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39 结局

  王靖起来时身边已经空无一人,要不是凌乱床单上凝固的斑斑点点和空气中飘荡着的若有若无的腥膻味道,王靖真要以为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绮梦。将凌乱的卧室收拾好,尤其是床头柜上俩人的合影擦拭干净,王靖就去上班了。殷淼很反常,冰冷过后突然热情如火,这样的反差让王靖实在搞不懂他究竟想干什么。

  王靖这一天都没有心思,时不时掏出手机来看看有没有殷淼的来电和短信,可空空如也的收件箱和一成不变的通话记录一次次打击他的期待。昨晚的亲昵究竟算什么,满足身体的渴求,或是贪一时的欢娱?

  那头,殷淼将王靖的一撮头发放入塑封袋中,忐忑不安的交给娄琪。娄琪拍了拍他的肩,“回去好好休息,看眼圈都黑了。等王靖他妈来医院透析的时候我会想办法的!”

  殷淼还是慌乱,“娄琪,说会不会是真的?”

  “我不知道。”娄琪也沉稳下语气,“按照说的,在王靖的生日那天看到杨金华烧纸钱,那很有可能杨金华的亲生儿子已经不在了,照此推算王靖与她根本就不该有血缘关系。”

  殷淼怎么都忘不了那天的画面,杨金华蹲在地上,将一沓沓冥币扔进火盆里。那时候还算早,小区里根本没有多少人。那火烧得极旺,通红地映照在杨金华脸上。散落的头发在风中轻轻飘动,甚至黏上了几点灰烬。一想到这,殷淼就止不住哆嗦,他不知道王靖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秘密,或者连王靖他自己都被蒙在鼓里。

  杨金华有些恐惧地躺在软椅上,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又要抽血。这次是娄琪特意来招待的,王靖思量着是不是殷淼打算和自己重新开始特意叫娄琪多多关照。

  “妈,别怕,抽点血不碍事的!”王靖心里也没底,但还是要尽量安慰杨金华,免得她胡思乱想。

  娄琪嘴上世故的笑容一直没抹去,将血液抽进试管后便匆匆离去。殷淼在办公室等她,见了娄琪赶忙问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放心吧,血液已经抽取交给专业人员了。”

  “结果要多久?”殷淼有些急性子,觉得实在等不下去了。

  “一般需要两周啦,不过我会托人的,三天左右基本就能知道结果了。”

  三天,于课业人员来说是非常紧凑的,但对殷淼来说依旧是漫长而艰辛的等待。殷淼再度陷入回忆里,但已不单单是自己和王靖的了,还夹杂着与杨金华,甚至王恪的过往。很多旧事发生时不甚理解,许久后脉络竟也渐渐清晰明辨。杨金华的偏袒,对王靖异于常人性取向的淡然,对自己复杂的心理……现在仔细想想,一切都有理可依的。

  经过三天漫长难熬的等待,殷淼拿到了亲子鉴定书。

  亲子鉴定书上的黑字证明了殷淼的猜测。

  被鉴定人1:杨金华

  性别:女

  出生年月:1962年4月18日

  被鉴定人2:王靖

  性别:男

  出生年月:1987年11月24日

  委托鉴定日期:2013年3月31日

  委托鉴定事项:亲权关系鉴定

  样本:杨金华血液样本与王靖头发样本各一份。

  接着就是一大堆专业数据,冗杂的数据让人看了头疼,直到表单最下方的一行小字。

  “依据dna检测结果,待测母系样本排除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母系的可能。”

  有些拗口,殷淼本就浑沌的大脑更加难以理解,“娄琪,这什么意思?”

  “如所想,王靖与杨金华没有血缘关系。”

  殷淼一把跌坐在椅子上。

  诧异,惊愕,惊慌,茫然……所有情感一同陇上心头,让人晕头转向。

  自己好吃好喝供养的,竟然不是王靖的亲生母亲;自己委曲求讨好的,竟然与王靖毫无血缘关系。这世界是怎么了?

  殷淼觉得一切都错乱了。头晕目眩,好像天旋地转,恍惚中,一切都不真切。

  “娄琪,怎么会这样,说怎么会这样?”殷淼有些语无伦次,双手微微颤抖,两片薄薄的嘴唇更是咬出了细密的血丝。娄琪的反映出人意表,也就在得到结果后的十分钟内惊诧了一会儿,很快又神色安然地恢复了理智。

  “殷淼,别忘了,和王靖已经分手了。他和杨金华有没有血缘关系对又有什么影响?”

  娄琪难得这么咄咄逼人,更难得的是对象还是殷淼。“要记住,这事与没关系,和他们王靖已经是陌生人了。不需要为了他们操心操力,更没有必要为了王靖的身世而难过悲恸,记住,这一切的一切都与无关。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

  “可是这样对王靖公平吗?我猜王靖根本不知道杨金华不是他生母,他有知道自己身世秘密的权利,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杨金华欺瞒一辈子?我现在算明白杨金华为什么这么偏心了,呵,这老东西一直在利用王靖,让王靖帮王恪买这买那,把王恪将来结婚生子买房的开销都套到王靖身上,真是活婊丨子一个,他丨妈的这种老棺材活该她得尿毒症。”

  “殷淼,我们平心而论,杨金华没有说的那么不堪。”

  “……”

  “我承认,她是处处刁难,但因为她恨和王靖交往,搁谁都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男人交往,更不用说她们那么闭塞的地方了,所以我觉得她既然退步接受们俩在一起就是希望们好好在一起过日子的。”

  “可是……”

  “还有,殷淼别忘记了,当初杨金华二十万的地皮款可是给了王靖八万来给家装潢的。如果王靖是他亲生儿子那她的确偏心,但仔细想想,王靖跟她压根没有血缘关系,她肯出八万真的是仁至义尽了。再说,怎么晓得王靖的父母是不是亲自把孩子托付给她的?”

  “娄琪,是我朋友,怎么会帮她说话。”

  “我没有帮她说话,我只是不希望被自己的怨怼蒙蔽了。平心而论,杨金华除了刁难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她很多事情都是为了经营她的小家,这无可厚非。殷淼,别和王靖说,别再去打扰他的生活了。”

  “这样对王靖公平吗?对我又公平吗?我的日子被搅得一团乱,我爸妈死了,我跟王靖也分手了,我还有什么?我要守着那套房子那点存款过一辈子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自己的生活就沦为这样子!杨金华肯定会让王靖负担王恪所有开销的,我……”

  “殷淼醒醒。”娄琪有些恼火,“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爬完。就算把真相告诉王靖又怎么样?他除了痛苦还能做什么?忍心看着他背负着仇恨过完一辈子吗?”

  有句话说的好,人和狗的区别是,狗一直都是狗,而有时人却会变成狗。

  世界上不能直视的,除了太阳,还有人心。

  殷淼推掉三次拍摄封面的邀约,一个人窝在一家将近一个月。

  与王靖一起去花鸟鱼虫市场买来的小盆文竹,如今依旧青葱翠绿,它依旧安安静静地待在电脑桌上,好像一切纷扰错杂都与它无关。王靖送的黑曜石手链由于皮筋断了,几十颗黑色的小珠子散落一地,殷淼跪趴在地,有些紧张地将它们一一捡起,末了还数了数,然后小心翼翼地包在一张白纸里,叠得四方四正,用胶带封口。王靖闲暇时爱看的书依旧零星分布,茶几上,厨房里,床垫下……殷淼部归拢,由大到小依次堆放,很多书页已经泛黄,经常翻动的书角都已经翘了起来。那个通过电视购物买的空气炸锅一直只有王靖会用,殷淼自己买来鸡翅放进去烤,可成品却让他大失所望,于是他认命般将它套在盒子里收起来了……

  家政开始频繁光临殷淼的公寓,每次都从凌乱的屋子里弄出好多快餐盒子。殷淼第一次觉得,日子开始浑浑噩噩粘腻得让他作呕,他开始抽烟,享受烟雾袅袅的快感,一天一根,一天两根,一天三根……

  “妈,我好想他啊,可是我又好恨他。”五一,大家都享受这难得的假期,墓地里根本没有人。殷淼买了一束花和一些纸钱,拜祭父母。

  殷淼跟王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联系了,没有短信,没有电话,俨然陌生。

  “妈,和爸爸在那边好不好?我现在过得也不错,看,我不没有那累赘了吗,们别为我担心,们要好好的……”

  “妈,杨金华得了尿毒症,可是她们却联手偷我的钱,我把钱要回来了,我这么做对吗?”

  那天殷淼说了很多话,独居好几个月的殷淼都要怀疑自己张口还能不能出声。南京只有夏冬没有春秋,脱掉春装就变成了短袖。殷淼裸丨露的臂膀紧靠大理石的碑帖,还是冷得有些发抖。菊花一小点一小点的花瓣在风的吹动下飘零,直至远方,再看不见。

  “妈,杨金华根本就不是王靖的亲妈,她是冒牌货。”殷淼好像醉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她是冒牌的,她是假的,可是她还害我和王靖不能在一起,妈,她好讨厌啊,我好恨她啊!”

  殷淼痛哭流涕,伪装的坚强在空荡荡的墓园里分崩离析。自己孑然一身,他对未来充满了惶恐,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的走向。

  ……

  “殷淼啊,等以后爸妈不在了也要好好过日子。人年纪大了啊就要有三老,一条老狗,一些老本,一个老伴。”

  “殷淼,我发誓,将来不会让受任何委屈,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永远都是我的王子,我的宝贝。”

  “爹娘老子死绝的东西,看到就觉得癔怪,躺着给男人干。”

  “老子找人弄死,也不睁开狗眼看看他丨妈哪点配得上我哥。”

  “殷淼,他不是皇帝,他给不了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他们一家依附而存在,是他们家的皇帝。”

  ……

  用一段感情换一个朋友/每一句再见割一道伤口/躲在万劫不复的街头/微笑参透覆水难收/倘若说放一次手/就像咳一个嗽/我又何苦在乎得不到的温柔……

  坐在回去的公交上,殷淼独自坐在最后一排。耳机里幽幽的旋律和让人感通深切的歌词再次刺激殷淼的泪腺。

  “殷淼,我娄琪,我有件事情要和说。”

  殷淼捂住听筒,深呼吸一口,平复下心情,“嗯,。”

  “和杨金华匹配的□□找到了。”

  殷淼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个啥滋味,庆幸,失望,麻木,似乎都不是。“那又怎样,杨金华她们根本无力支付手术费。”

  “王靖打算卖掉自己的一个肾才凑钱。”

  殷淼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肺叶都冰冷了。“他疯了?”殷淼歇斯底里的大喊,根本不顾及这是在公共场所,公交的人都诧异的看着他,他视若无睹,“他卖掉自己的肾就为了给那老不死的赚药费?那老太就这么心安理得的接受?她是不是人啊,她到底是不是人啊……他们又没有血缘关系,她怎么不让王恪去卖肾……”

  娄琪一连说了几个要冷静,“本来王靖连我都没告诉,是他和王恪聊天时候被我偷听到的。我也很犹豫要不要告诉,想了老半天还是觉得通知比较好。”

  “杨金华。”这个被殷淼恨得咬牙切齿的名字再次被提及,“我今晚就去找他们。”

  “殷淼……”

  殷淼切断了通话。

  回家,拿亲子鉴定书,打车,坦白。

  “开门,杨金华给我开门。”殷淼对着曾经居住过的单间现已毫无怜惜,连踢带踹,把防盗门弄得连连作响。开门的是王恪,见到殷淼自是没好脸色,殷淼冷哼一声,撞开他就往里挤。王恪始料未及,“唉唉唉干嘛?”

  殷淼轻车熟路找到椅子坐下,“王靖在哪?”

  “干嘛,滚,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现在又来我家干嘛?”

  “好一句进水不犯河水,可惜这河水又深又浑,我不得不搅和搅和了。”

  杨金华也扶着墙一步一喘息地走了出来,看样子是得知自己有救了,气色竟还不错,“又来干嘛?还想怎样?”

  “来干嘛?当然是来恭喜啊,找到□□了,又有冤大头肯出钱替治病,当真是好命啊!”

  “行了,别跟我妈来这套,给我出去。”

  “今天见不到王靖我不会走。”

  “别给脸不要脸。”

  “王恪长大了,是大小伙子了。”殷淼一副审视的姿态,“这亲妈得了尿毒症,不能没表示吧?不工作挣钱也得卖个肾攒钱啊,这重担都交给王靖,怕是不公平吧!”

  殷淼嘴边笑意盎然,但如果细细观察才能发现,那是抹凌厉的、尖锐的讽笑,“杨金华,这王靖到底是不是亲生儿子啊,就这么对他啊?”

  “殷淼?”这呼喊带着疑惑,也有惊喜,“怎么来了?”是王靖,公文包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匆匆赶来,“……最近还好吗?”

  “再好也好不过阿姨,好事临门啊,有匹配的□□,还有孝顺的儿子卖身攒医药费。”

  王靖的笑容僵在脸上,“知道啦?”

  “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二十多年的秘密都能被我挖出来,这点小心思还想瞒我?”

  “瞧说的,什么二十多年的秘密啊!”王靖陪着笑,到现在还不以为然。

  “杨老太太说呢,有没有什么二十多年瞒着的秘密不敢说啊?”

  杨金华不理他,把他当空气。

  殷淼从包里拿出一张纸,整整齐齐,不带丝毫褶皱。殷淼将他高举着,“杨金华,根本就不是王靖的妈。”

  众生百态在这一刹那显露无遗。

  杨金华张大了嘴,一副惊愕的表情,脸上的血色瞬间小时,颤栗着扶住门椅;王恪不屑地努努嘴,笃定又是殷淼编凑出来的谎言,理所当然不屑一顾;王靖好奇又吃惊,目光死死攫住殷淼手上的那张纸,浑身发抖。

  “殷淼……说什么?”王靖抓主殷淼的手腕,“怎……怎么回事?”

  “其实过生日的那天,我是来这打算给庆生的。”殷淼不疾不徐诉说那天的情形,只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那天我买了蛋糕,又去买了点熟菜,一大早就来了。我不知道那天跟王恪在哪,我只看到了她——”殷淼手突然指向杨金华,“她在烧冥币。”

  泪水氤氲在杨金华的眼眶。

  “那天我害怕极了,我突然就怀疑起的身世。谁会无缘无故在儿子生日那天烧纸钱,为什么要烧?烧给谁的?我很不安,于是我就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娄琪,娄琪让我先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要告诉。所以那晚,我喊来我家,等睡着后,我剪了一撮头发。然后杨金华上次去透析,娄琪也动用点手段调取了一些血液样本,结果,就在这张纸上。”

  杨金华面如死灰,王靖也张大了嘴,哆哆嗦嗦地把目光从殷淼的脸部移到手上的纸张,缓缓接过。

  ……

  “依据dna检测结果,待测母系样本排除是待测子女样本亲生母系的可能。”

  ……

  多年来精心营造的母慈子孝的场面轰然倒塌,王靖一个踉跄没站稳,跌坐在竹椅上。自己口口声声喊了二十多年的妈竟然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一切就像一场噩梦,太不可思议。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王靖喃喃自语,杨金华也泣不成声。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殷淼站在杨金华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这可怜又可恨的女人。

  “那年……”

  那年,迫于王恪爷爷的威严,王恪的父亲心不甘情不愿与杨金华结婚了。王恪父亲在镇上和教音乐的女老师好了个把年头,可王恪爷爷就是看不上她,认为女人狐媚祸害男人,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而会操持家务本本分分的杨金华,就是贤妻的典范。

  杨金华与王恪父亲第一次见面后没几天,俩人就在王恪爷爷的要求下结婚了,可是王恪爷爷在杨金华嫁过来没多久就驾鹤西去,王恪父亲没了约束,再次和音乐老师厮混在一起。杨金华隐忍着,她觉得等孩子落地出生王恪父亲就归家了,就能尽到一个做丈夫,做父亲的责任。

  孩子是她丈夫回归最后的王牌。

  造化弄人,或许是心情压抑,或许是营养不良,杨金华第一胎竟然是死胎,刚成型的男胎第一声还没哭出来就死了。娘家找来的接生婆倒也可靠,硬是瞒住了这个消息。

  “有次赶集,我遇到了一个刚当上娘的,他抱着他小孩找茅厕。那也是没几个月大的孩儿呦,我就寻思着把他抱过来。那女人托我抱下她孩儿,等她出来再换我进去,我就答应了。她刚一进去,我抱着孩子就走了。我估摸着这孩子也不大,就骗他爸是我们的孩子。”

  说到这杨金华就没再说下去,她已经泣不成声了。而王靖依旧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完惊呆了。

  “为了抓回男人的心就偷别人的孩子,有没有想过这是多么自私多么无耻的行为?那女人丢了孩子她怎么活,她的婆家会怎么对她,她还有好日子吗?对这个孩子公平吗,把他带到们那个穷地方,让他跟过了二十多年的苦日子,不怕遭天谴吗?”

  “我不许再说我妈。”王恪指着殷淼的鼻子。

  “滚,这轮不到说话。”殷淼一把将他挥开,“这个秘密,我本来让他烂在我肚子里的,可是竟然听闻王靖卖身给攒手术费还无动于衷,我实在忍不住了,我一定要来揭发,让他看看丑恶的嘴脸。已经祸害了他二十年,往后到死都不肯放过他吗?”

  杨金华突然跪下,拽着王靖的裤腿,“靖子,妈对不起,妈对不起啊!我不是人,我得病是我报应啊,可是我真的把当作亲生儿子看待的呀……”

  王靖蹲下,掰开她的手。

  “怎么能这样?”

  “怎么能这样?”王靖突然大起声来,“不是我母亲,活生生把我从我亲生母亲身边夺走,这也就算了,没有一丝悔改之意,还处心积虑拆散我跟殷淼,为什么要这样,这样对到底有什么好处?”

  “哥,就算之前是咱妈不对,但他还给了八万块呢,咋不提了?”

  “闭嘴。”王靖打住他,“八万块能买来一个心安,可是八万块能让我找到亲生父母吗?”

  “疯了,都他丨妈疯了。”王靖往外冲,殷淼见状也紧跟着朝外跑。

  曾经的和谐安稳被真相击得七零八落,一夕之间,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街角,王靖蹲着,把脑袋埋进手臂里。

  殷淼轻轻走过去,轻柔地抚了抚他的背,“难过就哭出来吧!”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靖至此依旧不相信,自己口口声声叫了二十多年的妈,竟然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

  每个人都热衷观赏别人跌宕起伏的人生,沉浸在那狗血又无奈的剧情里。每一双打量的眼睛都是摄像机,将生活的高低错落如数拍摄进去。是看客,是导演,是演员,总是有意无意地融入剧情,演绎着生生死死,悲欢离合。怒吼,咆哮,挣扎,摆脱不了命运的束缚。

  “王靖,要坚强,该庆幸的肾还在,还有能力去创造生活,可以去寻找的生母啊!”

  “我……”

  王靖的手机响了起来,见是王恪立马掐断。王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把揽住殷淼的肩膀,“殷淼,会陪在我身边的对不对?会和我复合的对不对?就我俩,我俩好好过日子,我们……”

  “王靖,今天咱们就开成公布的说一说吧!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在心里排第一位,但我希望遇到问题能做到帮理不帮亲,很显然,没有。”

  “我……”

  “让我说完。”殷淼顿了顿,“是,现在得知杨金华不是生母,想和我过二人世界,但换一个角度,这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办法,我永远不能站在公平的秤砣上。如果杨金华是的亲生母亲,我还要因为她隐忍委屈,连带着还要受王恪的排挤,如果的生母比杨金华还过分,那我的日子更是苦不堪言了。我不能允许自己这么自轻自贱,所以我不会和在一起了。”

  “骗我的,在骗我对不对,还会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对不对……”王靖显然疯癫了,连连打击让他措手不及,“还会和我在一起的,不然也不会在决定闭口后告诉我真相,殷淼说啊……”

  “我只是,不想再被她们利用,更不想以后后悔。”王靖失魂落魄地松开手,两行清泪一览无余。

  “我是爱的。”王靖大喊。

  “但是爱不起了。”

  ……

  “柏茗,瞧见没,这他丨妈就是生活,我他丨妈过得就是这种猪狗不如的日子。”狠狠吞下一口冰啤酒,王靖厌恶地靠在椅子上,“为什么,为什么一个个都要这么折磨我?我妈不是我妈,我弟不是我弟,我对象还硬是和我分了,我他妈到底做错了什么?”

  方柏茗看着眼前的这个男子,其实曾经,方柏茗很羡慕他。偌大的同志圈有几人能有像殷淼王靖这般纯粹的感情?有几人能被父母支持并同住一屋檐下?他觉得王靖已经太幸运了,老天把所有的恩宠偶给了他,可是现在,夜幕低垂,方柏茗同样感受到了王靖的无奈。

  “别喝了,面对现实吧,赶快想想怎么补救和殷淼的感情,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补救?呵,怎么补救?”王靖干脆自暴自弃了,“殷淼不会在跟我在一起了,他不会了。”

  一阵低哑的哭声,直刺心底。

  这好像是同志圈的常态,无论感情怎样,都分崩离析。

  谁都无法和时间匹敌。

  ……

  有人说,南京的天气好像婆婆的脸色,说变就变。

  进了六月,气温便节节攀高,人心也理直气壮地躁动不安。殷淼戴着大大的枪灰色墨镜,一个行李箱装了他部家当。

  经济光速般发展,生活的节奏也愈发紧凑,南京,北京,两大繁荣的大城市继飞机之后高铁运输也应运而生,跨越一千一百六二十二公里的路途只许短短几小时就能互通了。找到自己的位置,殷淼半眯着眼小憩起来。

  “王靖,明天我就要去北京了,以后可能不再回来了,这也是我给发的最后一封邮件。我很庆幸自己遇到,真的,时至今日我也从没有后悔过,让我知道被珍爱、被呵护的温暖,在我的青葱岁月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当初我父母不在了,是忙前忙后帮我处理,如果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渐渐的,我们之前有了嫌隙,妈,哦不,杨金华,还有王恪,他们的存在离间了我们,我觉得自己跟越来越远直至陌路。我们曾经不把钱放在眼里,但后来我们却总是为了它而争吵,出言伤害彼此,这样的生活实在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所能接受的,现在想想,分开,或许是我们最好的结局。我去北京是为了工作,并不是为了躲,所以不用感到自责。南京的这套房子是我爸妈留给我的,我不会租卖,还是给住吧!钥匙我丢给娄琪了,等有空了去她那里拿。好了,我要休息了,明天一大早的火车。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对于的身世,放宽心吧,我想的亲生父母看到现在不错的生活也该也会释然的。”

  昨晚,殷淼给王靖发的邮件。大概三分钟,手机便叮咚一声响起了提示音,“明天几点的火车?”

  殷淼一边刷牙一边变扭的用左手在屏幕上敲字,“干嘛?”

  “几点?”

  “七点。”

  ……

  生活会刺破廉价的华美,淡化腐朽的奢靡。要为了生计奔波于大街小巷,面对形形□□的人群。的施华洛世奇会被抱怨还没有一个顶针来得实用,的克莱恩1号会被质疑它止痒去痱的功效。的千姿,的百态,会被人情世故碾压成糜,一辈子,就这么浑沌糊涂地一晃而过。

  很久以后,王靖回忆送行早上的情景,依旧唏嘘不已。那天阳光正好,殷淼穿着宝蓝色的t恤,胸前一直大大的q版恐龙耀武扬威地跳跃着,一条本分的牛仔裤,一双普通的白球鞋,好像还是象牙塔里未被复杂社会浸染的单纯少年。他拖着大大的行李箱,一副墨镜遮住大半张脸,就像出门旅游那般随性。不知道自己怎么来到殷淼身边,也不记得那天究竟做了什么,王靖回想的,只有那段对话。

  寥寥几字。

  ……

  “还爱我吗?”

  “不再爱了。”

  “那以后呢?”

  “再不爱了。”

  [肉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