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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死

  将死之人都能预知自己的死期。

  “一小时内,我会死在急救室的病床上。”

  ——江望遥这样想着,闭上眼睛。他像个木偶,被人摆上转运床,推入急救室抢救。

  江望遥是骨癌患者,从十四岁患病至今,已经十年。

  对一个癌症患者来说,这已经是相当长的的生存时间。

  能活这么久,要感谢父母对他生命的坚持,化学疗法、中医疗法、免疫疗法,各种各样的治疗方法都在他身上试了个遍。

  而现在,随着癌细胞的扩散,生命终于走到尽头。

  急救室内,大灯亮起。

  江望遥没有睁眼,他听到护士的议论声:“病人家属呢?他爸呢?他妈呢?怎么一个也没来?这说不定就是最后一面了啊。”

  “嘘!小点声,病人听得到。”

  “听不到,已经失去意识了。”

  江望遥没有失去意识,他也在想他的爸爸妈妈。

  江望遥出身富商家庭,父亲是京城最大的布料商,母亲是京城有名的知识分子。父母感情很好,从不吵架,即使是在得知江望遥患病的时候,父母也没有互相推卸责任,只是默默流泪。

  照理说,此时此刻,在江望遥生命的尽头,疼爱他的父母应该陪在他身边才对,然而医院里只有他孤零零一人。

  这是因为,二老在两年前去世了。

  死因是车祸,二老在深夜回家的路上撞上大货车,当场死亡。

  江望遥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哭了三天三夜。

  父母怎么会死呢?

  先死的不应该是他吗?

  这场车祸之前,他曾日夜担心,自己死后,父亲不吃不喝怎么办?母亲想不开抑郁了怎么办?

  万万没想到,他的担心居然会落空,父母早他一步离开人世。

  急救室里,又有护士说:“他不是还有个姐姐吗?她人呢?这种时候不在?良心呢?”

  是的,江望遥想,他还有个姐姐。

  江家老的死了小的病了,唯一的血脉,只剩他的姐姐江望月了。

  江望月和江望遥是双胞胎姐弟,两人长得一模一样,同样白到惨淡的瓷娃娃肤色,同样褐色的洋娃娃卷发。

  性格却很不同,姐姐很阳光,就连下雨都是老天爷浪漫的礼物;弟弟丧的不行,下雨那就是老天爷在哭而已。

  在江望遥生命的最后一刻,姐姐江望月没能陪在身边。

  这不怪她,江望月去加拿大了。

  去加拿大也是被逼无奈。

  父母死后,江家的纺织企业无人看管,最终宣告破产。

  破产后,江家企业被京城最大的资本邵氏集团收购,姐弟两一下子穷的叮当响。

  穷就算了,还要面对一大堆的白眼。

  曾经高高在上的京城富二代,落难后难免被昔日的玩伴冷嘲热讽,继续待在国内只不过是他人的笑柄,还不如去国外从头开始。

  没有姐姐的音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她过的很好。

  江望遥很欣慰。

  江望遥没有遗憾了。

  姐姐会带着父母的基因好好的活下去。

  他想安心地走了。

  急救室内,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警报,医生护士乱作一团。

  “静推!快!”

  医生的声音在江望遥的耳边飘远,他已经能看见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生命体征消失。”

  医生忙中有序,手上动作不停。

  护士则对江望遥实行鼓励疗法。

  “坚持!再坚持一下!你姐姐来了,她就在门外啊!”

  姐姐怎么会来?

  江望遥一下子回光返照,睁开眼睛,心里咯噔一下,慌了。

  他们姐弟两早就约好了,姐姐留学他国,他死在国内,就连他的身后事都提前托付给了他人。

  姐姐回国实在反常,江望遥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是,她遇到麻烦了。

  江望遥艰难地转动脖子,想寻找手术室外姐姐的踪影,却无法移动身体一分一毫。

  跟江望遥的悲伤相反,医生大喜过望:“生命体征有恢复迹象。”

  江望遥被推出手术室时,人是清醒的。

  医生和护士都在说“奇迹,绝对是个奇迹,完全是靠病人的意志力撑过来的。”

  江望遥听不到这些,他的身体不能动,只能用眼睛竭尽全力瞄向四周,找姐姐。

  果然,护士没骗他。

  姐姐江望月真的来了。

  江望月扒着江望遥的转运床,哭的稀里哗啦。

  看清姐姐的脸,江望遥吓了一跳,她整个妆都哭花了。

  刷出来的眼睫毛糊住她的眼睛,黑成两个圈。

  花妆对姐姐来说可是件大事。

  江望遥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然后他睡了过去。

  江望遥醒来时已经躺在单人病房,姐姐江望月就坐在他身边。

  “我就知道你还死不了!”姐姐紧紧地抱住他,“你死了就真没人能救我了!”

  一旁换吊水的护士啧的一声,瞪住江望月,仿佛在说“这姐姐怎么说话的,一心就想着自己”。

  江望遥却面无表情,见怪不怪。

  姐姐大大咧咧的性格一向善于惹麻烦,他早就为她擦过不少次屁股,包括但不限于处理她的鱼塘、为她办理延毕、帮她还清卡债。

  本以为姐姐去加拿大以后,无依无靠能让她学会独立自主,没想到还是老样子,真是让人死也死的不安生。

  江望遥语气淡淡:“发生什么事了?”

  姐姐迟迟没有应答,直到换药护士走后,才委屈巴巴开口。

  “好弟弟,我要去当保姆了。”

  江望遥轻移眼珠,把姐姐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全是名牌。

  姐姐爱面子,这事儿他深信不疑。

  一个爱面子的人,最不可能干的职业就是保姆。

  果然,姐姐又开始大哭。

  “是邵夫人逼我的!她说如果我不去给她儿子邵昆当保姆,就让我还钱!两百万我哪拿的出来啊。”

  “等等,”江望遥抓住重点,“我们什么时候欠邵家钱了?”

  邵家是京城最大的资本,他们江家破产的纺织企业就是被邵家收购走的。

  但是,他们江家不欠邵家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欠,也不可能是两百万这种小数字。

  公司周转都是八位数以上的垫资。

  江望遥目光灼灼,姐姐却闪烁其词。在江望遥的威逼之下,江望月才老实交代,原来在江家破产之前,姐姐找邵夫人借过两百万买衣服。

  这本来是个小事儿,找人借钱买买买是姐姐一直以来的坏毛病。

  在江家没破产时,来往朋友都愿意借给她。

  因为他们都知道江望月不缺钱,只是父母管得严罢了。

  卖个人情给江家大小姐,谁都乐意。

  谁能想到,江家会破产呢?

  谁又能想到,曾经不起眼的零花钱,摇身一变,成了卖身契呢?

  江望遥全身的骨头一阵阵疼,骨癌就是这样,骨头的正常细胞转变成异常增生的细胞,导致骨痛,一开始是小范围的痛,到他这种后期的,一旦失去止痛药,就会全身弥漫性的骨痛。

  江望遥叹了口气,表示自己无能为力。当初送姐姐去加拿大,就把全部的钱给了她,现在要他再拿两百万出来是不可能的,他连住院费用都是不知名人士看他可怜无偿资助的。

  他现在恨不得早点死了,少欠这位不知名人士一些,哪里变得出两百万呢?

  “你就去当保姆吧,邵家家大业大,都是体面人,不会欺负你的。”江望遥替她决定了。

  “那可不行!”江望月激动起来,晃的江望遥头也开始疼,“我去当保姆了,我的学业怎么办?我还指着在加拿大开始第二人生呢!”

  江望月在加拿大修了服装设计课程,刚刚入学,如果现在回国当保姆,学费打水漂了不说,前程也全耽误了。

  江望遥沉思。

  姐姐是江家唯一的血脉了,他当然希望姐姐未来的人生一帆风顺,可谁能想到邵夫人会抓住那早被人忘了的两百万不放呢?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替姐姐去当保姆还债,戴上假发学会伪声也不是不能瞒天过海,可他这身体,下床走路都做不到,实在是有心无力。

  “自己造的孽自己还。”江望遥狠心道。

  姐姐依然大哭。

  “好弟弟,你不知道,已经有五个女孩子给邵昆当过保姆了!你知道她们的下场吗?”

  “哦?”

  这事儿江望遥还真是闻所未闻。

  “那五个女孩都失踪了!每一个都下落不明!在邵家待过时间最长的一个,也不过五个月!知情的人都说女孩们已经被邵昆暗中折磨死了!”

  江望遥沉思。

  邵昆,他是认识的,他们曾在宴会上打过招呼,私下里见过几回。

  邵昆那人,比他大上几岁,生的高高大大,肩宽如墙,每次见他都得仰视,他那张脸,英俊中带着冷厉,只要对上他的眼睛,寒意就沁入骨髓,让人浑身不舒服。

  如果是邵昆干出折磨女孩这种事,江望遥一点也不意外。

  江望月崩溃了:“好弟弟,五个月以后,姐姐我就要死在你前面了!到时候,江家彻底后继无人了!我们江家灭门了呀!”

  江望遥手指一抖,浑身的血液冷下来。

  “灭门”两个字的冲击力实在太大。

  父母的面容在脑中一闪而过。

  父母的基因要从这世上彻底湮灭了。

  这个念头一生,江望遥浑身的骨头痛的要裂开。

  他不是个封建的人,从来没有要给家族留后这种想法。

  他只是还没有从父母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来。

  十年来,父母对他生命的坚持,在父母走后,变成了他对父母生命的执着。

  所以,他想姐姐好好活着,姐姐是父亲和母亲爱情的结晶,她活着,他就还能从姐姐的一举一动中看到父母的影子。

  就算他自己死了,只要姐姐还活着,父母的影子就还活着。

  江望遥剧烈地咳嗽。

  那个不切实际的方案,此刻突然变得现实起来。

  “别哭了,”江望遥不容分说,语气不像个弟弟,倒像个长辈,“你现在给我滚回加拿大,敢回国我就打断你的腿。”

  江望月果然不哭了。

  “我去加拿大了,那保姆……”

  江望遥:“我去当。”

  替姐姐当保姆,这事儿简直天方夜谭。

  首先,男扮女装就不容易,其次,他病入膏肓,怎么死灰复燃站起来?怎么承受体力活的折腾?

  但是江望遥已经在心底生出了办法。

  江望遥突然笑了。

  邵昆?有意思,折磨保姆可不是个体面爱好。

  不过,他要是能给自己换一种死法,那倒还是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