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长出鱼鳞和鱼鳃，然后你会听见来自污染物的声音。
污染物在侵入宿主的身体后，会一步步与宿主建立感情，以获取宿主的信任。然后在宿主完全放下戒备之后，开始肆意将身体占为己有，破坏它，改造它，控制它。
至此，你的身体将不再是你的，你的灵魂将被禁锢在黑暗中。时间与黑暗会将人类原本的求生欲消磨殆尽，当对生存不再怀有希望之时，你的灵魂便再也无法掌控你的身体。
“真是可笑。仅仅是因为那个污染物给了她一个拥抱，她就允许它存在了。一直到双手开始退化，才把这事告诉我。可是到了那个时候，已经完全没救了啊！”
莫婉欣怜悯又怨恨地回头看了一眼，玻璃缸里的妈妈似乎累了，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只有两侧的鳃旁的一串串泡泡，能证明她还活着。
“我们先走吧，让妈妈睡一会儿。等会儿严教授来了，又要受苦了。”
莫婉欣握住北堂辰的手……她有意握住了他的左手。
北堂辰罕见的没有拒绝，此时此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无声的走过昏暗的走廊。当走出地下室的时候，怒吼夹杂着撞击玻璃的声音，又一次从地下室深处传来。
莫婉欣冷静的关上门，并挂好了锁。
因为刚下过雨，所以空气很清新，莫婉欣深吸了两口气，侧脸看着北堂辰，笑问道：“是不是被吓到了？脸色这么差，一点血色都没有，还怪好看的。”
北堂辰伸手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叹了口气，问：“我、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啊。”她松开他的手，往花园里的秋千走去，然后像小孩子一样荡起了秋千。
“那个，可以告诉我，你的妈妈，是什么时候染上这种病的？”
“我想想……大概是两个月前吧。两个月前，我爸给了我两张海底世界的票。本来我们是不想去的，但是票上面写着有核污生物展，于是就去了。”
“海底世界？”北堂辰想起在广场上发传单的女孩，似乎是喊过有关核污生物展的广告词。
“嗯，我妈在那里，被一只变异的海鞘吸住了手指。当时没出什么事，只是手指上裂开了一道口子，渗出了一点血。但是没几天我就看见她的那根手指上长出了鱼鳞。”她说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北堂辰左手。
他把手缩进了衣袖，走到秋千旁，在一块景观石上坐下。垂着脑袋，看着脚边的一只蜗牛。
他有点想吃掉这只蠕动的蜗牛。
去掉外壳，只吃柔软的地方，用舌头将它抿化，然后吞下去。凉凉的果冻状液体划过食道，如同喝下一口冰窖里的酒。
“我看见妈妈半夜起来，用镊子拔鱼鳞，但是那是长在肉里的东西，怎么可能拔的掉。拔完了，留下一道道血口子，第二天就又会长出来。再然后，她就长出了鱼鳃，四肢开始失去力气，整日躺在床上对着空气说话……辰辰，你在听我说话吗？”
北堂辰听见有人喊他，猛地回过神来，才发现那只蜗牛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左手手掌上。黏糊糊的液体布满了他的手掌，他慌忙用另一只手将蜗牛拽下，扔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他有些惊慌地看了一眼莫婉欣，但她却没有表现出惊讶，只是淡淡地问道：“刚刚，应该有人跟你说话了吧，在你的脑海里。”
“没有。”他矢口否认。
莫婉欣微微皱眉，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走到他的面前，弯下腰，面露凶狠，然后突然伸出手，握住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喂！想吃蜗牛是吧，那就张嘴，张嘴把它嚼碎，然后吞下去啊！”
她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握住了一只蜗牛，北堂辰的余光瞥见那只蜗牛，不自觉地张开了嘴。
但是在蜗牛快要被送进他的嘴里时，莫婉欣狠狠将蜗牛仍在地上，一脚踩的粉碎。
黏糊的液体混合着碎裂的蜗牛壳，融进了泥土里。
北堂辰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左臂上也长出了密密麻麻的鱼鳞，鱼鳞刺破皮肤，血一滴一滴从伤口里流出，顺着鱼鳞的纹路汇聚到指尖，滴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小血坑。
一如那天在麦当劳的洗手间里一样。
“好饿啊，好想吃炸蝎子。”他张开嘴，露出四颗尖锐的獠牙。
尽管，莫婉欣是故意要激怒他，逼着他露出鱼人相，可是看见他现在的模样，还是吓得想要退缩。但她不能放手，她必须要逼出入侵他的污染物，这样才能救他。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下午三点了，严元嘉教授，应该就要到了。
一定要坚持到他来，让他判断出北堂辰体内的污染物，才好对症下药。
莫婉欣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她强迫自己与他对视，以震慑住他体内的污染物。
但是北堂辰的力气比她大的多，很快便挣脱开，并粗鲁地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咳咳、辰辰，我快不能呼吸了。”她说。他却没有一点反应。
“你好烦的。”他忽然说道，“整天在我耳边嘀嘀咕咕的，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从没有喜欢过，只不过是看你是同学的份上，所以才跟你客气一下。”
“……”
“还有，想让我把赤美赶走，这是不可能的。赤美就是我，我就是赤美。”他歪着脑袋，舔了一下獠牙，露出一个看似天真的笑容。
*
莫婉欣的意识渐渐模糊，慢慢失去了知觉。
直到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她才缓缓睁开眼。
“莫婉欣，莫婉欣，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点了点头，想坐起身来。但是头太疼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保姆齐妈将她扶起，帮她倒了一杯红糖水。她喝了几口，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才恢复了意识。
自己正躺在房间的床上，床边站着北堂辰，他像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北堂辰见她醒了，就默默地离开了。
莫婉欣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喊他留下。
与此同时，一个穿着白色衬衫和藏青色西裤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医疗箱。
是严元嘉教授。看见他，她的心情放松了许多。
“严教授。”她想下床，但稍稍动一下身子，就觉得头晕目眩。
“靠在床上，不要起来。”严教授说。他的烟嗓很好听，也很让人安心。
莫婉欣点点头，听话的躺在床上。她这时才感受到身上有些疼。她碰了碰自己的脖子，脖子上贴了创口贴，创面应该不大，但创口贴表面黏糊糊的，像是被某种液体浸染了。
严元嘉背对着她，在准备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个针筒走到床边，俯下身将她脖子上的创口贴撕开，并仔细查看着她的伤口。
他离她很近，衬衫微敞，露出饱满的喉结，还有喉结正下方的，一个缠绕着海蛇的十字架形纹身。
莫婉欣不自觉地盯着这个纹身，直到伤口传来一阵疼痛，分撒了她的注意力。
“好疼。”她忍不住唤道。
“忍一下，是抑制针。你被鱼人咬了，就有可能受到污染。”
“嗯。”她咬着唇，闭着眼睛努力不发出声音。
严元嘉在她的伤口附近注射了三针，又抹了药膏，最后为她细心地缠上一层纱布。
做完这一切，他又拿出手电筒，对着她的双眼分别照了一下，确保无误后才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已经是黄昏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他微微侧脸，抬手轻扶额头，遮住光线。
“严教授，我刚刚怎么了？”莫婉欣问。
“晕倒了，你男朋友抱着你出去打车要去医院，我恰好赶来了。”
“我男朋友？”
“就刚才站你床边的男生。怎么，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你说的是北堂辰吗？”莫婉欣叹了口气，“他不是我男朋友，只是我的同学。在原城艺校读表演系。”
“这样吗？”他轻笑了一声，“可是他看起来很担心你，一直陪着你。”
“哦。”她不为所动。因为她知道，北堂辰之所以担心自己，是因为这一切是他造成的。
“是莫夫人做的吗？”严元嘉忽然问道。
“唉？”她不太明白他的话。
“你脖子上有牙印，肩膀上有抓伤，显然是遭受了鱼人的袭击后留下的。其实我之前就给过你警告，不要再靠近你的妈妈……”
“不是的！”莫婉欣打断他的话，“不是我妈妈，不是的！我妈妈很好，一个人住在地下室里，我听你的话，每天按时给她注射镇定剂，她从来没有伤过人！”
“那是怎么回事？你脖子上的牙印，是从哪里来的？你家里，除了你的妈妈，还有别人得了鱼人相吗？”
“是、是刚刚……”话到嘴边，她没敢继续说下去。
听严元嘉的意思，北堂辰主观上并没有真的想害自己，这说明他体内的灵魂，还没有足够强大到能完全控制住宿主。
如果让严元嘉知道北堂辰被污染物入侵了，那他一定会将他带走以进行研究。
她的私心不希望北堂辰被带走，因为她知道，一旦他被严元嘉带走，她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妈妈之所以还能留在家里，只是因为她给了严元嘉足够的保证，答应他会看好妈妈，不会让她出去惹是生非，又答应他他可以将妈妈当做实验对象，在她身上进行任何药物实验。
她也不是没有后悔给予严元嘉这样的承诺，但是她只想要妈妈留在自己身边，哪怕只能关在地下室里也行。
现在，同样的，她也不希望北堂辰被带走。
真是可笑，明明义正言辞指责他放任污染物不管的是自己，可现在，无法理性去对待这件事的也是自己。
这就是人类相比其他生物的可悲之处吧。拥有感情的生物，永远被感情支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