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36 感性

  12

  殷淼急匆匆往医院赶,心里的那把火越烧越旺。时间是最好的窃手,无影无形,篡改了一切。

  中午十二点,正是午饭时间。

  殷淼走过医院的连廊,大片大片的芭蕉叶将阳光分割成星星点点的碎片坠在地上,斑驳又略带荒芜。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明显了,殷淼早早换上了春装,轻快又明便。

  王靖正提着保温桶往病房赶,远远看见殷淼急匆匆地走着,心中疑惑又有些许担忧,“殷淼。”

  殷淼回头,王靖趁势赶了上来。“怎么突然来医院了?吃过了吗?”

  “嗯。”殷淼不耐烦地从鼻腔发声。

  “那啥……”

  “有事吗?没事我走了。”殷淼将挎包背好就要走,王靖拉住他袖子,“别急,我们聊聊。”

  “没空。”殷淼挣开王靖的手,“该说的话我已经说清楚了,把钱还给我,从此两清。”

  娄琪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殷淼一推便开了。娄琪刚把一次性饭盒放下,“说吧,害我推掉三例病人的大客户,有什么要和我说啊?”

  “老……”殷淼突然想起昨晚娄琪老公说过的话,“殷淼,有想过告诉娄琪,她会有多伤心吗?”

  “什么?”

  “哦,就,那啥,我想问问王靖他妈的病情。”殷淼插科打诨糊弄过去,心里盘算着时机还未到。“杨金华她怎么得了尿毒症就瘫倒在床上了?我看人家得了不照样活蹦乱跳的嘛?”

  “我问过人了,她这是急性尿毒症,而且她本来身体就不好,营养跟不上,再加上心里打击过大,现在这情况也正常。”

  娄琪的解释很详尽,殷淼一时语塞,“那啥,和老公,感情还好吧?”

  “我们?”提到他老公娄琪便满脸是幸福的笑容,“挺好的啊,怎么了?”

  “没事,就……我和王靖要分手了,挺羡慕们的。”

  “什么,和王靖要分……”

  “这不是重点。”殷淼快速打断她,“娄琪,多关心关心老公,我真的不希望们俩走到我和王靖这一步。”

  “放心好啦,他不会的。对了,王靖他妈……”

  “昨晚干嘛的呀?”

  “昨晚?昨晚在家一个人看恐怖片的啊,我跟讲哦,那《厉鬼将映》实在是太恐怖了,简直……”

  “看恐怖片不让老公陪看啊,一个人看哪里有气氛嘛!”

  “我也想啊,可他昨天貌似要加班,所以就没回来啦!”

  “他……他这么跟说的?”

  “殷淼怎么了,感觉今天突然怪怪的。”

  “没,就……就对生活有点感触啦!”

  殷淼不知道隐瞒娄琪究竟对不对,但娄琪老公的话不无道理。任何人都受不了人出轨,殷淼也搞不清娄琪老公和那女人究竟到了什么地步,冒然告诉娄琪很有可能引起严重的后果。殷淼思前想后,还是打算把话先憋着。

  殷淼没打算去看杨金华,但真是冤家路窄,殷淼遇到了王恪推下楼散步的杨金华。老太太带着灰色的毛线帽,还把冬衣裹得严严实实。殷淼招呼也懒得打,佯装没看见。

  “殷淼。”竟是杨金华唤住他。

  “殷淼啊,有些话我想和谈谈。”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好和谈的,该说的那天我都说清楚了。”殷淼看了眼手表,“我走了。”

  “殷淼……殷淼……”殷淼实在搞不懂杨金华怎会这般气若游丝,又不是明儿个就会死,干嘛来这一套。殷淼算看开了,杨金华属于演技派,扎实的基本功加高超的临场发挥里,所有的情况下她都能如鱼得水。

  “妈丨逼的别给脸不要脸,给我站住。”

  殷淼的不配合无疑扇了杨金华一耳光,王恪觉得殷淼就是贱骨头,给不了好脸色。“别逼老子动手。”

  “现在城里的狗都改吃狗粮了,怎么,们那的狗还在吃丨屎吗?”

  意料之中的拳头被殷淼一把拿下,反手一掰,王恪大叫起来,一个劲儿呼痛。王恪在农村称得上小霸王,但那完是瞎打,不像殷淼专门学习过近身搏击。

  殷淼往上一提,王恪连带着踮起脚尖,呼痛声更大了。杨金华生疏地掌控轮椅方向往这赶,挥舞着手要解救小儿子。

  “妈丨逼的兔子爷给老子放开,我丨操,放开!”

  王恪骂得越痛快殷淼下手就越很,杨金华毫无威胁,跳梁小丑一般手舞足蹈,根本没有杀伤力。“王恪,我忍也够久了,真是乐活着往枪口上撞啊!”王恪快要崩溃了,这殷淼看上去斯斯文文怎么折磨起人来这么有一套,“他娘的,老子一定叫后悔,让跪在老子跟前□□。”

  “□□?合着好这一口啊?行,那就让试试。”殷淼快速松开王恪的手,还没等他反映过来就按住他脖梗往下压,王恪吃痛,一下子跪在地上,就像因为用力不当而突然断裂的一次性筷子,登时矮了一大截。

  杨金华还想来凑上一脚,谁知道轮椅的滚轮突然轧上地上的一块石头,连人带车摔了下来。再来火殷淼也不会掉价到对老人动手,松开王恪,帮忙把车子扶起,老太太扶坐在上面,掉头就走。

  殷淼有些茫然,还是去了昨天的家酒吧,仔细地环顾四周,发现并没有自己想找的人,这才长吁一口气。连日来的高压生活让殷淼不堪忍受,甚至一偏落叶都可以轻易的击倒他。

  杨金华由单人病房转到了四人间,毕竟高昂的费用是他们无法忍受的。他们看出来殷淼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根本不顾及往日的情分。

  “哥,不管咋样都是一起生活过的,他把我按在地上给他舔鞋子,还害咱妈连人带车栽跤,这样还过分啊!这他妈是人干的事啊?”

  杨金华也是泪眼婆娑,“靖子啊,咱不花钱了,出院吧,跟殷淼好好过,妈再也不干涉们,别让他惦记弟的结婚钱呐!咱家只剩弟能传宗接代了呦,不能断掉根啊!”

  “妈,十二万在南京结婚也是不大现实的,我的意思是把七万块给殷淼,带着王恪回老家吧!以后给王恪在老家盖套房,钱我来解决。”

  “咋胳膊肘子往外拐呦!”杨金华捶王靖的胸,“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弟既然来了城市干啥子还回农村受苦受累的?站稳了脚跟帮衬下又能咋样?再说,农村的地也卖了,回去住哪?”

  “哥,上次不说殷淼认识这医院里的人嘛,还是他那朋友是医院里的高层,让她帮帮忙减免咱的费用啊!”

  “我和殷淼已经这样了,怎么好再劳烦人家,别做梦了。我想办法赚钱,妈,安心住着,我一定要给治。”

  ……

  杨金华第一次透析时一个劲流泪,哀嚎着自己要死了。王靖在外面听着揪心,可又无能为力。杨金华的血液指标有些差,血小板很低,血色素也一直没上来,刚下机酸水、没消化的食物就一股脑吐掉了。杨金华这才明白殷淼没有骗她,她感觉自己体内的血被抽干、抽尽,那种滋味根本不是人受的。

  “靖子啊,弄这玩意贵不?”

  “不贵。”王靖笑着安慰,“您安心养病,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病房外,娄琪拍拍殷淼,“什么感觉?”

  “感觉?没感觉。”殷淼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娄琪,说如果是我得了这病,王靖会砸锅卖铁给我治病吗?”

  “殷淼,可是新时代男性,怎么会有这么迂腐的想法,就算他不给治病自己不还有钱吗?再不济还有我,怎么也不会沦落到等死的地步吧!”

  “知道嘛,我多想劝王靖,他妈这情况活着也是受罪,还不如接回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安安生生度过人生最后一段路。可惜啊,他们想不开,非要拼死拼活去救她!”

  “也别这么说,王靖的举动很正常,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是父母,会让他们坐以待毙吗?”

  “可是我家有能力治病,他家没有啊!而且依照我爸妈的个性,如果真的这样,他们绝对不会拖累我的,他们肯定不愿意接受治疗。可是他们越这样我就越要给他们看,杨金华她越怕死就死得越惨,这就是报应,嘴下无德的报应。”

  “……”

  “娄琪看着,如果今天是我殷淼躺在病床上,杨金华绝对不允许王恪再在我身上花一分钱,她肯定威胁王靖别再管我,甚至还会让我把房子存款什么的都公证给王靖,信吗?”

  “我信!”

  “更何况她尿毒症又不是我害的,她命该如此。”

  “相信命运?”

  “当初我不信,现在我信了。”殷淼眼睛闪烁着波光,“曾经我以为我会和王靖厮守到老,我们一起生活,一起面对生活的坎坷。我们没有孩子给我们养老送终我们就去老人院,我们没有金山银山挥霍我们就勒紧裤腰带生活,可是一切都毁了,一切都被命运给毁了。我爹妈死了,他家人来了,我的生活现在乱七八糟,没有什么值得我去期待的了,我……”

  病房门突然打开,“真这么觉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