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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兔

  子巽听到云厘问:“你想回去吗?”

  回哪去?

  云厘补充说:“回到你原来的世界去。”

  “不想。”子巽毫不犹豫地答道。

  一点也不想。

  云厘点点头,而后将手覆在了子巽的眼睛上,轻笑道:“睡吧。”

  风沂与悬周接壤,边界处的城池查得严,守城的士兵将子巽一行人的马车翻了个底朝天后,翻出了躲在子巽环中瑟瑟发抖的小鬼。

  南梧派之人……哦不,之鬼,不准进!

  子巽惊奇地心想,这竟然都能被搜出来!

  望着小鬼拼命向他投来求救的目光,子巽微笑,转头就将其递给守城的士兵,说任君处置。

  月儿湾不是个好地方,也不知道南梧派的七长老将个小鬼留在那,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这跟子巽关系不大。

  进入风沂后,就是木行的地盘,道路上随处可见绿色的植被,高矮不齐。

  单一鹤却提不起丝毫兴趣,瘫在车厢里,问方月泽:“九阶山是个什么地方?”

  “学习与论道之地。”方月泽似是接受被送回九阶山的事实,脊背挺直,不想有辱师门。

  “类似于学校吗?”单一鹤喃喃道,问了个最重要的问题,“你们的作息时间如何?”

  “寅时起,酉时歇。”方月泽按照自己的作息表,大致答道,“午间可休息半个时辰。”

  “昂。”单一鹤点点头,这作息时间可比他曾经就读学校正常多了,但他依然无法理解——子巽为什么要将他也送到九阶山上?

  方月泽掀开一角窗帘,望着车外逐渐熟悉起来的景象与道路,安慰单一鹤说:“他不会把你扔在九阶山里不闻不问。”

  扔?

  单一鹤关注的字眼异于常人,欲要开口纠正,不想马车忽然停下了。

  “这还没到目的地吧?”单一鹤自言自语道,掀开帘子往外看,却见一棵巨树横在路中央。

  木行拦人的方式一如既往,她赤脚坐在藤蔓构成的秋千上,小脑袋高昂。

  其身前还站着一群十来岁的少年少女,正在与木行费力地交谈。

  方月泽原以为是九阶山今年新招收的弟子被拦住了去路,已经下车,准备前来帮忙,却不想这群人望到他的脸后,纷纷眼睛一亮,拱手弯身拜礼道:“大师兄好!”

  这副姿态,不像是九阶山的弟子,倒像是南梧派,惯喜以拜入师门的先后顺序互称师兄师弟。

  但九阶山不论年龄,只论成就。

  子巽端坐于马车上,云厘早在前夜就化为黑雾藏在他的衣袖里。

  他轻捏袖口,隔空听木行往他脑海中传音道:“看到我身前这些孩子了吗?”

  子巽“嗯”了一声,继而便听到木行用商量的语气对他说:“帮我赶走他们,我就答应你帮你造火器,怎么样?”

  子巽眼睛微动,看来木行已经收到了那八张图纸。

  他将视线落在前方被拦住的那群人身上,最大的不超过二十岁,最小的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

  赶走他们,好说。

  子巽笑着答应,转眼看着木行伸手往自己所在的位置一指,对那群人说:“若是他同意你们上山,我便帮你们移走这棵挡路的巨树。”

  年轻的孩子们闻言,顿时朝子巽涌来,围在他的身边,七嘴八舌地介绍起自己的家世,却被子巽一一打断。

  待这群人安静下来后,他才清了清嗓子。

  第一个问题,你来九阶山是想学什么?

  有几人说,数学。

  子巽立马出了个鸡兔同笼的问题,限时一分钟。

  无人算出准确答案,只好明年再来。

  有人不甘心,说要学习天文,认识星星。

  子巽即刻问道,环绕太阳运行的行星分别有哪些?

  全场顿时又安静下来。

  不到半刻,原本自信心满满的一群人接连垂头丧气地走下了山。

  木行高兴地为其鼓起了掌。

  方月泽却在思考子巽为了赶人走而说的一句谎话——这些都是入学前要考的基本知识!

  九阶山没有入学考,但今后或许可以尝试推行。

  巨树被藤蔓拖到了山崖底,木行轻轻往地上一跳,瞬间有枝叶包裹住她的小脚。

  “完事!”木行伸了个懒腰,忽然朝方月泽所在的位置勾了勾手指,藤蔓便迅速在他脚下形成托盘,将其往山上送去。

  就跟坐电梯一样。

  单一鹤仰头望着方月泽衣袂飘飘,简直目瞪口呆,心想对方竟然不恐高!

  子巽却心道不好,因为木行没有把单一鹤一并捎上去!

  看到子巽恍若被人欺骗的小表情,木行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说:“那件衣裙设计图的确好,只可惜现在还未赶制出来,无法看到实装效果。”

  子巽:“所以?”

  木行打着哈欠,一边走进藤蔓围成的小房子里,一边说道:“我的藤蔓承受不住此辆马车的重量,就劳烦你们沿着山路往上走吧。”

  “至于你的请求……”木行望了眼子巽,又瞧了眼单一鹤,笑道:“就等我穿上那件绿罗裙之日,再给你答复吧。”

  藤蔓合上了绿叶编织的门,将木行送往高空。

  单一鹤没有掩饰自己惊讶的目光,将方月泽与木行的升空方式进行对比,心想,这就是普通客户与贵宾的差别。

  他听到子巽的叹息声,连忙安慰道:“没事,她不要我还有你要我。”

  所以他巴不得木行不收他。

  可子巽似是铁了心地要将他留在这,正驱车往山上走。

  这下轮到单一鹤唉声叹气了,他想起方月泽之前对他说的话,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接我走?”

  声音委屈得就像被逼着上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就差没哭了。

  子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开玩笑道:“等你帮我造出火箭的时候吧。”

  单一鹤:“……”

  “我都没想到你这么看得起我。”单一鹤听懂了子巽的玩笑之语,忽而理解了子巽想要他留在九阶山干什么,这才轻松地笑了笑,提议道,“要不你一次性把想让我造的东西全说了吧,正好我时间充足。”

  听单一鹤如此说,子巽便不客气道:“想要几艘可容纳上千人的航船,射程超过四百米的火铳,具有一定飞行高度的滑翔机……”

  在九阶山等待的日子不算漫长,四日后,子巽得到了木行的答复。

  虽说他的确可以把单一鹤留在此地,但木行提出了一个要求——造出来的火器要与她共享,不过费用都由她来出。

  子巽未觉不妥,点头同意,见再无可多说的地方,便决定今晚就打道回府。

  只是不想木行多留了他一夜,穿着最新赶制出来的绿罗裙,说要跟他喝杯茶。

  可摆在两人面前的却是一坛陈年老酒,不知在地底下埋了多久。

  子巽与木行相对而坐,猜测对方只是睹物思人,一时难解心中烦忧。

  但木行却摇摇头,说:“我知凡人终有一死。”

  她与公主的结缘本就是意外之喜,她也只是将其当做漫长人生中的一缕烟霞。

  “可每当我想起她,心中总是不免生出几分悔意。”木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说,“我总是在想,倘若当时我多留心一点,是否能阻止她过早亡故?”

  公主死于政变之年,不过才年方二八。

  子巽浅尝一口酒,心想,木行不至于大半夜跑到他这来就为了跟他说这些话。

  见子巽毫无反应,木行叹息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点出正题道:“方月泽与他祖辈长得如此相像,竟也没能让你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子巽不语,但故人的音容笑貌的确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模糊。

  他实话说道:“方月泽跟着我没有前途。”

  “你这话听起来倒是有点耳熟。”木行笑了一声。

  巽公子效忠的殿下,也曾说过类似之语。

  “但那孩子又不是个傻子,自然懂得权衡利弊。”木行笑着说,“而且,你得学会招揽人才,壮大自己。”

  她搬出了巽公子曾经劝说殿下的话。

  “如今多方势力蠢蠢欲动,十六州与巫疆必然爆发战争,大部分的神已经开始站队,而我却看不清哪一方会赢。”

  “四位古神陨落两位,看似是黑山羊与东君之争,但实际上,还得算上曲令之……”木行顿了一下,忽而笑道,“还有云厘。”

  子巽抿了抿唇,他算是知道殿下当初为什么那么讨厌自己了。

  殿下不想掺和进朝堂之事,他也不想被卷入神明之争。

  “东君的胜算更大。”子巽说。

  木行却摇头笑道:“猜猜歧海龙王因何而死?”

  子巽不答,想起了云厘与老翁对峙时所说的话。

  冥神被分食而死。

  他心中有个不好的猜测,木行却不给出明确的回答,见他脸色稍有变化,只说道:“等你乘坐南朱雀的浮舟再次路过风沂时,就把方月泽带走吧。”

  深夜寂静,空气中漂浮着还未散去的酒香。

  子巽坐在桌旁,几杯冷水下肚,堪堪压下心中泛起的波澜。

  木行离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指明了南朱雀即将在七月份举办的活动——仲夏游园。

  往年的确是游园赏花,但今年却变成了环州旅行。

  浮舟将从翼山出发,向北依次经过风沂、蓬夫、长涿,最后停在位于西北部的蠃尾,南行可攻入巫疆。

  这么算来,最迟十月份,十六州就会与巫疆开战。

  “你会和我一起参加‘仲夏游园’吗?”子巽问坐在他身旁的云厘。

  他听到了肯定的回答。

  “为什么?”子巽不解,若参加了,可就算是为东君而战,与大冥司对着干。

  虽然云厘从来没有怕过大冥司。

  “因为……”云厘一手支颐,一手把玩茶盏,轻声说,“突然想回家看看。”

  想回酆都看看。

  因为,想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