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瘟疫

  不是冲着他,而是冲着屋内的某个房间。

  空气中浮动着隐约的腥味。

  子巽走近探查,发现房门虚掩,其内昏暗一片。

  他趁众人不注意,溜了进去。

  此房间不大,床上躺着个奄奄一息的人。

  子巽心想,这就是那位命不久矣的新郎。

  越靠近他,腥味越重,令人联想到全身流脓的僵尸。

  厚厚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将人闷出满头大汗。

  子巽皱眉,伸手捂住了鼻子,看到了新郎脸上溃烂的皮肉和十几个黄豆大小的脓包。

  突然,房门口传来动静。

  子巽回头一看,却见老妪和妇人一人抓着一只新娘的胳膊,将人给扔进了房内。

  新娘踉跄几步,跌倒在地。

  老妪和妇人冷漠地站在房外,锁死了门。

  房内彻底陷入黑暗。

  子巽走近新娘,正要验证心中的猜想,不料新娘自己掀了红盖头,露出底下一张光滑如镜面的脸。

  子巽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好在他穿了隐形衣,镜中未映出他的模样。

  可新娘好似能感知到他的存在一般,伸手朝前,胡乱挥了挥。

  子巽连忙跳开几步,屏住了呼吸。

  新娘站起身,将红盖头攥在手心,一步一步,朝子巽所在的方位走去。

  恰在此时,床上人咕囔了一声:“水……”

  新娘顿时止住了步伐,像是个被临时修改指令的机器人,略显僵硬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之前被锁上的房门不知在何时打开了一条缝,射进来一束光。

  光照在地面上,露出一摊暗红色的血渍。

  子巽凝神望了片刻,发现是新娘的手指在往下滴血。

  他不远不近地跟在新娘后头,越想越觉得古怪,可直至走到半中途,他才恍然惊觉——之前围在屋外的一大群人竟全都消失不见!

  而且时间突然从白天跳到了晚上!

  阴风袭面,吹得子巽心脏狂跳。

  明明前半段还算正常,怎么从他进入房间后,就突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昏暗的房间,无脸的新娘,错乱的时间,消失的群众……

  像是一场噩梦。

  可子巽甚至不能准确判断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入梦。

  是从狗叫那里开始,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醒来?

  走在前方的新娘忽然消失不见,只余一口枯井,幽幽地注视来者。

  子巽一惊,瞬间停步,耳边竟出现了幻听。

  多重声音杂糅在一起,像是小孩子的求救声,又像是犬类动物的咀嚼声。

  子巽闭了闭眼,忽而听到一声呼唤。

  有人喊着他的名字,催促他往前来。

  子巽却向后退了几步。

  他望向那口枯井,井沿上不知何时探出一对眼睛——人类的眼睛。

  “你好。”井中人的声音闷闷的,但听起来年龄不大,他一字一顿道,“你到我这来。”

  子巽未挪动分毫,一心想着如何唤醒自己。

  刚刚他已经尝试过,可惜闭眼无效。

  井中人似是知道子巽的心思,眉眼弯了弯,说:“你到我这来,我就放你走。”

  子巽不信,心想,这话骗小孩还差不多。

  他不做任何防护措施,身子朝后倒。

  坠落的感觉,也能帮人迅速清醒。

  井中人见状,顿时将眼睛以下的身体从井中拔出,像拉面条似的往子巽所在的地方伸去。

  可惜他慢了一步。

  子巽睁着眼,意识却已然脱离了此处梦境。

  只是在回到现实的前一秒,他望见了一片刺目的猩红,以及从他身上飙射而出的鲜血。

  哗啦哗啦,像喷泉一样涌出。

  井中人腐烂的下半张脸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

  其牙齿全部脱落,竟还能张嘴,一口咬断他的脖颈。

  子巽的意识陷在黑暗中,沉浮许久,才终于压下心中的恐惧,寻到一抹光亮。

  他缓缓睁眼,竟发现自己趴在别人的背上。

  背着他的人手短腿短,走路还有些晃。

  子巽呆愣片刻,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又摸了摸底下人的脸。

  痛感和触感真实。

  云厘“嗯”了一声,问:“你想要下来?”

  子巽的听力也没有毛病,这令他松了一口气,说:“暂时还不想。”

  他往四周望了望,方月泽跟在他们的后面,低头沉思。

  他们正在往村落的方向走去。

  空中时有乌鸦掠过,嘎嘎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飘荡着腐尸的臭味,野草丛中也能看到一两具动物的残骸。

  一切都好似梦中的景象。

  子巽有些走神,忽然听方月泽问道:“你是不是也做噩梦了?”

  也?

  子巽从云厘身上下来,不答反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一个女人……不,是我。”方月泽换了个人称,继续说,“我被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屋里有一具病死的男尸,没过几天,我也得病了,后来,全村人都病死了。”

  “你所说的村子,可是我们要去的村子?”云厘问,遥指前方。

  方月泽一眼就望见了那座显眼的瓦片房——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

  子巽顺着云厘手指的方向望去,却回忆起了梦中新郎可怖的脸庞。

  腐烂的血肉,黄白色的脓包,浑身的腥臭味。

  与倒在途中的动物尸体何其相像。

  子巽喃喃道:“是瘟疫啊。”

  这哪是娶个新娘就能冲掉的晦气?

  子巽沉思,又记起了梦中的无脸新娘和井中人。

  若方月泽的梦对应新娘,那他的第一个梦,又是窥见了谁的人生?

  三人一起进入村子,却见漫天的白纸钱,纷纷扬扬。

  小孩和年轻人头上都裹着白布,往河流的方向聚集。

  三四具男性尸体,被他们抬到竹筏上,盖上黑布,欲要放归水中。

  子巽遥遥望了几眼,见尸体裸露在黑布外的肌肤上残留的黄白色液体,眉头顿时一跳。

  这村子的人,怕不是嫌瘟疫传播得还不够快!

  竹筏被他们推入水中,沿岸的人顿时此起彼伏地哭泣起来。

  直到一支利箭穿空,精准地射在了尸体上,而后迅速燃起烈焰。

  竹筏带着着火的尸体飘远了,哭丧的群众也纷纷一抹眼泪,各往各家走。

  子巽注意到了射箭的男人,个子高高,肌肉有力,下巴长了半圈胡茬子,看到异乡人,竟招呼他们去自家坐坐。

  子巽等人恭敬不如从命,在男人家中暂时歇息。

  其家中简陋,只有一条长凳,两把矮椅,一张木床,其余的家具堆积在一处,因屋内不点灯,子巽看不清。

  招待客人的茶水也是用三个吃饭碗盛的。

  男人知道客人们嫌弃,但礼节还得到位。

  “喝完水,就走吧。”男人一边说,一边从杂物堆中拎起一把砍刀,“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要回来。”

  可惜三人都是聋子。

  云厘端起碗,摩挲了一下碗沿,便又放下了。

  子巽感受到注视,往后一看,见着了一个高子,一个矮子,一个胖子。

  三个小孩趴在门边,探出三个脑袋,疑惑地望着他们。

  方月泽看似在盯身前这碗水,其实是在走神。

  他眼前的幻觉与他现在所处的世界仅仅只隔了一层薄膜。

  他看到,一个被感染上瘟疫的女人被众人扔到了一间黑屋子里。

  那间黑屋子在哪呢?方月泽正在思考,不想手臂突然被人拉了一下,将他从原来的座位扯到了地上。

  刀风猎猎,刮过他的脸,长凳应声而断。

  男人扭了扭胳膊,因未见人血而感到惋惜。

  三个小孩见状,连忙拽起还不清楚状况的方月泽,拼了命地往门口跑。

  “你傻啊!”矮子骂道。

  “你怎么都不知道躲啊!”胖子心有余悸。

  唯独高子沉默寡言,武功又高,留在最后,挡住了不少男人挥来的刀风。

  方月泽回神,往后望,短短几秒,就见灵气横飞,桌椅炸裂,连屋顶都几乎被掀翻。

  提着砍刀的男人已与云厘斗了十几个回合,难分上下。

  而原本坐在他身边的子巽却莫名消失了。

  方月泽回忆着刚才的场景,以及长凳裂开的部位,突然意识到,男人最开始挥出的一刀,就是冲着坐在他们中间的子巽砍去的!

  “我在这待了六十年都不曾化解此地的怨气,你以为凭你就可以?”男人声音低哑,刀风愈加凌厉,“更何况这还不是你的本体。”

  “不试试怎么知道。”云厘手指朝前,傀儡丝顿时勾来屋中唯一的木床,接了男人一刀。

  他嘲讽道:“你在冥界阻我也就罢了,我已至此,你竟还妄图拦我。”

  男人呵笑一声,说:“若我刚才那一刀砍中,你我也不至于在此斗个不休。”

  云厘面色一寒,竟见男人浑身骨骼噼啪作响,面部凹陷,逐渐露出真容。

  原本正值壮年的男人转瞬变为了满头白发、满脸褶皱的老翁。

  砍刀被他扔在一旁,其手中的武器换作了一根长达三尺的铁棍。

  敲在地面,裂纹乍现。

  “若他死了,此地的怨灵便没了去处,你将其吞噬掉也好,把烂摊子留我也罢,我都没意见。”老翁摇头叹息,“毕竟我的职责已尽。”

  云厘脚步微移,警防老翁偷袭,却不想对方突然从怀中掏出生死簿,翻了翻。

  “可你偏偏要保他。”老翁的手停在了生死簿的某一页,其上,有个名字忽闪忽烁,一会儿变成“子巽”,一会儿又变成“南洵儿”。

  八字换命,已进行到中途。

  “可你大概保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