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阿娘！”
萱堂一片死寂，往常侍奉的几个嬷嬷通通不见了踪影，陆映宣激动的脚步迟疑了一会，随即继续高兴地往前走。
“阿娘！”陆映宣迈步走进去，便见刘氏躺在床上，泪痕满面，身旁侍奉的丫鬟也是面生。
昨晚临去秀兰阁之前，母亲支走她，让她回屋。
她今日听闻了世子归京的好消息，再来听昨日的事情，可瞧母亲的神情，陆映宣大概猜出来了几分。
若是昨日，她定是怒不可遏。可如今世子归京，一切就按原来的进行最好。
陆雪沅当她的二少夫人，还能顺便借她的关系多去国公府……这样挺好的。陆雪沅那边的事，可不能揭发出来了，那可会坏了陆家的名声，她就更不可能嫁入国公府了。
陆映宣坐到刘氏身边：“母亲，昨日的事是我胡说了，可能我记错了……”
刘氏蹭地坐起来，“啪——！”得一下打在陆映宣的脸上。
声音清脆响亮，屋内的丫鬟立马跪在地上，颤颤巍巍，不敢抬头。
鲜红的巴掌印在陆映宣白皙的脸上一下浮现而出，陆映宣的眼睛猛然瞪大，不敢置信地站起身看着刘氏，满目委屈。
娘自幼把自己捧在手心，何时打过她？！
“出去！”刘氏怒道。
陆映宣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
一到门口，便见柳翠拿着帖子走来：“大姑娘！国公府来了邀贴，请家中的公子小姐都去赏荷花。”
陆映宣抿了抿唇，忍住泪：“帮我上妆，把脸上的痕迹遮住。”
柳翠这才发现大小姐脸上的红痕，当即惊了一跳。
今晨起来，府里都在传，萱堂的几位嬷嬷不知去了哪儿，夫人被禁足，可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更不敢打听。
更别说，夫人还打了大小姐……这么多年，从未动手打过。
柳翠不敢多言，只点头：“是。”
—
这一消息，自是也传入了秀兰阁。
寻晴高兴地跑入秀兰阁：“姨娘，姑娘，国公府来了邀贴，说请陆府的公子姑娘们都去国公府赏花呢。”
蒲柳笙接过邀贴，仔细瞧着，将邀贴递到陆雪沅面前，高兴道：“茵茵，这可代表国公夫人还是愿意接纳你的。”
蒲柳笙赶忙指了指一旁的梳妆镜：“快，不吃了不吃了，春文，赶快给姑娘梳个头。”
怎么会突然有邀贴？
现在去国公府，世子也在，喻安也在，万一……
她不敢在往下想。
陆雪沅秀眉微蹙：“阿娘，算了吧，我今日身子不适不想出门。”
蒲柳笙不敢置信地瞧着陆雪沅，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陆雪沅的额头。
“傻丫头，想什么呢？国公夫人本就不赞同这桩婚事，第一次发邀贴，咱府上没关系的那几个丫头都去了，你作为定了亲的，正儿八经的准儿媳不去？说得过去吗，”蒲柳笙坐近了些，“你是不是不想见到陆映宣？”
陆雪沅摇头：“不是。”
“那纠结什么？你只用记清楚，你是江喻安的未婚妻，国公府的准二少夫人，没人比你更有资格去了。”蒲柳笙道。
见陆雪沅不再反驳，蒲柳笙忙起身拉着她坐在铜镜前。
她不知该怎么办，但逃避，确实也不是办法。
陆雪沅端坐着，自己选了根喜欢的素玉簪，簪子的一头，有几根很细的银色流苏。
门被轻轻扣响，来人正是陆府三姑娘，陆宁熙。
“三姑娘来啦，”蒲柳笙忙招呼着陆宁熙坐。
陆宁熙的母亲是当时有名的才女，家境清正，也是几位兄姊中，自幼待陆雪沅最好的一个，蒲柳笙记着恩情，每次陆宁熙来总是待她亲切。
陆雪沅大概猜到她要说什么，看了看铜镜中：“差不多了，你们先出去了，我和三妹妹说会话。”
蒲柳笙笑着指了下外面：“柳姨昨日做了你喜欢的香酥，这就给你拿来。”
陆宁熙：“多谢柳姨。”
等茶水和点心都放好，门也关好之后，陆宁熙才紧张地拉住陆雪沅的手：“昨日，景戈来找的我，茵茵，昨日发生何事了？世子又怎会半夜来找你呢？”
十一岁的年末，陆家的小孩都拿到了父亲母亲赏的灯笼、点心还要红包。
只有她，什么都没有。
陆宁熙每年过年都会给她送过来，把自己的东西都分一半给她。
也就是那一次，撞见了世子。
雪越下越大，这偏僻的院子周围无人打扫，更是堆了厚厚一层雪。
陆宁熙捧着陆雪沅最爱吃的点心，小心翼翼地往里面走。
刚到门口，却见以往清冷的小院此时挂着喜庆的灯笼，在陆家最偏僻的一角，暖融融的一片。
以前，她从拱门望进去，陆雪沅常常蹲在屋檐下看雪，今日却穿着一身红棉袄，披着红色的大氅，衣服的边线缝着白绒绒暖和的绒毛，举着红红的兔子灯笼，垫着脚，和世子说着什么。
那时，她才知道，茵茵和世子交情不浅。
陆雪沅见她来，没在瞒着她，高高兴兴地拉着她的手：“快来！”
那年蒲姨娘在山上诵经祈福，没有回来，她们一起放孔明灯，放了很多盏。
她从未见世子待谁这般温和耐心过，等人走时，她才问。
陆雪沅轻声告诉她：“世子是我的恩人，他瞧我在府中可怜，于是帮我。但这件事不能说出去。”
那之后，她偶尔会听陆雪沅提起，可近两年却变少了。
然后便是昨日，景戈突然敲门，让她赶紧去叫陆大人，二姑娘有难。她赶忙派人，一人去叫父亲，一人去叫祖母。
陆雪沅知晓她关心自己，可这件事已经不是年少那般单纯简单了，这件事谁都不能说。
“宁熙，你先不问好吗？”陆雪沅轻轻靠着她。
她也不想骗她。
陆宁熙点了点头：“你不想说我便不问，只是，你的照顾好自己。”
陆雪沅点头：“我知晓。”
门外，春文敲了敲门：“姑娘、三姑娘，国公府的车架道门口了。”
“走吧，去了国公府你可以谨慎行事，今日国公夫人宴请了不少人。”陆宁熙拍拍陆雪沅的手，走出秀兰阁，她四下瞧了瞧，对陆雪沅道，“今早，世子归京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好多人怕是没收到邀贴都要主动前去，瞧着，应是要给世子泽选世子妃。”
他本就是京城人人向往的贵婿，如今他满带功勋而归，不知是多抢手的香饽饽。
相看多了，他应该就淡了吧。
“二妹妹！”熟悉的声音，完全不熟悉的语调。
陆雪沅和陆宁熙同时抬头，便见陆映宣花枝招展地走过来，笑容满面。
陆雪沅一下灵光一闪。忽然想通了许多事情。
为何陆映宣会主动放弃和江喻安的婚事……那日，她问庆南将军之女杨若蓁口中的那个他，便是在打听世子的消息。
或许正是昨日，她听闻杨若蓁说世子回不来，心中郁闷后悔，晚上才会告知刘氏两年前的那件事。
陆雪沅心中百转千回，面上柔柔答应：“阿姐。”
—
国公府的车架来了三辆停在门口，陆雪沅认得江喻安的，他车架上特意画了几朵雪花。
陆映宣这时候倒是懂事了，亲热得站在陆雪沅旁边，将她引到江喻安的车架旁，一副照顾妹妹的模样。
下人放好矮凳，寻晴牵着陆雪沅缓缓踏上马车，陆映宣站到一旁。
世子今日应该要去京城述职，不知去了国公府能不能见到……
“三妹妹、四妹妹，我们一同坐这辆马车吧。”陆映宣道。
陆雪沅瞧着她，抬起手遮了遮烈阳，眼眸微眯。
她微微弯下身，掀开帷幔，眼眸往前一抬。
车架内，江喻临一袭靛蓝百花团纹常服，这花纹繁乱富贵，是千金难求的锦缎，只是这般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却似乎不显浮夸，比起昨日的愠怒的、拒人千里的模样，今日看着，倒像是寻常的京城公子哥，一身矜贵，又多了几分昳丽清冷。
看清楚来人，陆雪沅惊得立马往后退，却被拉住手肘轻而易举地带了过去……
她不敢惊呼，但还好他还有半分理智，只是拉着她坐在身旁。
陆雪沅有些不知所措，回神之后便想扯开自己的手，坐得远一些，可他轻轻用力，便牢牢得钳制住自己。
陆雪沅不敢弄出太大的声响让外面察觉，只抬起头，玉白的脸涨得通红，抬起弯月般的眼眸：“世子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在她府门口。她以喻安未婚妻的身份进了这个马车，可此时却和世子这般情状……
其实他很清楚他要做什么。她也清楚，却不敢承认。
她自幼在他面前，便是眉目温顺，谦和又信任的模样。此时却面色薄红，泪意盈盈，眼眸中满是惊慌、戒备，就这么直直望过来。
那日之后，他以为本来无事，日日照顾她直到有好转才离京。
可到了边塞，女子曼妙白皙的身姿，莹润的红唇，半眯的眼眸夜夜入梦。搅得人心烦意乱。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坏了她和谢公子的婚事，没想到……
江喻临握着她的手，按住，抵在软垫上，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平静地陈述事实：“是陆姑娘，自己上了我的马车。”
国公府的车架比一般的马车宽敞许多，但他身高九尺，腿长肩宽，在这样一下狭小的空间里，太近了……
陆雪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觉得心中乱成一团，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头望向另一侧，不再与他争辩：“是我冒犯……这就下去。”
似是被她生疏的态度激怒，江喻临扣住她的手不松反紧，高大的身躯更近靠过来，陆雪沅一抬眸便见到他脖颈旁的小痣。
她一下面色通红，难堪地别过眼。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江喻安的声音：“景戈，你瞧见陆二姑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