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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清秋在想自己现在算是什么身份,按说她是今天的主客,说是替她庆生,雪芷只是与况灵玉携手在前,谈些乐理,还有她周游列国的见识。在雪芷眼中,况灵玉比她的身份要尊贵,她不过是托了灵玉小姐的福,才得以有此待遇。

  苏妙叹了口气:“要不是为,我是不来的,这种天气带着画眉出去转转也不错。”

  “孔夫子今天没有去吗?”

  苏妙脸上一红:“人家也不是日日有空,对了清秋,今日打扮起来,极是动人,想必世子不舍得放出门吧。”

  “苏妙姐姐,也知道,人家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我不一样,我是越变越难看,到如今又老又丑。”清秋摸着自己的脸无限感慨,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变回小时候,那会儿谁不夸她漂亮。

  “怪了,世子怎么就喜欢这种又老又丑的女子,看来我得告诉越都城里的小姐们,往后出门得把自己整得越老越丑才成。”

  她二人嘻笑不已,雪芷在前面忍不住轻嗤一声,对况灵玉继续讲道:“境由心生,灵玉小姐这么聪慧,琴艺定会大成。”

  况灵玉微羞道:“我只求有十成之一便足矣。”

  几人都是懂琴之人,在一起不会冷场,连吃饭时都在谈论当今世上各流派之争,多是雪芷在讲,灵玉甚少知道这些,听得津津有味,偶尔提些问题,清秋与苏妙只是在一旁打量这染香阁的摆设。直至雪芷让人送上一张秘方,说是早些年偶然在边城得到的玉肌清配方,此物有驻颜功效,乃是极难得的灵药,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圣品,今日送与清秋以贺芳辰。

  清秋拿着那张发黄的纸不知该说什么好,暗想果然是宴无好宴,雪芷这是讽刺她容颜苍老,到了该好好保养的时候。难道她比自己小很多吗?清秋心中不服,想说这东西还是留着好,但见雪芷肌肤如玉,若两人一比较,还真是自己该好好谢谢人家才是。

  雪芷见她面色有些不好,微微一笑:“清秋姐姐青春常驻,自然用不着这个,不过这两年日日下厨,手上的肌肤却差了些,弹琴之人最应该爱惜的就是一双手,所以我送姐姐这玉肌清,可不就是最贴切的礼物?”

  清秋听着她温柔贴心的话语,点了点头道:“那我真该好好谢谢才是,要设宴替我庆生,还费心思找来这种好东西,雪芷妹妹,几年不见,果然长大了许多。”

  “几年未见,我一直怀念与清秋姐姐一同学琴的日子,清秋姐姐,还记得吗?”

  那段日子是清秋一生中最平顺的,她有家人、朋友,可以日日与最喜爱的琴声为伴,还有个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平哥哥,生活富足,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如何会忘。

  当然那时她与雪芷是真正亲近,不似如今,她一声姐姐会让清秋不舒服好半天。

  五柳先生门下弟子众多,长者为尊,初学者常常是年长的学子代为授课,当年雪芷初去学琴时,小小年纪却长得异常秀丽,愿意教授她的人大有人在,可她却只与清秋亲厚,日日跟在清秋身后转悠。清秋家里无兄弟姐妹,蓦地多了个小尾巴跟着自己,一口一个“清秋姐姐”的叫着,心里美得不行,也对雪芷亲热起来,顿时疏远了她的小未婚夫婿,惹得高弘平打心眼里讨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鬼。清秋去哪里,雪芷便到哪儿去,高弘平也紧紧跟在自己的秋秋身边,这样子三人行走了很久,久到清秋以为,这样快乐的日子不会有尽头。

  她最不愿意提起往事,尤其是对着雪芷,当下沉声道:“以前是多久?这人年纪一大,忘性也大,几天前的事都不一定记得,不用说几年前了。”

  “只要琴艺没忘便成,常记那时我们合奏琴曲,我配合最是默契,不如今日我们再次联手,合奏一曲《秋风词》,看可好?”说罢不等清秋回答,已命人摆琴,复又对况灵玉道:“灵玉小姐怕是不知,清秋姐姐的琴艺高我甚许,这一曲《秋风词》师傅他老人家常说无人可及。”

  清秋端坐不动,看着雪芷的笑颜,只觉得陌生,这还是原来的雪芷吗?古琴向来只与洞箫、琵琶合奏,但少年心性的她们偏要以古琴合奏为乐,二人齐奏如一人在弹,默契让二人的琴声如行云流水,直冲出学院的高墙去。

  雪芷坐在琴台后慢慢地拔弄琴弦试音,眼睛却看着清秋,有些挑衅的意味。

  秋风词嘛?清秋久未弹过,她这一双手如今只在做菜时灵活得多,但见雪芷的样子便不由气恼,心想我并无与争男人之意,却偏不依不饶地撩拨我,泥人也有泥性子,还怕了不成?北齐天府的未来主母又怎么了,名满天下的琴艺大家又怎么了,就能这样欺负人吗?

  《秋风词》此曲伤感之极,清秋早搁置太久,练了两段才慢慢熟悉起来,早知到今日不会有好事,但愿弹完这首能早些散场,便身心的投入到琴声中。五柳先生早说过她若弹此曲,无人可及,连雪芷何时停下琴音也不知,一曲已毕,尾音袅袅浮在空中,如此动人的琴曲,况灵玉为之折服,想说让清秋再弹下去,苏妙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与她一起离开染香阁。

  情真情假难说

  那些人中清秋只认得两个,却都与刚才她与雪芷谈话的内容有关。

  宁思平靠坐在一张轻便的软椅中,四名褚衣近卫抬着软椅并未放下,显是怕惊动她二人说话,应该已站了半天。卫铭负手立在一侧,一袭墨绿的光面锦袍,上面缀着大团大团的银丝云纹,不知用的什么料子,那银色丝线衬着暗暗的绿锦,竟耀得人眼花。

  原来卫铭一早出门,却是来了思秋园,不知他来做什么,显然不是为公事而来。他听到了多少?清秋不敢与他直视,吸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还在门里站着的雪芷,见她立在那里没有半分惊慌。这里只有自己的身份低微了,只得冲世子与宁思平行下礼去:“清秋见过世子爷,见过宁宗主。”

  雪芷当然不会无缘无故与她拉扯闲话,说那些旧事给她听,一曲《秋风词》便是为引得宁思平来听一听,谁才对他情真意切,再逼得清秋自表绝情,可谓是用心良苦。难为他们来得无声无息,几个大男人齐刷刷地站在门外听壁角也不嫌脸红,清秋想了又想,似乎刚才也没说什么不妥当的话,甚至连宁思平的身份这样敏感的话也没牵扯到,不禁佩服雪芷,难怪她讲到与宁思平重逢就没讲下去,原来她早已想好了。

  雪芷抬脚跨过门槛出了染香阁,阳光照得她眯了眯眼,看到卫铭后微一屈膝行礼:“原来是世子爷来了,想必是一刻也放心不下清秋才来的这里,这下可曾放心了?”

  她意有所指,言下之意竟有邀功的意思。也是,若不是她,卫铭也不会听到清秋能说出心意,不离不弃这样的字眼来。要让清秋这种走一步迟疑半日、近情情怯的人说出那样的话,怕不知要等到何时。即使心中有情,也只会强调自己绝不做妾,才不会说以心换心这样肉麻的话。他料想清秋此刻必定极窘,满脸笑意一口认下:“是,这会儿用完了饭,雪大家也该将人还与我才是。”

  说罢上前几步牵住清秋的手,发现她只是垂眼瞧着地面,破天荒地没有忸怩不安,看样子是真的吓到了。今日他是被宋珙拉来秋思园,宋珙不能常常到世子府去会佳人,今日专程到思秋园与灵玉“巧遇”一回,后几人闻得琴声觅来,宋珙半路遇上了被苏妙拉出去的况灵玉,于是只剩宁思平与卫铭二人同行。到染香阁外时,琴声早歇,正逢雪芷讲到自己离开越都去边关之事,耳听得雪芷对那个“平哥哥”情真意切,满腹相思,卫铭与近卫们的眼光忍不住往宁思平身上瞟,暗想这位雪芷大家要糟,马上就要嫁入天府,居然被未婚夫得知有些旧时情事,实在不幸。

  宁宗平脸色当然很不好看,并不是为听到自己的未婚妻曾心有所属动怒,因她所说的他是哪一个,他当然清楚,犯不着吃自己的醋。他怒的是雪芷对清秋说这些的用意,更有些担心这二人说到自己的身份,卫铭就站在他的身边,若是稍有不慎,让他知晓了什么才是麻烦。

  越是这样,越是心乱如麻,宁思平既想立时进去打断她们的谈话,又忍不住想要听下去,他想知道清秋会说些什么。只听了一会儿,他脸上的表情就变了数回,伤心感慨懊悔嗟叹交替着来,突然明白了为何他这次回来,清秋待他冷漠无情,甚至绝决到连见也不想多见他一面,竟为了多年前那一幕,他有心进去分辨,只是真说得清吗?

  有风吹过,吹得几人袍角微扬,雪芷轻轻走到宁思平身旁,关切地问:“今日好多了吗,这日头看着好,可只出来正午这一小会儿,呆会便要起风,如今可经不得风,还是回房的好。”

  这话多镇定,神情多自然,如此情形还能当没事人一样,真真叫人佩服。卫铭知宁思平伤在胸前,今日这档事不会气得他伤□裂,心神受损吧?和谈事不能再拖了,他早一日好起来,和谈也能早一日结束。

  清秋轻颤着眼睫偷偷瞧了宁思平一眼,他半靠在软椅上,从始至终没有说话,似身无力地半合双目,两手拢在袖中,听到雪芷的话动也不动。直到离开多时的苏妙等人回来,卫铭开口告辞,他才抬起头拱手道:“世子慢走,不送,不送。”

  那双眼闪着幽光,看得清秋很不安,这人如今变了许多,她刚才说不会记挂过去的人和事,不是虚应雪芷,而是真的没有惦记那个早已死去的人,但愿他能听进去,不要再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