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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

  只可惜客人来来往往,顶多听个新鲜与热闹。

  小仙长虽听不懂他的曲意,每日却如约而来。

  鹿儿日复一日地弹唱,认真听曲的人却越来越少,所念所想不过是藏在屏风后的俏丽佳人是何模样。

  小仙长却不同常人,说,我会想象。

  根据一曲《琵琶语》,脑中便自动浮现出纵马过长街的恣意少年郎。

  奈何花易摧残人易散,他与仙长的缘分,不过才一月之久。

  “小仙长。”云厘慨叹一声,遵守约定,替野有死麇问道,“你从他弹的曲子中听出了什么?”

  “任选一首曲子回答吗?”子巽问。

  时过多年,他对此人的记忆早已模糊,纵使是当时在耳边循环听的《琵琶语》,他也忘了曲调。

  但子巽依然记得初听时的感觉。

  “听出了他很想出名。”子巽说,又补了一句,“他非常地想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命不该如此,以及,求神垂怜?

  子巽未言后半段话,问:“我的回答他能听到吗?”

  “或许不能。”云厘笑着摊手说,毕竟其本人也未曾奢望能听到回答。

  两人慢悠悠地走回村子,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老奶奶竟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回来啦?”

  子巽讶然,要知道这位老奶奶可从来不待见他们这群外乡人。

  云厘却不觉奇怪,反而心情不错地应了一声:“回来了。”

  老奶奶闻言,哼了一声,又指使他们快去干活。

  喂鸡喂猪也好,总之年轻人不能闲着。

  两人分开,一个去了后院打水,一个被拉到了后厨。

  子巽就是被单一鹤拉去后厨的那位,被迫注视一口烧破洞的大锅。

  子巽:“……”

  “怎么办?”单一鹤哭唧唧。

  “赔钱?”子巽提议。

  单一鹤垮起个苦瓜脸,说:“你也知道村民不收外人的钱。”

  不然也不会让他们帮忙干活,以此抵消住宿费。

  子巽深呼吸,提起锅柄瞧了瞧,说:“能补。”

  单一鹤顿时眼睛一亮,提脚去了门口,说要帮他望风。

  可不能让村民知道自己损毁了他们的财物。

  子巽左右望了一圈,没能在厨房里发现可用的材料,只好从储灵袋里翻出一把锈蚀的铁刀。

  金色的符文环绕在刀上,逐渐熔下一块大小合适的铁片,补了锅上的破洞。

  全程不超过一分钟。

  单一鹤惊叹不已,子巽却问道:“你为什么要玩锅啊?”

  什么叫“玩锅”?

  会做饭的单一鹤觉得有被侮辱,修正道:“我在炒菜。”

  “菜呢?”子巽眼神清澈。

  单一鹤:“……”

  他想了一想,答道:“不太清楚。”

  估计是烧成了黑炭,被他倒进了垃圾桶中。

  但是他真的会做饭,而且厨艺不错,炸锅还是头一回。

  拿单一鹤的话说,是火的问题。

  子巽听言,检查了一下柴堆,发现一张烧了半边的爆破符。

  子巽:“……”

  你不炸谁炸?

  他拎起残缺的爆破符,在单一鹤面前抖了抖,说:“你该感谢锅。”

  单一鹤却又惊又怒道:“这是哪个龟孙子扔的!”

  子巽投来疑问的目光,见单一鹤保证道:“我绝对只用了引火符!”

  因为古代没有打火机。

  子巽思考一会儿,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暂时不做探究。

  月儿湾不亲外人,村中多小鬼,偶有顽皮的,也在所难免。

  看来厨房里就藏着一只。

  子巽将锅重新架在了灶台上,往旁边的小板凳上一坐,问:“你怎么突然开始做饭了?”

  “因为轮到我了啊。”单一鹤回答,“是人总得吃饭。”

  子巽望向他,眨了眨眼。

  单一鹤一拍脑门,迅速反应过来,说:“哦对,你不用吃饭。”

  子巽眉头微挑,觉得这话怎么说得那么怪。

  可单一鹤不觉得,还想请子巽帮忙生火。

  好吧,乐于助人一次。

  子巽提起钳子,在一堆木头渣子里翻了翻,能看到亮眼的红光,却溅不起一点火星子。

  无奈之下,他伸手拉出一道符文,扔进了柴火堆里。

  火焰顿起,越烧越旺。

  可子巽一抬头,没看到单一鹤,却望见了端着洗菜篮子走来的方月泽。

  一身粗衣,袖子挽起,长发高束,颇有农家气息。

  “他人呢?”子巽问的是单一鹤。

  方月泽一边往锅中倒油,一边说:“他突然肚子疼。”

  拙劣的理由,子巽自当不信,却未多言,瞧方月泽将篮中洗好的青菜倒进锅里。

  他等方月泽先开口,却不想对方问的第一句话是“我长得像爷爷吗”。

  像不像殿下?

  子巽愣了一小会儿,不好意思说他暂时想不起来,只能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方月泽紧接着问。

  子巽想答“出于人道主义”,但见方月泽问得认真,只好叹息着说:“因为我不希望你死。”

  方月泽眼睛一颤,握着锅铲的手紧了紧,又听子巽戳穿他的心思道:“你当时执意要跟着我,不就是怕自己单枪匹马地闯进月儿湾会死吗?”

  “所以,你寄希望于我,误以为我能保住你的性命。”

  “但真正救你的人是云厘。”

  方月泽想要辩解,却被子巽阻了回去。

  “而且,你也看到了,我是所有神官中最弱的一个。”子巽大方承认自己的不足,摇摇头说,“你不能因为听多了巽公子的故事就觉得我很厉害。”

  因为禁术,他无意中窥见了方月泽孩童时期的经历。

  对此,他向方月泽道歉,但依然实话说道:“那些都是被记忆美化过的故事。”

  当不得真。

  无论是最初帮助妖后上位,还是最终扳倒二皇子,都少不了邪神的助力。

  只可惜世人看不到他。

  “不对。”方月泽突然出声,打断子巽的话,“你误解我了。”

  子巽沉默,听方月泽否认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巽公子’,因为我也不是你所效忠的‘殿下’。”

  他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管子巽信不信,兀自言道:“我是因为想了解你这个人而执意跟在你身边的。”

  跋山涉水,历经艰辛,拜入九阶山,参加朝花会。

  不过是想亲眼见一见爷爷口中之人。

  世人常恐与己所不同者,又对之施以恶意与谩骂,只因为他们发育畸形的下半身。

  可是巽公子说,您的灵魂明明和他们一样高贵,神圣而不可侵犯。

  方月泽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才对子巽说:“我从来不认为你是神。”

  他甚至承认,五年前,在朝花会上第一次见到子巽时,感到了深深的失望,以及愤怒。

  他无法接受。支撑自己多年的信仰,竟像是一只供人赏玩的鸟雀,在台上献舞。

  所以他将其画作了一具没有灵魂的骷髅架子,不想对方非但不生气,反而亲手指正了他的错误。

  “我说过,你一定需要我。”方月泽平复好自己的情绪,刚要再度开口,不想子巽朝他比了个“停”的手势,一句话打破煽情的氛围。

  子巽一脸平静地提醒道:“你再不翻炒几下,青菜就彻底成黑炭了。”

  方月泽:“……”

  他手忙脚乱一阵,也才勉强挽救了一半,甚至忘了放盐。

  端上餐桌时,单一鹤望着这盘炒出两个色调的菜,瞧瞧子巽,又看看方月泽,小心翼翼地询问:“你们吵架了?”

  子巽摊手,方月泽无奈地摇摇头。

  单一鹤见状,越过餐桌,揽上方月泽的肩,将其拉到无人的角落里说悄悄话。

  “没谈妥?”单一鹤关切地问。

  方月泽一脸生无可恋,答道:“‘我想成为你的傀兵’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

  “嘶。”单一鹤心觉难搞,问,“你是不是煽情煽太久了?”

  方月泽悲痛地点了点头。

  趁单一鹤与方月泽聊天的时间,子巽又回到了厨房,符文在眼底浮现,他转瞬抓到了一只正准备偷溜出去的小鬼。

  小鬼牙齿锋利,张口欲咬,就被子巽钳住了下颚,往嘴里扔了道符文。

  然后“砰”的一声。

  火辣辣的灼烧感顿时遍布口腔,小鬼却硬生生憋出一个饱嗝。

  敌人太强,他得装乖。

  “你不是月儿湾的人?”子巽瞧了眼小鬼的服饰,其上竟绣着梧桐叶的纹样。

  小鬼点点头,自报家门说:“我是南梧派七长老养的生魂。”

  “好哥哥,你带我回家吧……”

  小鬼的讨饶之语还未尽,不想屋外突然传来一声老奶奶的暴喝,吓得他直接缩进了子巽怀里。

  月儿湾什么都好,就是人比较可怕。

  子巽一脸懵,听了半分钟用方言骂出的脏话,走到前屋才知道,原来是那盘黑了半边的青菜被村里人发现了。

  本就不待见他们的老奶奶顿时找到了将他们赶走的理由——浪费食物!

  子巽:“……”

  走,马上就走。

  好在单一鹤极有先见之明地在他的芥子空间里塞了一辆备用马车。

  云厘和小鬼不占位置,被子巽分别塞在两边的衣袖里,隔空对望。

  方月泽坐进了车厢。

  单一鹤却从车厢里探出头,问子巽接下来去哪。

  子巽一边驱车,一边答道:“九阶山。”

  他好人做到底,准备把方月泽顺道送回去。

  单一鹤闻言,本来还想为方月泽美言两句,不想子巽的下一句就是“正好你也可以留在那”。

  “留在哪?”

  单一鹤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就听子巽重复道:“九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