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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这么多人都要吃饭,每天从她手里流出去的银子白花花得不知耀红了多少人的眼,都盼着哪天能去管一管厨房采买,揩揩油水也是好的。

  她懒得动这个心思,去年一年尚还动动手做几道精致小菜,如今升做了管事,便彻底清闲,即使偶尔拿起锅铲,也是挥在手里骂人,呃,骂人是不对的,可是她不厉害些,那些男人就当她好欺负。

  “清秋姐姐,我俩写得可对?”

  她合过来草草看了一遍,当看到羔羊肉、鹿筋时,眼角一跳,又买这么贵的食材,世子爷自从边关回来,这两样就常常出现在膳房采买的单子上,他也不怕吃出毛病。今日还未到月末,她已得去帐房支银子,不定那个管帐房的老刘怎么苛责她呢。拿着帐本大致顺了一遍,数目不错,清秋满意地合上帐册。这俩丫头开头并不识字,凭她一个人记帐对帐。每天算这些让清秋很不耐烦,便挑两个伶俐的小丫头,费了些功夫,教她们认字和简单的记帐法子,这些俗务,交给俩丫头,自己躲懒睡觉。没法子,厨房千好万好,就晨间出去采买太辛苦,简直要了她的老命。

  两个小丫头知道她的习惯,每日采买后得休息一会儿,等到最后一刻才进厨间,便推我一把揉我一下地走开。清秋又瘫到躺椅上不动,隐隐听得两人在争论世子是笑起来好看,还是不笑的时候好看。

  年轻真好,嫩得象能掐出水来,简单的梳个双环便已灵气逼人,晨光照在二人身上,象镀了层光。哪像她,虽然二十一足岁,但已算二十二岁,早两年已经不好意思顶着双环,索性只将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子,美名其曰做活的时候省事凉快。说得也是,整日里灶前忙活,新衣服都难得上身,头发梳得再好有什么用?

  唔,再让她睡上一刻钟……

  不知哪里飞来一只画眉,落在枝头婉转鸣叫,惊扰了她的好梦,朦胧着开眼,隐隐觉得有道人影立在西边影墙下。那是什么?只因困意太深,她未及往深入想,竟又闭眼再度沉沉睡去。

  突然一阵心惊肉跳,终是惊醒过来。

  影墙下空空如也,她长吁一口气,除了膳房的人,谁也不会早起,这会儿不热不燥,端得是睡觉的好时候!她放下心准备翻个身再睡,动作蓦地僵住——她的左侧,木芙蓉树旁,站着一个男人,呀,那身穿着打扮,不用说也知道是府里那位郡王世子大人。

  她想她终于领会了那些戏文唱词里提到的潘安宋玉是个啥样儿了。

  清秋蹭地跳下躺椅,依礼行下身去:“世子爷安好。”

  “是何人?”他的声音清亮,一点也不象在边关风吹日晒、满面风霜的样子。

  “我……小的是那边干活的厨子。”也许她该自称奴婢?平日里少见那些主子,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自称,因与府里那些卖身的仆人不同。

  卫铭久在边关,过惯早起练兵的日子,天光大亮后再难睡着,便拎了鸟笼慢慢地在阔别多年的王府里转悠,偶然听到这角门边有些喧哗,原来是膳房买菜回来。他打量眼前的女子,一身布衣难掩姣好身材,适才看她一脸睡容,还真是惬意。

  过去六年里,望川山附近连个女人都很少见,更不用说美女,他跟着军中将士同吃同住,满耳听到的都是粗俗俚语,女人更是被提起了无数次。即使此次回京后恢复了斯文作态,实则骨子里已变了味,任谁也不知,俊俏的贤平王世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在边关纵马狂歌。

  看到清秋头上荆钗无,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偏落在肩上,静静地垂在胸前,卫铭认定这是个偷懒的厨娘,倒不同与府中那些花枝招展的大丫鬟,他觉得有趣,也不愿计较,伸手召回自己的画眉,等着它乖乖地自己钻回笼子,闲闲地道:“在睡觉。”

  她不知如何应对,低着头说不出话来:“我……”

  她真正想说的是:若不是世子爷昨夜纵酒狂欢,某家我也用不着窝在这里补眠。

  这也不是什么打紧的事,卫铭不是非要清秋说出个理由,轻声一笑抬步走掉。

  待他走远,清秋才抬起头来,只看到他的背影,南人喜四片宽氅,里衣束腰常结彩带,通常以繁琐的花纹以饰,或挂满彩玉。这位世子腰后垂下的一条青丝绦随着他走动闪动,末端坠着个碧玉麒麟,在衣袂里忽隐忽现。

  清秋一整个上午都在为此懊恼。

  不愿与人相依

  清晨的内府膳房是府里最忙碌的地方,热气腾腾的蒸笼,砂锅里的香粥,盘子里精致的糕点,厨子们忙活半天就等着主子们起身后立时三刻用上早饭。郡王和郡王妃最喜浓浓的薏米羹,配着炸果子,一点酱菜即可。蒸笼里的豆包是为二夫人生养的小小姐准备,最最难弄的要属那边温着的羊奶,说是不能太沸,也不能凉着,是郡王妃最疼爱的侄小姐每日必备的饮品。为着老郡王留下的勤俭持家的嘱托,贤平郡王府里日常吃食尽量家常,不过再简单,也马虎不得。而府里的一干管事奴仆,却另有前院的膳房管他们吃饭,内府的膳房只为主子们做饭。

  清秋是府里唯一的女管事,专管膳房事务,今日她照例在上饭前的最后一刻进了厨间,手脸已洗过,换上套进厨间必穿的衣服,慢慢悠悠地的晃进来。望了一遍井然有序的厨间,她满意地点点头。负责早饭的胖婶整理好面前的碗碟,递给她张单子,上面列着今日早晨郡王府各人的饭点样式。

  一切无误,正要发话,门外一道略尖的声音响起:“清秋在吗?”

  清秋微一皱眉,这是二夫人身边的丫鬟绿珠,一向是个找事的主,常挑剔膳房上的菜,怎地今日大清早便来了。

  “绿珠姑娘,我在呢。”

  绿珠掀开细竹帘子跨进门槛,一身新衣夺人眼目,头上的珠花颤动不已,此女自认为生得极美,王府里除了二夫人便数得着她,谁料自清秋进了郡王府,她的名头被人盖过,常把清秋视为眼中钉,话里也带上刺。她是极瞧不起清秋的,也是,谁让清秋年岁略大,生就比她低了一头。

  她是府里的大丫鬟,自视比人高上一等,旁的人都不看在眼里,只是对着清秋吩咐:“在就好,二夫人今日想进些雪蛤汤,烦劳费心,亲自做一盅。”

  “这……”清秋一时间有些为难,世子爷最近花销太大,二夫人也来凑热闹,且不管了,王府的钱也不是她的,谁爱花谁花。

  只是稍一犹豫,便惹得绿珠不快:“管事有何为难?要知道郡王主子昨儿个歇在春梨院,二夫人的嗓子到现在都有些犯哑,我正想说把早饭里的酱菜也给去了,换上些糟鸭舌或是细丝鸡胸才好。”

  她说到此处,厨间众人均停下手中动作,只有热锅尚在发出声响,劈柴担水的老胡和两个男厨子的脸上不约而同露出古怪笑意,几个灶间打下手的丫头也羞了起来,气氛登时变得有些怪异。

  清秋不知好气还是好笑,不动声色地道:“倒不是为难,只是膳房库存的雪蛤这两日用光了,得去现买,再用炖上几个时辰才好,怕耽误二夫人用饭,想请绿珠姑娘替我们回二夫人一声,可好?”

  绿珠仔细盯着她看了几眼,才道:“既如此也无妨,只是莫要到晚上还未送过去。”

  等她终于满意捧着换了鸭舌和细丝鸡胸的早饭离去后,胖婶啧啧着和一个新来的婆子低声议论:“看到没有,每回郡王宿在春梨院后,绿珠一准来,二夫人那嗓子啊,不知道怎生地嫩。”

  有的小丫头不明事理,听到后非要问个清楚:“早听们说起这事儿,到底二夫人的嗓子关郡王留宿什么事?是唱戏给郡王听吗?”

  众人哄笑,膳房里人多嘴杂,郡王府里的大事小事在这里被说个遍,这早已不是秘密。因那二夫人未进府前是个梨园学戏的,还未登台便被偶遇的郡王给收了,许是没机会亮亮那把好嗓子,心有遗憾,便转在了床弟间婉转娇啼上,倒别有一番风味,每每过后还要养养嗓子,怕有损伤,自己的院子嘛,也被郡王给改成了春梨院。

  这种情趣不是一般人才有的,清秋年岁虽然比二夫人小不了多少,却极不明白,只觉得她装腔作势,极难应付。听得厨子们窃笑议论,不禁气恼,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拉不下脸来禁止人家议论这事,便招呼胖婶开始给各房送饭,自己转身出了厨间。隐隐听得身后有人在问:“可郡王不是留宿在二夫人那里,这早饭是否送到春梨院?”

  “自然不用,王府里多年的规矩,郡王平日用饭必同郡王妃一起……”

  清秋摇头不已,膳房的人越来越喜欢讲是非。正想回房一趟,却差点与一人撞上,她尚未吓得出声,那人已惊得向后退去,一个不稳摔倒在地,抬头看到是她,更是惊惧,泪花已经浮上来:“清秋管事……”

  若说刚刚那个绿珠是郡王府里难缠的,那此女便是府里最好欺负的。

  清秋叹口气,伸手去扶那个胆小的丫头:“小怜,没摔着吧?”

  “还好,谢谢清秋管事,我进去了。”小怜低着头闪进厨间,细细地声音传出来:“胖婶,我来给小姐拿饭。”

  其实膳房每顿都安排有送饭的,可是偏有些人要来颐气指使一番,就象那个绿珠。小怜是侄小姐况灵玉身边的丫头,生就是被欺负的料,况灵玉是郡王妃的亲眷,身子骨一向不好,一直养在郡王府,等同府里的大小姐。岂料主子弱奴才更弱,主仆俩生生就如那孤女无依似地,除了去郡王妃处请安,就是呆在自己的院子不出门,还被郡王妃称赞是闺阁的典范,不象有些女子,莫名其妙就遇上男人,其意指二夫人偶遇贤平郡王其实是事出有因,刻意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