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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线

  单一鹤如遭雷劈。

  子巽淡定地把他推了回去。

  九阶山在风沂,被木行罩着,方月泽和单一鹤待在那,可比待在他身边安全。

  子巽无视车中人的意愿,驱使马车走向东南方。

  此夜无星无月,此路无灯无光。

  小鬼耐不住寂寞,扒着子巽的衣袖往外望,见其注意力不在自己,欲要遁地逃跑,不想一缕黑雾隔空缠上自己的腰腹,捆住他缩小的身体,将他吊在了半空。

  云厘不知何时钻了出来,化作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坐在子巽身旁,顺手往车厢里施了一道昏睡咒。

  直至听到车内两人平稳的呼吸声,云厘才开口询问道:“当真不要方月泽?”

  他躲了子巽五六天,给足了方月泽毛遂自荐的时间,却不想一个难开口,一个不想要。

  不过也好。

  云厘笑了笑,理了理子巽额前挡眼的碎发。

  就算其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傀兵,他也总能护住眼前人。

  子巽直视前方,盯着被高高吊起的小鬼,回答云厘的问题道:“也不是不想要,只是觉得没必要。”

  方月泽没必要跟着自己。

  若说殿下太过懦弱,那么方月泽便是太过隐忍。

  他想要的东西太大,而子巽给不了他。

  “方月泽想成为神官只需要再熬个十几年,他待在九阶山里,哪怕不自荐,木行也迟早会注意到他。”子巽看着小鬼朝他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无动于衷地说,“更重要的是,他看的世界与我看到的不一样。”

  云厘“嗯”了一声,静听子巽解释。

  “他似乎认为……”子巽凭空拉出两道符文,分别堵住了小鬼的耳朵和眼睛,才继续说道,“他似乎认为东君真的很重视我。”

  “祂给我神官的职位,给我统领大宿的权利,给我灵石、钱财、屋宅、侍从……”子巽列数着东君的恩德,却依然没能说服自己,改变内心的真实感觉,“就像养宠物。”

  东君从来没教过他杀人的法术。

  或许是因为祂不喜欢家养的孩子留有爪子。

  云厘无声地笑了笑,听子巽叹息一声,却话锋一转,嗔怪道:“但我真的没想到那老头敢追着我打!”

  就跟认定了他对于东君来说可有可无一样。

  一想到此事,子巽的怨气就直冲头顶。

  所以……

  “你想让单一鹤留在九阶山做什么?”云厘略感好奇。

  子巽伸出三指,比了个手枪的姿势,浅笑道:“只是想让他帮忙造点东西。”

  大宿离瑞禄太近,容易被人盯上,藏不住东西,九阶山却刚刚好——既有铁矿,又有灵脉,最重要的是,木行保持中立,不亲近任何一位神明。

  不过在此之前,他得先把图纸搞到手。

  还得准备点贿赂木行的东西。

  这就得求云厘帮帮忙了。

  子巽将目光投向了身旁人,他知道邪神喜欢等价交易。

  “能用我的记忆造一个梦吗,时间是一百三十七年前的九月初三,地点是长涿的金璃城北街。”子巽调整坐姿,争取睡得舒服,说,“代价是我的全部记忆,如何?”

  “你不是一直好奇我到底来自于哪吗?”子巽闭上了眼睛,轻声道,“也许你今晚就可以知道了。”

  云厘挨近子巽,与他额头相抵,闻言,弯唇一笑。

  “成交。”

  他闭目,潜入子巽的记忆之海,却望见了一大群不同于常人的光团,黑白灰三色分明,各占三分之一。

  云厘抚唇轻笑,这种分类方式,他还是头一次见。

  按照子巽的要求将他引入梦中后,云厘依循时间顺序,率先步入白色的记忆光团之中。

  入目是窗,以及子巽的侧脸。

  数十张座椅排列在两侧,露出中间仅容一人通行的过道。

  子巽看起来不大,短发,穿着条纹长衫,塞着耳机,以手撑脸,昏昏欲睡。

  一首钢琴曲盖过周遭所有的杂音。

  火车徐徐前行,可在记忆里,十一个小时的车程也不过一瞬间。

  子巽下车,乘坐大巴,从城市来到乡间

  走过水泥铺就的路面,他望见了坐在老家门口与他人唠嗑的外公。

  子巽冷了一路的脸这才宛如破冰般露出一点笑意。

  云厘将周围景物映入眼底,垂头思索一阵,步入了灰色的记忆光团。

  万里晴空顿时阴沉下来,变脸似的砸下雨珠。

  走在半路上的子巽顿时盖上兜帽,百米冲刺,才赶在衣服湿透前跑进了教学楼。

  一楼较为空敞,楼梯口附近的墙面上张贴着排名榜。

  子巽关于高中的大部分记忆都在这。

  人潮往来,月落日升,变化的只有排名榜。

  他的名字跟坐过山车一样起伏不定,在排名榜上,从三百跳到八百,又从八百杀到五百,最后终于稳定在前五十。

  云厘亲眼见证了排名榜的十几次更新,沉默着走到了黑色的记忆光团前。

  他本以为会感受到子巽的抗拒,却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那条分界线。

  天色渐暗,群星渐现,却不见月。

  林立的高楼只有几十间亮着灯,照不亮沉甸甸的夜。

  子巽坐在窗台上,一只腿弓起,用来垫卷子,一只腿垂落在墙边,轻轻晃动。

  云厘仗着子巽看不见他,走近对方,使坏般揉了揉他的头。

  垂眼一瞧,那张卷子上被画满了草稿,选择题被其用黑笔圈出,大题答案被其用红笔标记。

  字迹异常潦草,可见赶作业者有多心浮气躁。

  突然,咔哒一声。

  子巽抬头,与穿着睡衣的女人对望,其手上捏着一把钥匙,被其放在了屋内的地板上。

  那是房门的备用钥匙。

  她命令子巽道:“锁好门。”

  然后将房门重新关上。

  子巽置若罔闻,直到屋外传来奇怪的打斗声。

  玻璃破碎,瓷砖开裂,听不清的吵架声,歇斯底里的尖叫。

  子巽心里泛起不好的预感,连忙扔下卷子,赤脚跑到了门边,将其牢牢锁上。

  “砰”的一声,重物被人抡起,狠狠砸在房门上。

  “开门!”男人粗声粗气地吼道,接连骂了不少句脏话。

  子巽不记得男人话中的内容,只记得环绕在耳边的心跳,犹如巨鼓,敲了一下又一下。

  他推来单人沙发,抵在门上,甚至能感受到房门的震动。

  可他的脑子却又无比清醒。

  在察觉到不对劲后,子巽立即拨打报警电话,道明准确地址,然后点开录音,将其放在门边。

  警笛声划破长夜,警察到达犯罪地点后,却只发现了待在房中的少年和倒在地板上的男尸。

  其手上还握着作案的凶器,身上却被人刺了六七刀。

  做笔录时,子巽上交了录音。

  不到一夜,跳窗逃跑的女人被找到。

  后来的后来,女人被判了刑。

  子巽问警察,为什么这不算正当防卫。

  他们说,女人拆了家中的摄像头,厨房里堆有六个装了一半垃圾的黑袋子,还有一锅烧开的水,和杀猪用的大刀……

  他们说,如果不是你报警,我们现在就该在垃圾堆里找尸块。

  他们还说,这屋子隔音效果不错,而且,新建的楼房里,你们甚至没有两层以内的邻居。

  子巽闭嘴了,休学了两个月,去乡下待了一阵,方又重新住回凶宅。

  此事的前因后果他已不欲弄清,只是在高考结束后,突然接到了一通来自女人的电话。

  电话里,她泣不成声,既没有责怪,也没有悔悟。

  她问,杀人的基因会遗传吗?

  子巽说,不会。

  她笑,却说道,可惜杀人是会上瘾的。

  子巽挂断了电话。

  所以,他的底线是活着,和不杀人。

  云厘走出了子巽的记忆之海,意识回到现实,发现才过去半个时辰。

  子巽的头略微歪斜,被他用手小心地扶住了。

  云厘拔高了自己的身子,使其能倚靠在自己肩上。

  他叹息一声,本来计划着今晚变成小孩子去子巽的梦里闹一闹,不想因一盘青菜泡汤了。

  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个多时辰,云厘见子巽还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探出一缕神识,去他的梦境里瞧了瞧。

  只一眼,就让云厘驻足,迟迟不肯离去。

  梦里,子巽穿着青绿色的罗裙,正对着镜子,任由公主梳理他及腰的长发。

  粉扑扑的脸,淡橘色的眼尾,抬眼一瞬,美得惊人。

  子巽通过镜子看到了有意闯入此地的云厘,仅仅只是做了挑眉的动作,再无多余的情绪波澜。

  毕竟,裙子都穿上了,妆容也固定了,甚至还有公主亲手梳的发髻。

  为了获取一张设计图纸,真难!

  云厘脸上的笑意根本遮掩不住,子巽接受良好,放弃抵抗地自夸道:“好看吧。”

  不好看就杀人了。

  云厘摸了摸下巴,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才脱下那身勒人的衣裙,终于得到图纸的子巽瞬间苏醒,连忙从储灵袋中掏出纸笔,将梦中所见画了下来。

  一共七张枪械制作图,一张衣裙设计图,还有一张公主附赠的妆容发型对照表。

  揣着这些辛苦一晚的成果,子巽舒了一口气,刚准备闭眼再睡个回笼觉,就看见云厘凑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