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怀之踏着马凳上了马车,寒风吹起了他绛色官服的下摆,显出他的身形来。
似乎半个月未见,甫怀之又瘦了些,他面上早失了笑意,但也不像之前一些时候的锋利刺人,只剩下淡漠,好像什么都不关己的抽离。
柳妈看着那马车离去,心中叹了口气,她活到这个年纪经过那些事情,虽比不得甫怀之聪明绝顶,但看人看事凭直觉也很透彻。
阿笙与甫怀之之间的事,即便她不知细节不知前因后果,也明白内情不止表象和传言那样简单。甫怀之在为阿笙铺后路,他没有将这种意图避讳柳妈,可他正当壮年,为什么要这么做,这种事一旦细想起来,简直匪夷所思,甚至是让人隐隐不安的。
柳妈看着马匹带着马车离了府,她进了屋,在门堂搓搓手暖过身子,才再往屋内走去。
阿笙十分喜热畏寒,自从第一场雪后,阿笙屋里便烧起了炭火。
一盏茶后,中都城秘书监府内,一胖妇人急忙冲到院中,惶恐地高呼:“快来人!夫人不见了!”
高陵快马加鞭送消息到猎场时,甫怀之已经知道阿笙离开了秘书监府。
小傻子此刻坐在他的帐篷里,围着他的大氅,抱着杯姜茶小口小口地喝,她的小腿晃来晃去,眼睛也滴溜溜地转着。
谁也不知道,她何时上了甫怀之的马车,又怎么藏进了那一箱子衣物之间。
还是这回跟着甫怀之出来的小厮元宝耳朵好使,滚滚车轮和马蹄声中,他一路都听着细细的哭声,自己给自己吓够呛,终是忍不住去检查了一番。
阿笙只穿着中衣,她被冻坏了,也吓坏了,呜呜呜地直哭,整个人往甫怀之怀里一扑,后半程一路都没放手。
“高个子!”看到熟悉的小伙伴,阿笙欢喜地叫了他一声,见甫怀之眼风扫过来,她整个人又缩了回去。
“下官护送夫人回府。”高陵跪下行礼道。
“不要!”阿笙摇头拒绝,她下地跑过来,拉着甫怀之的袖子,“阿笙不回去。”
甫怀之没有哄她,他低着头,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阿笙的眼圈立刻就红了,但没有哭出来,她吸了吸鼻子,“阿笙会穿衣服了,阿笙是个大姑娘了,阿笙很好的……”
她碎碎叨叨地念着,甫怀之离开的那天,她听见了仆妇训自家闺女,说马上要出嫁了,要如何如何如何。
那些“如何如何”阿笙一知半解的记了几条,她知道自己不该再跑跑跳跳,要小小步子地走路,不能老是大喊大叫还爱哭,要自己做自己的事,不能老让别人帮忙。
最后那仆妇总结,若不如此,嫁过去你夫君也不会欢喜你。
这可把阿笙吓了一跳,怪不得安之要走了,原来是她做的不够好,让安之不喜欢她了。
“阿笙好好的,安之不要不喜欢阿笙……”小傻子扁着嘴,可怜兮兮地忍着哭腔。
帐篷帘子没有拉实,一阵冷风顺着缝隙吹进了,吹散了甫怀之心头莫名突起的一道热流。
甫怀之闭了下眼睛,忍着又开始犯的耳鸣,他退开半步,转过身面向高陵,“麻烦高大人,送内人回府。”
高陵的眼光没有落在甫怀之身上,他看着阿笙,有些发愣。
他认识阿笙五六年,从未见过她如此模样。
胡大娘对她那样好,她依赖着胡大娘,她对胡大娘亲近,却也不会去讨好她,不会将她多放在心上。
阿笙才是真真正正的纯粹,高兴便是高兴,伤心便是伤心,只是那一时从来没得后续,她万事不留心上,自然人也不会留在她脑中,她就像莫山上自由的鸟儿,不可能为了任何人驻足。
高陵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怒气,这腌臜的中都城,怎么让阿笙都变得如此小心翼翼,学会了讨好权贵!
“阿笙,”高陵不再叫她夫人,他上前去拉小傻子的手,“我们走。”
阿笙之所以给高陵取外号为“高个子”,自然因为他长得人高马大十分强健,被他这样一扯,阿笙踉跄着随上了他的脚步,根本挣脱不开。
甫怀之掐住高陵的手腕,他一个瘦弱的文臣,力气却不小,不知钳到哪里的穴位,立刻便让高陵整条手臂都麻了,他松了手。
“听闻高大人是个打猎好手,不若留下来,小试身手。”
高陵抬眼望去,见甫怀之竟然笑了起来,他唇角挑起,眼睛弯下来,神情亲和,好似遇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
高陵不知为何,被他这样看着,身上竟然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哎?怎么突然涨了这么多收藏
谢谢各位小天使啦
一直这么寂寞地写着突然有了点热闹感觉有点惊讶h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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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冬狩(中)...
阿笙已经有许久没有这样和甫怀之处在一处了,她心里有些很微妙的别扭。
高陵离开帐篷后,甫怀之便再没有理阿笙。
阿笙乖乖地缩在角落里,有一口没一口继续喝那杯冷掉的姜茶。她发出的声音很细小,但在一片安静之中,仍然十分明显。
阿笙小心翼翼地偷瞄了甫怀之一眼,正对上了一双浓黑如墨的眼睛。
阿笙快速低下了头,她的心跳得厉害,似乎是因为害怕,但又不是她熟悉的那种害怕,这种情绪很复杂,让阿笙感觉有些懵懂不安。她下意识不想面对甫怀之,可是又不想离他太远,她遵循着本心这样做了,虽然完全不明白为什么。
甫怀之的耳鸣在加重,本来远离阿笙这些日子,他难以自控恍惚的状态好了很多,现在一切前功尽弃。
有一把火在甫怀之的体内灼烧,烧得他几乎难以安坐,他试图对抗,但很快就败下阵来,他听到自己说:“阿笙与高陵认识多久了?”
小傻子抬头看他,微张着嘴,粉嫩的唇被姜茶浸过而丰润非常,整个人都呆呆的,似乎在惊讶他怎么说话了。
甫怀之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他站起身,走到阿笙面前,几乎要与她膝盖贴着膝盖,而后又克制着自己后退一步,抄起手,俯视着她。
“有好久了……”小傻子小声回答。
“阿笙与他在一处,会做什么?”
“找甲虫……”
“还有呢?”
“看甲虫,还有看花花。”
“以前呢?”
莫山上小虫和花草要比秘书监府邸丰富多了,阿笙露出两个小梨涡,“好多好玩的呢,到处都是,高个子好厉害的,他爬好高,给阿笙摘果子……”
小傻子说起了和玩伴一起戏耍的快乐时光,一件一件的。甫怀之能给她的快活,别人一样都能给她。
她只是个小傻子而已,不挨饿,不挨打,再有个陪玩的,这样的一切足够她开怀了。
“……高个子和柳妈,阿笙更喜欢谁?”
阿笙蹙起眉头,两个人都很重要,她不觉得这二人有什么差别,于是她摇了摇头,“阿笙都喜欢的。”
“若是高陵受了伤,阿笙怎么办?”
“阿笙会不高兴的,”小傻子继续摇头,“高个子要好好的。”
“会去,替代他吗?”甫怀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超过阿笙可以理解和评价的范围了,她的小脑瓜转动着,她既不喜欢自己受伤,也不喜欢高个子受伤,她纠结地试图给这两样排个序,许久没有给出答案。
她竟然在考虑。
甫怀之直起身子。
那团火似乎是燃尽了,只剩余一片灰烬,甫怀之感觉浑身发冷,冷得他几乎牙齿打颤。
“是我犯蠢了,你对谁都好……是我想得太多了……”
阿笙不明白他一连串问话的意图是什么,也不明白他现在在说什么,但不妨碍她敏锐地察觉到,甫怀之情绪很不佳。
哪怕是上次离开阿笙,他也不曾对着她释放这样的冷意,阿笙有些慌了,她抓着甫怀之的袖子摇了摇。
“安之不要阿笙了吗?”
“阿笙需要安之吗?”甫怀之看着她反问,他问的不是眼前这个小傻子,是那个十四岁的少女,那个不知怎样思前想后一整夜,为了给甫怀之留下两亩地,将自己卖入木府的阿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