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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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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梅是邵家的年轻女佣,约莫十八九岁,一副初入职场,不谙世事的模样。

  江望遥一看见她,就知道为什么要让梅梅来给自己验明正身了。

  梅梅连说话都磕磕巴巴,一看就是尽职尽责,不会撒谎的女孩儿。

  啧,这下麻烦了,只怕她会把自己的身体翻来覆去的看,每一个毛孔都不放过。

  江望遥一边腹诽一边跟着梅梅来到无人的客房。

  梅梅:“脱……脱吧。”

  没办法,江望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床边,在梅梅眼中,这是自信高贵的步子,只有江望遥自己知道,他这是疼的没办法。

  他眸光飞速扫过屋内的每一个角落,脑海疯狂检索着解决方案。

  他肯定不能真的脱给梅梅看,他两腿中间这个东西是没办法藏的。

  但他很乐观,邵昆既然安排女孩子来验明正身,说明他并不笃定自己是弟弟。

  只要能过梅梅这一关,邵昆那边就算是搞定了。

  他瞟了一眼床头上的烛台,心生一计。

  他燃亮蜡烛,把手机放在旁边。

  他的动作是那么流畅自然。

  本来白天点蜡烛是个非常反常的动作,但好在客房昏暗,对于梅梅这种没心机的女孩来说,应该不会多想。

  毕竟他“江望月”破产前是个骄纵大小姐,有些仪式感也不奇怪。

  “梅梅妹妹,我觉得有点冷,我去浴室脱吧。”

  喊“妹妹”拉近心理距离,这对于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应该好用。

  “好、好的!”梅梅果然有些吃惊,她赶忙跑到浴室打开暖气,贴心至极。

  江望遥来到浴室,开始慢悠悠地脱衣服。

  脱到一半,外头传来急促的音乐声。

  梅梅被吓了一跳,慌里慌张说:“等等,我去看看什么在响!”

  江望遥没有出声制止,他知道那是他提前设定好的手机铃声。

  梅梅一走,江望遥火速打开热水龙头,热气很快在浴室里蒸腾。

  江望遥飞速把衣服脱光,站在毛玻璃的后面,假装淋浴。

  梅梅跌跌撞撞地回到浴室,六神无主,一副无头苍蝇的样子。

  “天呐,我、我把烛台撞倒了,被套烧了个洞,这……这可怎么办?!”

  江望遥早就知道会这样,他把手机铃声设定的名称是“妈妈”,江望月的妈妈已经死了,一个死人的来电谁看了不心慌?

  心慌之下打翻烛台,概率很高。更何况,他特地把烛台移到桌子靠边的位置。

  江望遥看着梅梅一副要掉眼泪的模样,都有点心疼了。

  要赔这样一套昂贵的被套,对于一个女佣来说是承担不起的。

  但他的戏还得演下去,他先大惊小怪的喊了一声“着火啦?”,果然梅梅的惊吓度再次爬升。

  然后他添油加火催促:“快点检查我,我陪你去看看,一会又烧起来了!”

  “好好好!”没见过世面的梅梅哪里还有心思检查,她把脑袋伸过来时,还不小心撞上了毛玻璃。

  最后她头晕脑胀,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雾气里的江望遥,那是一副瘦的仿佛只剩骨头的架子,梅梅心下一惊,只觉得如今的瘦子审美太摧残女人,完全不认为眼前是个男人,哪个男人能把自己瘦成这样?

  梅梅泫然欲泣:“姐姐,你快跟我去看看吧。”

  江望遥松了口气,火速穿上衣服,逃离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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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家书房,梅梅低头汇报:“姐姐她、她确实是女孩子。”

  邵昆狐疑地打量梅梅:“哦?这么快就叫上姐姐了?感情进展挺快。”

  “我、我……”梅梅说不出话。

  江望遥不能让梅梅再说下去了,说多错多。

  “那当然了,患难见真情。我把被套烧了个洞,不是梅梅妹妹救火,恐怕现在屋子都烧起来了。”

  江望遥感觉到梅梅在朝她靠近,是在感激她揽下责任。

  江望遥心想,这傻孩子,本来就是我的责任啊。

  邵昆对这些琐事毫无兴趣,再三确认眼前的女人真的是江望月后,他的眼神一下就变了。

  之前认为他是江望遥时,眸底还带着些神采,现在是完全的暗淡无光。

  邵昆冷冰冰,丝毫不体贴新员工:“江望月,被套的钱从你工资里扣。”

  江望遥:“那是自然。”

  邵昆看他不卑不亢的样子,挑眉:“挺大方?”

  江望遥阴阳怪气:“债多不压身。”

  邵昆眉头一皱,似乎对他非常不满。

  邵昆的态度怎样对江望遥根本不重要,他只想赶紧离开这里,他想坐下,他的骨头痛的像针扎,尽管有止痛药撑着,但对一个骨癌晚期的人来说,站的实在太久了。

  偏偏邵昆让所有人都走,却让江望遥一个人留下。

  “我有话问你。”

  江望遥无奈咬唇,疼就疼吧,忍着吧,迟早要适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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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里只剩他们两个人,邵昆坐在书桌后那张真皮老板椅上,别提多舒服了。

  江望遥恨恨地站在书桌前,强迫自己撑着疼痛的双腿。

  邵昆开门见山:“你弟弟的骨灰在哪?”

  江望遥没想到他会问这件事,我的骨灰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我弟弟的身后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邵昆:“关心佣人家属是雇主的义务。”

  江望遥:这场面话说的好,既体现了他体恤下属的胸怀,又用“佣人”来提醒身份——下属没资格拥有隐私。

  真是个把虚伪融到骨子里的资本家。

  他本就对强迫姐姐来当保姆的邵昆充满敌意,现在更是具体感受到邵昆的可恶之处。

  江望遥不擅长伪装,他如果讨厌一个人,就会把心情写在脸上。

  江望遥:“骨灰撒了。”

  “撒哪了?”

  “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邵昆的脸皱成一团:“具体点,撒骨灰的时间、地点、在场人员。”

  江望遥语气温和却话中带刺:“我写一份详细的报告给您?”

  这句阴阳却换来邵昆十分认真的答复:“可以,越详细越好,从骨灰盒的采购开始写。”

  江望遥没脾气了,这人这么关心一个陌生人的骨灰?他的亲戚都不见得能这么关心他的身后事。

  难道自己不仅骨癌,还失忆了?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跟邵昆这么熟?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两是生死之交。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没自恋到相信一个资本家关心他这个破产富二代。

  现在的问题是,江望遥给不出详细报告,他还没被火化呢。

  只好采取缓和战术:“邵总,逝者已逝,就让这伤心事儿翻页吧。”

  ——刺啦,脚蹬与地面划出尖锐的摩擦声。

  邵昆连人带椅往后撤,他双手紧紧抓住扶手,紧的快要把扶手上的皮料给掐破。

  邵昆强压怒火的样子像一座待喷发的火山。

  江望遥被火山的热浪震的犯怵,他明明好声好气,给够面子,到底哪里戳中这位资本家脆弱的心了?

  “冷血。”邵昆评价他。

  我冷血?

  江望遥搞不懂邵昆的脑回路,他选择闭嘴。

  邵昆倒是打开了话匣子:“江望遥是你亲弟弟!他前脚死了,你后脚就把他火化了,葬礼呢?墓地呢?什么都没有,你就随便把他往空气里一抛!一了百了?”

  江望遥垂眸,原来邵昆是怪他没像一个正常亲人那样举行该有的仪式。

  “人光着身子来,也该光着身子走,葬礼、墓地只不过是留给活人纪念用的摆设罢了。”纪念……江望遥实在不觉得会有人纪念自己,“对江望遥来说,那些东西没必要。”

  说完,江望遥就后悔了,他现在是在扮演姐姐,不是在扮演自己,照理不该这样说,可能是他太久没有能说话的人,一不小心就吐露心声了。

  邵昆冷哼:“没必要?你弟弟死了你一点也不伤心?”

  江望遥不知道姐姐会不会为自己的死伤心,但是他希望姐姐不要伤心,记挂着一个再也不能出现的人,该多么痛苦。

  他眼眸微垂:“人死不能复生,向前看。”

  “没心没肺。”邵昆的眼神要把他千刀万剐。

  又被数落一道的江望遥莫名其妙:“我弟弟死了,邵总很激动?冒昧问一句,我弟弟认识您吗?”

  这句话杀伤力很大,邵昆明明可以不答,却找虐一样,颤抖双唇挤出三个字:“不认识。”

  看他吃瘪,江望遥乘胜追击:“既然邵总跟我弟弟非亲非故,就不劳费心了。”

  “非亲非故”四个字让邵昆面无血色。

  江望遥心想,不该管的管这么多,大概是想站在道德制高点,彰显自己的仁慈,既要权又要名,假仁假义。

  ——她大概在心里骂我假仁假义吧。

  邵昆猜得到。

  毕竟眼前人不知道自己暗恋江望遥,他也不准备说。

  邵昆凝视眼前的江望月,像凝视一个换过头的网红。

  他印象中的江望月是不可能这样话里藏针的。

  她那个脑子钝的像没开刃的刀子,吵架只会骂“傻b”,被人卖了倒数钱,不然是怎么被邵夫人坑到这儿来当保姆的。

  这说话本事跟江望遥学的?

  想到江望遥,邵昆浅浅的笑了,江望遥对厌恶的人说话也是带刺的,但那叫做直爽,不像眼前这个女人,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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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昆的笑吓得江望遥汗毛都立起来,从一张虚伪的脸上看到这种真诚的笑,少见。

  他笑什么?折磨保姆真是他的爱好?他能从中得到快感?

  变态啊。

  邵昆丢给江望遥一只笔:“我就爱多管闲事,写吧,我看着你写,关于骨灰的一切,一个字也不能少。”

  交代完,他低头查阅文件,完全是打持久战的准备。

  江望遥气梗了,保姆弟弟的骨灰真的这么重要吗,闻所未闻。

  他挪动脚步,往右一靠,把阳光挡了个严严实实,他的影子落在邵昆的文件上,逼人眯起眼睛。

  邵昆皱眉,把“真是个刺头”写在眉间。

  “没事儿,我时间多,你站着我坐着,陪你72个小时没有问题。”

  这话戳中了江望遥的软肋,他真站不了那么久。

  他拔开笔帽,寥寥草草大笔一挥。

  邵昆拿过一看,四个字:无可奉告。

  江望遥本以为还会被为难一道,却不见邵昆说什么。

  邵昆:“写完了还不走?”

  这就放他走了?

  江望遥很是诧异,邵昆贴心解释:“蠢人记性差,值得体谅。”

  却不知邵昆的真实想法:拿不出骨灰说明江望遥没死,好事,迟早撬开她的嘴。

  江望遥离开之前揶揄道:“邵总,您这么讨厌我这个蠢货,还招来身边当保姆,真是品味奇特。”

  邵昆:“你确实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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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昆对江望月的讨厌,从江望遥确诊骨癌的那一天开始。

  如果十年前的那天晚上,江望遥不去化工厂找她失踪的姐姐,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厄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