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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引狼(二)

  原本以为渡过禹河时会受到守军阻拦,未想到数万士兵默不作声地过了河,经未见一个敌军。水岸边是低洼之处,为防敌军留有伏击,连秀早已四散开骑兵侦查,此刻纷纷回报安。这一路秘密快速地前行,除了迅速消灭了几队无意间撞到的人马,并未打过一场真仗,这让连秀心底有些不安。他催马至江载初身侧,问道:“将军,要休息片刻么?”

  “部渡河了?”江载初的侧脸掩在头盔内,并不见什么表情。

  “是。”

  “上马!出发!”他握紧缰绳。

  “上将军……”

  江载初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

  只是随意一个眼神,连秀心里却打了个突。昨晚没有接到那位韩姑娘,他便觉得上将军有些变了,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

  “上将军,我觉得——”

  “觉得一直没有遇到敌军阻拦,有些古怪什么?”他的冷静敏锐到令人觉得害怕。

  “是。”

  江载初淡淡望向前方,“若是觉得古怪,我们便不用躲躲藏藏往前走了。前边就是重镇永宁,去城下一看便知。”

  “上将军,是说……要攻克永宁?”连秀眼睛一亮。

  永宁是京师最后一个屏藩护卫重镇,他们固然能从一旁的崇山峻岭中绕过,直插京师,只是这样未免要多花上好几天。如今,上将军若决定光明正大的攻克永宁,便意味着……他们不再躲躲藏藏的急行军,而是要正式的在朝廷面前露出行踪。

  “若是两日之内能攻克永宁,消息传到朝廷,太后和周景华知道我离他们不过百里,必然急招元皓行回来勤王。”江载初话锋一转,“只是我不知道,关宁军能否在两日之内,将永宁拿下?”

  对于以骑兵速度行进、习惯快速剿灭对手的关宁军来说,长时间的掩饰自己、不与敌人交锋,显然已经忍耐了太久。连秀一听这话,热血涌上,翻身下马后单膝跪地:“关宁军必不负使命!”

  “起来吧。”他挥了挥手,目光眺望北方,仿佛站在此处便能望见那久违的皇城。

  他长抒一口气,心中却带着轻微的茫然与失落,若是真的有一刻江山入怀,又如何呢?君临天下……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么?

  最终将那些寂寥冲散的,却是耳边兵马喧嚣,战旗高悬,一张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往前奔袭而过。江载初看着这些年轻的士兵,是他带着他们踏上了这个战场,也有许多人从此再不能回到故土。

  但他曾许给他们的荣华与荣耀,如今,便带着他们,奋往直前,一一兑现吧!

  两个时辰之后,关宁军先锋已经抵达永宁城门之下。

  骑兵们无声蛰伏在城南的小丛林中,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觉得有些诡异。

  队伍缓缓从中分开,年轻的将军远远眺望青黑色的城池。已是宵禁时间,士兵们正要关上城门,但是依然有人拖家带口地从里往外出来,人流中还有许多板车,上边似乎放着部家当,倒像是出城避难。

  “上将军,他们这是知道要打仗了吗”连秀不解道。

  江载初静静看着城门,“如果知道我们过来,他们就会往北边逃,而不是在南门。”

  城门那边起了争执,大约是士兵们强行要闭门,而后边的人流却还在往前,一时间不肯罢休,几乎要哄闹起来。

  连秀扬手招来了一个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人便换上了随身便服,混迹在人群中,往前去了。江载初看着那名斥候的身影渐渐远去,心底莫名起了一丝不安。他俯下身,轻轻摸了摸乌金驹的鬃毛,心中却细细梳理了一遍如今的情势。

  正在沉思的时候,那斥候匆忙回来了,“上将军,将军,那些人都是出城避难的。说是……说是……”许是觉得这话太过匪夷所思,他一时间有些踌躇。

  “说什么?”连秀有些不耐烦追问道。

  “说是匈奴人要来了。”

  “匈奴人?”连秀怔了怔,不怒反笑,“探的什么消息?”

  那士兵头低得更低,又不敢辩解,只嗫嚅道:“他们都在那么说。”

  江载初目光掠向远处城池,制止了要发怒的连秀,神容变得异常严肃。

  “上将军?”连秀有些不解地看着他,“他们一定是弄错了。”

  “弄错了?”江载初唇角微微抿起来,狭长明亮的眼睛深处掠过一丝忧虑,“军就地休整,等前方确切线报。”

  “上将军,现在看来这座城池还没有防备,是进攻的最好时间……”

  江载初扬了扬手,在部下面前,他从不会展露出丝毫情绪,可是此刻,心底那个想法已经呼之欲出了,他不得不强自按捺下心中的焦虑,问道,“关宁军后部尚未到的,还有多少?”

  “再过一个时辰,骑兵们能够尽数赶到。”

  他轻轻吐了口气,“连秀,此次出征前神策军一分为二,留在关宁军中的大约是八千人,将他们提到阵前,准备作战。”

  “攻城战用最精锐的骑兵?”连秀疑惑问道。

  “只怕用不着攻城了。”江载初平静道,“连秀,去传令吧。”

  一个时辰之后,军赶至永宁城下,江载初往后望去,黑压压的士兵就地休息,却沉默着没发出丝毫声音。这是他的精锐之师,平素并不显山露水,可是战场之上,却强悍得一往无前。而此刻,他在等另一个消息,这个消息将决定他的军队,是否要去迎击另一支宿敌。

  终于,好几匹马从前方回来,黑衣人们一翻身下来,尚未平复气息,就半跪在江载初面前道:“上将军,已经探明了。前方确是有一支骑兵正快速而来。流民都在往这边过来,他们说那是匈奴人,一路杀了不少人,也抢了很多东西。我们留了一半人继续往前方刺探。”

  “匈奴人?”连秀表情僵硬,“他们如何会入关到了这里?”

  引狼入室……江载初心中猜测成了事实,良久,方道,“派使者去永宁城见守将。”

  永嘉三年六月。

  帝国的乱局到达顶峰。

  元皓行、景贯率晋军由京城潜行至长风城下,本欲趁江载初毫无防备之下夺回重镇;未想江载初兵分两路,亲自率领麾下精锐骑兵直取京师而去,在离京师百里之外,突遭变故。

  匈奴骑兵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出现在帝国内,一路烧杀抢掠,往南方而来。

  而此时,京师皇城内,亦是一片乱象。

  紫宸宫内,太皇太后周氏接到各地传书,脸色铁青。

  丞相周景华额头上冒出了汗珠,欲要解释,却听上边重重哼了一声:“不是说付佣金就足矣么?!这群蛮荒之人却四处烧杀抢掠,这样下去如何收场?!”

  “左屠耆王冒曼已派使者传来讯息,他们已经赶往永宁城了。”

  “呵,那这是什么?”太皇太后将手中奏折往地上一扔,“自己看!”

  周景华膝行上前,捧起奏折读了一遍,汗珠从脸颊往下颌滚落:“这,这?”

  “他们为何分出一支骑兵直往京城而来?!”太皇太后大怒道,“这些匈奴人是何居心?”

  “借兵之时约定了酬劳为五万金,剿灭逆贼江载初,他们便如约出关,我想必是哪里有了误会。”

  “误会到南方与北方不分么!”太皇太后大怒,“即刻派人去喝止他们不得再行前进!若是入了京畿重地,格杀勿论!”

  “是,是!”

  周景华正要起身,忽道,“太皇太后,若不是元皓行将大部军队讨去南征,我们也不会落到这般左右难以为继的地步!”

  话音未落,门口传来通报声:“陛下到,太后到!”

  太皇太后坐着未动,只是看着小皇帝快步跑来,嘴角露出一丝和蔼的微笑。

  “皇祖母。”小皇帝行了礼,方才对周景华道,“周大人免礼。”

  太皇太后将四岁不到的孩子放在膝上,淡淡抬眸望向年轻的太后,等她问了安,方道:“不须多礼。”

  太后不过双十年华,鬓发如云,红唇嫣然,却如同往常一样,穿得很是素淡。她望向太皇太后的眼神总是含着一丝怯意,轻声道,“母后,我带皇帝来给您请安。”

  太后眯了眯眼睛,“兄长如今在何处?”

  “我不知道……”

  “不知道?!”太后怒气涌上来,“不知道却还偷用皇帝的玉玺,放兄长去南边?!若不是他和景贯带了几万人马去了长风城,我们又何至于落到这般窘迫的境地!”

  太后原本就性子柔弱,素来有些惧怕太皇太后,此时骇得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小皇帝见母亲跪下,连忙从祖母膝上爬起来,同母亲一起跪到地上,“皇祖母不要生气。舅舅去南方,是孙子同意的。”

  眼见这个唯一的孙子眉眼无不肖似自己的儿子,太皇太后听着孙子稚气的话语,终究还是心软了。

  “元皓行虽是舅舅,却也是的臣子。”她讲孙子招到身边,平静道,“以后有记住这一点。”

  “是。”

  “当年父皇便是心太软,将那逆贼当做了弟弟!”想起往事,太皇太后心中的恨意便难以止消。

  太后跪在地上,含元殿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她愈发不敢说话,将头沉得更低。

  “周大人,以陛下的名义发急诏给元皓行,令他立刻班师回朝,勤王救驾!”太后想了想,“诏书并发金牌,若是不回,以欺君罪论处。”

  周景华微微一喜,忙道:“是。”

  “匈奴骑兵务必与他们首领联系,不得再靠近京畿重地。”太皇太后嘱咐道,“事成之后,女子玉帛金银,哀家自不会亏待他们的。”

  永嘉三年发生的种种事端中,最为影响深远的便是这一桩。

  晋朝太皇太后周氏主政,朝中大小事务由其亲侄周景华主持。趁着御史大夫元皓行及兵部尚书景贯南征之时,周景华献策,以匈奴左屠耆王冒曼部下近十万人为佣兵,酬以金银玉帛而入中原,意图剿灭江载初之乱局。太皇太后以为然,引匈奴人入关。未料匈奴人入关后,撕毁与晋朝的协议,大肆掠夺,无恶不作。一时间北部中原流民失所,烽火连连,史称“永嘉胡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