不讨好的。”
邵琴琴说的火热,空气都被她烧着了。
江望遥却冷静的像个铁疙瘩。
他明白邵昆为什么执意要找自己了,他明白邵昆为什么总惦记自己了。
惦记是惦记,但哪里是什么喜欢?
邵昆是惦记自己的织造工艺。
江望遥拿着照片,扶着展览柜坐在一旁冰凉的凳子上。
京大会议的新风口,不就是实业出海吗?高端实业出口上游,低端实业出口下游。
邵昆能看得上低端实业?那一部分他只会打包给子公司,他想要的是高端实业,自己这份新技术,就是势在必得的噱头。
没有噱头,没有亮点,哪来的重点扶持呢?
呵,原来是这样。
江望遥长出一口气,不知为何,有点淡淡的失落感。
他垂着眼睛,没有精神的看着照片上的邵昆。
有什么好失落的?你还真希望邵昆喜欢你不成?
资本眼里只有钱,没有情。
再说了,能把人坑来当保姆的,能安好心吗?
江望遥把照片放回去,不想再看。
不得不说,邵昆真的很会给人安好人滤镜。
梅梅对他死心塌地不说,自己也是,竟然……不希望他真是个假仁假义的人。
邵琴琴在一旁用食指按着唇,不知该不该上前搭话。
她怎么觉得,眼前人神色恹恹的不正常,都不像个保姆了,倒是跟他哥似的,深思熟虑的。
“邵琴琴。”
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在冰凉的地下室里回荡,邵琴琴和江望遥都为之一颤。
“哥……你来了……”
邵琴琴躲无可躲,扭扭捏捏,默念:别喊我大名,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