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进芥子空间里的子巽气还没喘上,单一鹤就将又薄了一层的剧本怼到他眼前。
其上,字迹正如尘埃般消散在空中。
正是有关方月泽的段落!
子巽顿感眼前一黑,心想,这破剧本不是没用了吗!
单一鹤焦急地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子巽揉了揉眉心,觉得方月泽不可能那么早完蛋,毕竟男人的砍刀可是正对着他!
杀意满满。
他朝单一鹤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并询问狼儿在哪。
单一鹤往旁边走了几步,露出其身后一大块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草坪。
狼儿正跪坐在地上,面部狰狞,两只手不知何时长出了锋利的爪子,跟刨土似的将小草连根拔起。
子巽:“啊。”
狼儿:“呜。”
废了一番功夫才安抚好狼儿的情绪,子巽刚想问她如何认识的方月泽,就见她泪眼汪汪,拉着他的衣角,求他救一救“方姐姐”。
哪个方姐姐?
狼儿分不清,她现在只会重复这一句话。
子巽没有办法,趁外界斗乱暂歇,便带着狼儿出了芥子空间。
满目是破损的家具,房屋塌了半边,人也都不知所踪。
好在狼儿鼻子灵,嗅着气味,带着子巽一路寻找,最终停在了一座瓦片房前。
又是这个地方。
子巽心里慨叹一句,跟着狼儿,推门而入,不想屋门口横陈三人,差点将他绊倒。
定睛一看,竟是之前趴在门沿边望着他们的小孩——高子,矮子,和胖子。
已经失去了心跳和呼吸。
子巽皱眉,将地上躺着的三人和之前阻拦马车的三人一一对上了号。
狼儿忽然冲着一个被锁上的房间叫了两声。
子巽抬头,辨认出那就是梦中新郎所住的屋子。
方月泽在里面?还是说,无脸新娘在里面?
子巽唤出了黑金长刀,攥在手心,欲要直接破门而入。
却不想他手中的刀还没往下砍,此门就被一团红色的影子给撞开了!
狼儿吓得往角落里一缩,子巽却反应极快地挥刀将其拦下。
红影发狂怒吼,被长刀刺穿,钉在了地上。
其声太过凄厉,近距离的子巽只觉得耳膜都要被其震破。
他紧咬牙关,双手覆于刀柄之上,凝神冥想。
隐隐的金光自地底浮现,三行镇魂符文从半空中升起,围绕红影,形成了一个三角笼,将之困于其中。
凄厉的惨叫声渐弱,刀身不再剧烈颤动,子巽这才松了一口气,前去查看屋内的情况。
只能说,惨不忍睹。
鲜血溅了半面墙,脚踩在地上,黏腻湿滑。
扑鼻的腥味令人望之却步。
狼儿却无视这些,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倚靠在墙角的方月泽身边,一摸他的手,眼泪珠子顿时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子巽心中暗惊,不会真死了吧?
“没死。”方月泽哑着嗓子说,听起来却好似将死之人。
“血是那女人的,她爆体了。”方月泽简单解释道,省略了他和那女人的争斗过程。
那你呢?
子巽刚想走近看看方月泽现在的状况,却不想对方竟阻拦道:“别过来,如果你不想被我传染上瘟疫的话。”
子巽一愣,忽见方月泽掩面咳嗽了几声。
室内光线不好,但他依然能望见其手背上交错流下的黄白红三色液体。
方月泽被感染上瘟疫了?
子巽一时不知该作何答复,竟听方月泽以一种嘱托的语气对他说:“我死之后……”
死?
哪有那么容易死。
子巽皱眉,自动忽略掉方月泽说的后半段话,朝其走近。
“这家的儿子得了瘟疫都能撑个三四个月。”子巽打断方月泽的临终之语,“你别张口就是一个‘死’字。”
方月泽一愣,见子巽半跪下身子,确认自己既没有少胳膊也没有断腿后,脸色更加难看。
这倒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子巽轻捻指尖,忽而拉出一小段金色符文,将其印在了方月泽手背的伤口上。
符文只一瞬就隐入方月泽的血肉中,不到片刻,其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便尽数闭合,连断掉的腿骨也被移回了正位。
子巽眼底映着华光,好似能透过方月泽的衣服看清其身体里的所有组织结构。
修复血管,修复肌肉,修复内脏。
从木行那学来的法术用在此时刚刚好。
狼儿看呆了,方月泽却略显不好意思地偏过了头。
长达半刻钟的治疗后,除却方月泽的衣服和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不少污血,其身体可谓是健健康康。
方月泽站起身,刚想拱手道谢,却被子巽拒绝了。
子巽冷着一张脸,走到屋外的三角笼旁,握住了插在地面上的黑金长刀,感受着底下红影的挣扎,对方月泽说:“你如果真要谢我,就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比如说,云厘和方月泽来月儿湾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一阵沉默。
子巽耐心等待,而方月泽最终无奈地叹息一声,问道:“你相信换命之说吗?”
古有换命之术,取两位生辰八字相同之人,于月圆之夜作法,便能更换两人命途。
方月泽知道这种邪术,还是通过野有死麇寄给他的三十七封信。
信上说,对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是个少爷,家里准备给他买个童养媳,却不想买来一个男娃。
方月泽一开始以为对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写话本写糊涂了,不想第二封信紧接而至。
野有死麇在信中写道:“我记得我与男娃交谈的每一句话,我记得他叫‘南洵儿’,是长涿人,出自官宦世家。”
第三封信,对方讲述了自己去长涿调查的结果,竟发现南洵儿是六十年前的人物,史书上甚至有一句概述——当朝丞相的早夭儿。
自那以后,野有死麇寄给他的书信次数愈加频繁。
信中一会儿写道他在梦中得了瘟疫,一会儿又写道他感觉自己命不久矣。
他说他躺在床上,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腐烂,他说他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他说他家里人又给他买了位新娘。
方月泽越看越心惊,只觉得野有死麇把自己误当成了梦中人。
“他写话本写疯魔了,我当时这么心想。”方月泽自嘲地笑了笑,“直到我也开始做梦,我梦到了自己成了被拐卖至此地的新娘。”
子巽心中暗惊,忽而记起他来此地做的第一个梦,梦中他就是那位被这家人买错的男娃——他叫南洵儿?
“但这和换命有何联系?”子巽不解,“难道能让六十年前的人死而复生吗?”
“不能。”方月泽说,“但这足以让我们毙命。”
话音刚落,被压在三角笼中的红影突然暴起!
三道符文被尽数震碎,子巽手握长刀,差点被直接掀飞。
红影迅速冲向屋门口,卷起倒地不起的三人,逃出了门外。
子巽捏了捏被震得发麻的手腕,心想,难道黑山羊就是这么杀人的吗?
创造幻象与呓语,混淆现实与梦境,更换现世人的原有命途,让人在疯魔中痛苦死去。
方月泽咳嗽几声,竟呕出一口血。
子巽一惊,忽然感觉膝盖骨一痛,似有一把斧头狠狠砍在了其上。
皮肉分离,骨骼碎裂。
可他掀起裤腿,其上却没有任何伤痕。
但他出现了幻听。
他听到南洵儿的哭嚎声,其被中年人拖到了厨房里,用斧子砍下了右腿。
他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是水开了。
南洵儿的右腿被中年人切成块,放到一口大锅里煮。
子巽以长刀支撑自己的身体,咬牙忍住了右腿上的幻痛。
“该死!”他狠狠骂了一声。
南洵儿在他耳边一边哭,一边说:“到我这来,到我这来。”
方月泽意识昏沉,浑身无力,不慎跌倒在地,刚被子巽治疗好的身体竟又裂开了无数道血痕。
他没能成功消灭新娘的怨灵,只能被迫在此重复其生前的痛苦经历。
模糊的视野中,他看到子巽冲向了后门口。
他想阻拦,可他爬不起来。
子巽在找第二个梦境里出现的那口枯井。
就在瓦片房的后院。
被野草覆盖,残破不堪。
里面藏着南洵儿的尸体。
瘟疫在村里蔓延,水路和陆路皆被官员封锁,村中养着的鸡鸭猪狗不到半月时间就被幸存者尽数吃完。
中年人将家中得病的人和狗都扔进了儿子生前居住小房子里锁着,唯余一个健康的南洵儿,将其用绳子捆住手脚,藏在井里,当做最后的存粮。
子巽被眼前的幻觉所烦扰,却理智地在距离枯井两米的地方停住了脚。
枯井里探出一对眼睛,满是怨毒。
“你好。”南洵儿说,“你到我这来。”
“你就只会说这一句话吗?”子巽右手持刀,眼底浮现出点点金光,隐隐约约的符文环绕在他的身前,充当防卫。
“别担心,我这次不会吃掉你。”南洵儿笑道,似是胜券在握。
换命之术已进行了大半,只差最后的收尾。
若成功,他就将逃离这个困了他六十多年的地方,以子巽的身份开启新的人生。
南洵儿说:“我不会伤害你的身体。”
毕竟他还要用这具身体重返人间。
南洵儿从井里抽出自己的下半身,些许皮肉挂在他残缺的骨架上。
其脖子上挂着一根粗绳,久经风霜,已经被磨烂了。
子巽将刀刃朝前,置于胸口。
“你不会成功。”
话音未落,南洵儿的脸骤然伸到了子巽面前。
他桀桀笑道:“你怎么知道?”
子巽挥手就是一刀,割裂了南洵儿的整个下巴,却依然能听到他闷闷的声音。
他说:“云厘不就是一个最成功的案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