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他坐在她床畔，冷冷地问她：“你在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
陆雪沅看着他，大堂之内，众目睽睽，所有人都在看着她。艳羡的、妒忌的，希望她出错的…
可事实就是，这代表国公夫人对她的认可，叫他一声兄长，是再过不合清理的事。
她抬眸看着江喻临的双眸，随即屈膝行礼，十分正式地叫了一声：“兄长。”
杨氏和江喻安纷纷觉得欣慰，可只有陆雪沅能感受到，眼前这个人，心情十分不好。
他一向喜怒不行于色，可陆雪沅很明显地感觉到了。
他说她并非无路可走，可还有什么路能比眼前的更平顺安稳。她不敢想，如果她行差踏错一步，会经历什么。
见陆雪沅行事落落大方，杨氏点点头，带着众人朝后花园的荷塘走去。
陆雪沅和国公夫人站在一起，身旁是江世子和江喻安，一行人浩浩汤汤，引得不少人朝此处看来。
都说这陆家庶女上不得台面，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才攀上高枝儿，可今日一瞧，却是仙姿佚貌，举止得体，气质不凡。国公夫人更是待她亲切，看来以后对待这陆雪沅，绝对不能轻慢了。
而瞧见一旁的世子爷，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这荷塘边有不少凉亭，相熟的人坐在一起，话难免多了起来，陆映宣几人走在最后便听见了不少。
陆映宣不屑道：“那破落人家的柳知夏也敢肖想世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陆知念在陆映宣耳畔小声道：“今日来了这么多世家贵女，多半和阿姐是同一份心思。”
陆映宣小声问：“你觉得那么多人，有几个能和你阿姐比的？”
陆知念：“自是没有，只不过如今二姐唤世子一声兄长，你和二姐关系那么僵，她会不会在世子面前说你坏话呀？”
何止是关系僵。大姐从小喜欢捉弄二姐，也就长大后才有所收敛……
陆映宣看着陆雪沅的背影：“若不是我好心想让，她有这桩好婚事吗？我可是她的恩人。”
虽嘴上这般说着，但她心里不免浮过几丝担忧。
算了，私下还是去打点好关系。
大云朝男女大防并不严苛，男宾和女宾虽分席而坐，但中间隔得并不远。
陆雪沅实在不想夹在他们二人中间，和杨氏行礼之后，寻了一处凉亭坐着。
陆映宣和陆知念与京城的其他贵女交好，去了她们那里，只有陆宁熙走了过来。
陆宁熙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一坐下便对陆雪沅轻声道：“陆映宣现在知道后悔了，想来巴结你，二姐姐，你千万别被她迷惑了，她心思自小就不是柔善的，这一点，长大了也是改不了的。”
陆雪沅点头：“我知晓。”
陆映宣坏，是自幼被娇宠万爱无人管束的坏，但也正因为这样，她并不难对付。只是她现在还依附在陆府，还不是真正和她撕破脸的时候。
赏荷宴说是赏荷宴，但离不开吟诗作对，诗词歌赋。
题目自然是和荷花有关，侍女们端上笔墨纸砚，在石桌上铺好。
杨若蓁瞧了眼在男厅那边鹤立鸡群的世子，对一旁的陆映宣道：“你今日准备得如何？你瞧见这些人没有，看着淡定，其实早就摩拳擦掌了……想在今日得了世子和夫人的眼缘。”
陆映宣毫不担心地点了点头，陆家什么不多，读书的门生最是不缺，夏日写诗无非就那几个题材，她早就背了几篇。
陆雪沅无心这些诗词歌赋，瞧了眼男客那边，却隔着许多人，不偏不倚地那道视线撞上。
她仿佛被灼伤了一般，一下收回视线。
以她对世子的了解，如果他真的想做什么事情，从昨晚到现在，他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她想问问江喻安。
可将江喻安沉迷于和其余公子喝酒聊天，根本没往她这边瞧。
再回神时，陆映宣已经站在中间，拔得了头筹。
她盈盈一笑，娇怯地看了一眼世子。
陆雪沅又往那边瞧了一眼，这会，江喻安终于转过头来了，陆雪沅趁人不注意，将手帕放在亭外，很轻地朝江喻安招了招。
她借由如厕，在众人瞧着陆映宣的时候，从后面的小径出去。
他们如今是上得台面的关系，在花园悄悄见反而奇怪，于是陆雪沅直接让侍女带她去了偏厅。
侍女知晓这是未来的二少夫人，尊敬万分，生怕得罪了，茶的温度都试了好几次才端上桌子。
“姑娘，请用茶。”侍女道。
陆雪沅接过，抬眸看着外面。
江喻安很快便被侍女引着过来。
这是陆雪沅第一次主动找他，江喻安瞧见在椅子上端坐的人，竟有一种他们已经成婚的错觉。
瞧见门外高大俊朗的身影，陆雪沅有一瞬间恍惚。他们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虽长相一个更浓烈锐利，一个更温柔清秀，可身形一眼瞧过去，却是十分相似。
陆雪沅缓缓起身：“二公子。”
江喻安扶起陆雪沅的手：“我们已经定亲，沅妹何须如此客气。”
陆雪沅点点头，坐下后，端起茶轻轻啄了一口。
“今日那些糕点，怎么你都没怎么吃呢？是不好吃吗？”江喻安眉头微蹙，十分在意。
若是糕点铺子不行，就下次换一家。
陆雪沅摇头：“不是。”
她那会惊魂未定、心思重重，哪儿还吃得下什么糕点啊。
“我今日胃口不好，有劳二公子费心了。”
江喻安瞧着她玉瓷般的脸便忍不住有些脸红，若不是阿兄，他便能早些将沅妹娶回家中了，一念及此，江喻安打量着陆雪沅的神色 ：“沅妹，阿兄归京，需等兄长成婚我才能成婚，我们的婚期只能往后推了……”
果然。
陆雪沅纤细的柳眉微微蹙拢，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
长兄先成家，这是民间约定俗成的，哪怕他不说，国公夫人都要如此安排。
那他一年不结，他们便一年不成亲，两年、三年呢……
这可如何是好……
“二公子，自然是依从你们的安排，”陆雪沅轻声道，“只是我们的婚事，不可能一直拖下去。”
江喻安何尝不着急，见陆雪沅神伤他也不好受。
“沅妹，母命难违，但你信我我会尽力去争取的。”
母命难违。陆雪沅抬眸看了他一眼，当初追求她的时候，他说的可是就算父母不同意，他也定会娶她。
可瞧他满眼赤城，陆雪沅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这些话不好以书信传递，只能今天说与他。
陆雪沅抿了抿唇，道：“二公子，雪沅既与你定亲，便是你的人，望二公子思虑事情，多多考虑我们之间，可好？”
按大云朝民间民俗，定亲和成婚一般时间都间隔不远。当初是他剃头担子一头热，让她陷入众人的议论诋毁之中，如今却因为兄长归京，不知被搁置道何时，到时候受旁人揣测被旁人中伤的，也是她。
江喻安此时也觉得，这件事比自己想象中严重些，立刻正色道：“沅妹，我定会和母亲好好说的，你放心。”
陆雪沅这才放些心来。他们如今虽能光明正大见面，却不宜独处太久。陆雪沅起身告别，朝花厅走去。
事情或许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那么多年，世子待她，如兄如父，没生出半分其他的心思，就是那次意外之后，或许他只是一时兴起，食髓知味。
若有了世子妃人选，或许他便淡忘了。
她正神思着，忽然听见一道脚步声。
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入了竹林，周遭寂静一片，毫无人影。
陆雪沅出来，带的是机灵谨慎的春文，春文拉住陆雪沅的手：“姑娘，咱们从这条路出去。”
话音刚落，她便见一个男子的身影从前面走来，正要戒备谨慎，却发现是世子，当即想提醒陆雪沅恭敬行礼。
却见姑娘一脸戒备警惕，丝毫不是方才在大堂叫他兄长的样子。
这是在国公府，外面随时会进来人，万一有人来瞧见她和未婚夫的长兄私会，她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
陆雪沅光是想想，便觉得浑身冰凉。
他似是看出她所想：“有景戈看着，不会有人进来。”
她以为她自己躲着他便无事，可却没想到，会如此步步紧逼。
“世子……这是做什么？”她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江喻临一步步走近，最后在她面前半步的地方停下，高大?藏的身躯投下暗影：“你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他直白到陆雪沅想装傻都装不下去。
此处幽闭、隐秘，竹林簌簌的声音成倍的在耳畔响起。
他是人人敬仰的江世子，是她未婚夫敬佩信任的兄长，是在帮过她多次的恩人，陆雪沅只觉得脑袋一团乱麻，她感觉自己怎么做都是错。
陆雪沅了解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可正是因为知道，她才害怕。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他曾教过她。
陆雪沅抬起泪眸看着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他漆黑的眼眸中，丝毫不掩饰的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