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庚城里,忽然轰轰烈烈传开一段秘闻。
年过四十仍然无子,守着病妻也不肯纳妾的朔安郡王,其实在外面偷偷养了个儿子!
据说这孩子是王爷和王妃的嫡出血脉,出生时让瞻天观的道士卜了一挂,有早夭之相,三岁前必须藏入深山中养着,不让任何人知道,过了三岁,方可转危为安。
这段秘闻,很巧合地与四年前王妃上瞻天观修养一年的行为对应起来了。那时人人都以为,王妃是病得太重了才隐居修行一年。但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因为怀孕啊!
传言甚嚣尘上,众人议论纷纷。
没过几天,王府向西京的各家权贵发出了帖子,贴子里称:为了庆祝幼子回家,府中要大宴宾客。算是坐实了这个传闻。
当满城都在为朔安王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震惊的时候,当事人正在王府里对着镜子努力练习仪态。
萧随月一身小男孩的打扮,站在镜子前左走右走,不时摇头晃脑念念有词。
她跑到旁边埋头用功的李相显跟前,瓮声瓮气道:“哥,你看,弟弟这样子精神吧!”
说完一拍胸脯,比了个大拇指出来。
李相显忍俊不禁。
室内也没有外人,鬼鸢在她身边飘来飘去,担忧道:“小女孩模仿小男孩是很容易的,可是主人,你总有长大的一天啊。”
萧随月笑笑,“无妨,我心里有数。”
“主人,你的任务要求是以女子身份登基为帝,不能男扮女装的。”
“我明白。鬼鸢,显哥,你们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西北,为什么要将朔安王掌控在手里?”
两人皆望着他,摇了摇头。
萧随月叹口气,“虽说王爷现在也是我们的家人,但他未必愿意信任我,所以这话,我暂时只对你们两个说。”
“你们说,到底什么才是皇帝?”她一顿。
“只要屁股坐在龙椅上,就能成为皇帝吗?不是这样的。如果所谓女帝之路,仅仅是通过阴谋算计夺得那张椅子,那实在有太多方法了。”
“远的不说,只说皇宫中有一奇物名为业火痋,谁得到它就能利用痋虫控制别人。那么,只要我得到业火痋,就能号令天下了吗?”
鬼鸢和李相显面面相觑,后者道:“恐怕没那么简单。”
“是啊,没那么简单。”
“号令天下,至少要有群臣的拥戴、武林的信服、百姓的敬爱,至少要有处理朝政的经验、领兵作战的能力、识人辨事的本领、经济天下的宏图。至于阴谋诡计?从来都不入流!”
“一名皇帝可以得位不正,但他至少要保证,在他登基后国家依旧平稳运转,百姓生活如故。倘若连这份责任都看不清,那他迟早是秋后的蚂蚱、跳梁的小丑!”
“来日若我登基,我要举世簇拥、天下臣服。那时候的我,一定为大熙建过功,立过业,为老百姓踏踏实实干过事,惩过贪官救过人,能从沙场三进三出,也能在鬼蜮人心、剑戟森森中守身持正。我要这天下不因恐惧,而是因爱戴拥立我。”
李相显渐渐为她这番话所震撼,睁大双眼,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可是,可是……”
过了一阵子,他才说,“可是这样的话,你必须比世上所有男人做得更多、更好!”
萧随月道:“也并非是我自大,然而——我有超越当世的远见卓识,又有这身装神弄鬼的本领,现在我才三岁,难道我不能比所有男人做得更多、更好吗?”
“只是身为女子……”她语调一沉,“身为女子,想要打拼,却连打拼的资格都没有。他们不会放女子登庙堂、上战场,只会把女子困在后院,做他们美丽的玩物。”
虽然这是个武侠世界,可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那些武功高强的江湖女侠,在普通人眼里仍是离经叛道的。
鬼鸢恍然大悟:“所以主人只能女扮男装?主人是想先打下基业,再曝光女子身份?”
李相显喃喃道:“是啊,一个女子想要打拼,却连打拼的资格都没有,阿月既有那般雄心壮志,也只能委屈暂扮男儿身。”
萧随月望向窗外,庭院深深。出了这深宅大院,就是西北边境线上的红泥血土,来来往往的飞尘都仿佛夹杂着腥气,风里,隐现刀枪剑戟的争鸣之声。
“所以,”她说,“王世子,就是我给自己选的开局。”
在大宴之前,萧随月去拜会朔安王妃,敬茶认了娘亲。
朔安王妃长年缠绵病榻,不理世俗。她知道萧随月是女孩,也知道王爷对外宣称她是男孩,但却并不过问。对萧随月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儿子”,她欣然认了。
萧随月敬完茶,喊完母妃,见她态度如此和蔼,不由问:“难道母妃不好奇我的来历吗?”
朔安王妃握着她的手,笑了笑说道:“王爷认定的,我总归放心。”继而抬头对身边的嫲嫲道:“怪不得王爷喜欢,瞧这孩子才三岁,说话就这样流利,还是个小神童。”
嫲嫲连声附和,与她笑在了一处。但听得出来,她的声音很慢,气虚乏力。
萧随月看到她,想起自己生死不知的亲爹妈,一下子湿了眼眶。
王妃有点慌了,将她拉过来细声询问。
萧随月自穿越后,一直克制情绪不让自己崩溃,到此终于忍不住,窝在王妃怀里哭了一场。
门外,朔安王路过,隔窗看了许久。
终究,释然一笑。
几天后,王府大宴圆满成功,西京所有达官显贵都认识了王府刚刚接回来的小公子。
由于随月二字有些女气,萧随月对外的名字改为了“萧乘”,王爷连字都给她取好了,十五岁成丁后就可以用起来,就叫“广乘”。
在家里则只叫小名阿月。
萧是国姓,倒不用改。
李相显也化名李显,以王爷故旧之子的身份,拜了朔安王为师,跟随王爷学习武艺兵法。
同时,朔安王也给皇帝上了一道奏本,认下战事失利的罪责,自请卸甲归田,并请封萧随月为世子。
他都这样识趣了,皇帝岂能不顺着,大笔一挥,萧随月顺利成为了朔安世子。
封赏世子的圣旨,连同新任大元帅的任命是一起下来的,由此可见皇帝有多么迫不及待。朔安王霸占这个大元帅的位置确实太久了,要不是西北还有一套陪都制度,确保将领无法拥兵造反,皇帝早就对朔安王下手了。
解甲归田没几天,朔安王以巡视庄户的名义离开长庚城,带着萧随月秘密奔赴平澜关。
他们没忘记,这里还有两颗人头要取。
萧随月背包里有很多“橘猫变身丸”,还有什么“东东易容丹”、“唐铸易容丹”、“唐葫芦易容丹”,分别可以变成小男孩、满身横肉的铁匠、卖唐葫芦的小贩。更有技能“千机幻面”,可以让她易容成老婆婆、婢女、书生等十个不同的人。
于万军丛中刺杀两个头目,不是什么难事。事后面对全城搜捕,她还能带着朔安王从容地全身而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他们回去的路上,又去王府田庄里巡视了数日,数日后返回西京时,呼延列和克达农的死讯才终于传回西北。
路上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谈论此事,虽然平澜关丢失伤了大熙的元气,但大王子和大将军之死对塔寺来说也是致命的。
我方鸣金收兵,对方偃旗息鼓,今冬的这场战争,就此告一段落了。
萧随月打马入城,去迎接她身为郡王世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