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巽后退几步,一只手揽过呆愣在他身旁的小孩,一只手攀着栏杆,从塔顶一跃而下。
呼啸的风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在他的脚下被挤压得变形。
子巽单手掐诀,空中的水汽顿时凝聚成蓝色的密网,将琉璃塔笼罩在其下。
淅淅沥沥,下了一场细雨。
火焰渐熄。
他稳稳落地,手中抱着的小孩却突然像是融化了一般,变成一道黑色的雾气钻进他的衣袖里。
嗔怪恰巧在此时赶来。
空地上余留男人视若珍宝的琵琶,被子巽拾起。
嗔怪眉眼弯弯,先是朝子巽一拜,聊表感谢,嘴里说着自责之语,面上却看不出半分讶然。
像是早有预料。
或者是故意为之?
故意让人揣着炸药包炸了自己的琉璃塔?
子巽难以理解,看不出此行为的目的,欲将琵琶交给嗔怪,却不想对方摆手不接,只道:“这是他留与你的。”
“谁?”子巽懵了,心想“他”是指云厘还是那位寻死的男人。
嗔怪轻笑,伸手一指,是塌了半边的琉璃塔。
“自然是那寻死之人留与你的琵琶呀。”
就连那首曲子,也是专门弹给你听的呢。
嗔怪未言并不重要的后半句,却向子巽简单介绍了一番男人的生平过往。
“他出生年月不详,年少时曾以一曲《琵琶语》闻名街坊,却在不久后遭遇火灾,虽然侥幸逃生,但也因此毁容,余生颠沛流离,现以写话本为生……”
子巽越听越奇怪。
这段描述为何如此熟悉?
他眉头微蹙,脑中灵光一闪,忽而记起了一个笔名。
这个男人……是“野有死麇”?
他怎么会死得那么早!
子巽压下心中的震惊,打断嗔怪的话道:“他和云厘做了什么交易?”
嗔怪默许的事,云厘自然也参与其中。
对方抿唇浅笑,却答非所问:“他希望,你能将琵琶葬在他的故乡。”
长达半刻钟的静默。
子巽不高兴,心想我干嘛要替他做事?
嗔怪谜语人,只会用笑脸逼退敌方。
无形的坚冰在两人之间缓缓竖起。
直到单一鹤通过迷你版机械胖球的定位功能来到此处,对琉璃塔的惨状发出一声感叹。
子巽和嗔怪的目光顿时齐齐落在了他的身上,强大的压迫感直接将其钉在了原地。
单一鹤满脸茫然,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视线落脚点,尴尬无比。
子巽却将目光上移,朝站在单一鹤后方的那人身上望去。
面容昳丽,难辨雌雄。
嚯,竟是方月泽?
子巽微微皱眉,心想,按照剧情发展,他此时不应该待在九阶山吗?怎么会出现在孜尧?
打断思绪的是一声竹棍敲地的脆响。
子巽闻声,偏头望去。
嗔怪不知何时敛去了笑意,冷声道:“既然人都来齐了,不如随我到听风阁去喝杯茶?”
她一身黑衣,那根翠绿的竹棍拎在手中,稍显突兀。
爆炸的声响,没引起民众喧哗,倒是引来不少敏锐的修士。
各个藏在暗处,妄图只看个热闹,不留踪影。
见状,子巽将琵琶塞进储灵袋中,走向单一鹤,拎起他后衣领就走。
嗔怪默许他的离去。
子巽与方月泽擦肩而过,不曾对上他望来的目光。
单一鹤眨眨眼,看方月泽凝视子巽的背影半天,最终落寞地垂下了头,自嘲地笑了笑,似是知道子巽不会搭理自己。
这小表情,看得单一鹤好一阵心疼。
但子巽现在的情绪有点难以琢磨,他也不敢胡乱说话,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不去喝茶吗?”
这是什么鬼问题?
提问者和被问者同时心想。
“我不喜欢喝茶。”子巽语气平静,在路上跟单一鹤简单解释了几句。
待走出琉璃塔一段距离后,他才松开单一鹤的后衣领。
单一鹤一下子没稳住平衡,踉跄了几步,还未开口,却听子巽问道:“你去琉璃塔干嘛?”
“找你。”单一鹤观察了一下子巽的脸色,补充道,“帮方月泽找你。”
“你怎么和他遇上了?”
“大概是命中注定?”单一鹤从怀中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符纸,说道,“这是庙里的大师给我的。”
打开一看,其上只有五字——佳人立桥头。
子巽:“……”
这就是你求的姻缘?这不是唬人的玩意吗?
子巽叹息一声,挑了个无人之地,心念一动,闪身进入了芥子空间。
不想迎面飞来一颗石子,差点砸中后一步进来的单一鹤的脑门。
是那对双胞胎扔过来的石子。
一段时间不见,他们竟从黑麻袋里爬了出来,还占据了一个小山坡和一间茅草屋。
但这里又不是穷野苦乡,子巽可不想跟他们打伏击战。
尖刀寒芒一闪,竟从十米之外直接刺到了双胞胎的眼前!
男孩们面露惊恐,连忙后退,不想身后平坦的草地突然凹陷,形成了一个三人宽的土坑。
两人顺着坡度直接滚了下去。
子巽张手一笼,拳头大小的土块顿时跟炮弹似的朝坑底的男孩们砸去。
“不公平!”他们伸手护住脸,齐声尖叫。
“在我的世界,谁跟你们讲公平。”
子巽食指一动,细长的藤条瞬间从坑底升起,捆束住男孩们的四肢,将他们吊在了空中。
顺便堵住了他们的嘴。
单一鹤惊叹不已,只觉得子巽和双胞胎的战斗就跟猫捉老鼠一样,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
再次解决掉双胞胎二人,子巽坐在了石凳上,翻开了久违的剧本。
“这个已经没用了。”单一鹤提醒说,“我们介入太多,角色的命运轨迹早就变了。”
子巽点头表示赞同,却在翻阅时忽然疑惑地“嗯”了一声。
单一鹤凑近一看,也疑惑道:“这剧本怎么薄了那么多?”
子巽不语,一目十行地看,可将其翻阅到最后一页,也没看到半句有关“野有死麇”的字词。
他从剧本里消失了,悄无声息。
什么时候删的?
子巽心中暗惊,不自觉地望向了那对双胞胎的位置,差点要将他们和黑山羊画上等号。
但这怎么可能。
子巽扶额,合上剧本,拿出琵琶,准备招魂。
几声弦音刺耳,单一鹤听了一会儿,不禁捂住了耳朵,见其弹了半天,没招出半个鬼影。
为了自己和对方的听觉考虑,单一鹤忍不住询问道:“你这是在撒气吗?”
子巽:“……”不是,是招魂。
他又拨弄了几下,依然没动静。
奇了怪了。
方法肯定是没错的,毕竟是东君教的,抛去他弹得难听不说,男人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天,魂魄理应会被招来。
要么是因为男人的魂魄被人提早勾走了,要么是因为……男人的魂魄被困于琉璃塔中?
趁子巽沉思之际,一团黑雾突然从他袖口里钻出,幻化出一只小手,在琵琶上敲了三下。
咚,咚,咚。
单一鹤被吓了一跳,竟见琵琶好似听懂了指令,弦上冒出丝丝缕缕的白雾,在空中逐渐凝聚成一个人影。
人影只有上半身,下半身连接在琵琶上,面容模糊不清。
风一吹就散了。
子巽仰头瞧着人影,见其伸出手指,沉默着,在空中不断地勾画。
两条弧线,连接在一起。
子巽心想,这是月亮?
可不到一分钟,人影便消散了。
承载主人一抹神识的琵琶在这一刻失去了光泽,成为了彻底的死物。
黑雾也缩回了子巽的袖口。
单一鹤摸了摸下巴,不解地问:“他画月亮做什么?”
子巽摊手,表示不知道。
但结合嗔怪之前所说的话,他猜测道:“或许是个地名。”
“什么地名跟月亮有关?”单一鹤喃喃自语,“这个世界的人传达信息的方式为什么都那么抽象?”
子巽摸了摸袖口,想把那团黑雾拎出来问清楚。
“因为如果指向明确了,很可能会遭到报复。”子巽说,“想想,你当时是不是就是因为说的太多,才导致了死亡?”
提及此事,单一鹤认真回忆了一番,忽然问:“怎样才算指向明确?”
“比如说,图腾——”子巽顿了一下,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两只梅花大小的手给握住了。
他使力,将那团黑雾往外拽。
“那‘月亮’大概率是指向大冥司?”单一鹤猜测,“如果跟地名有关,范围可以缩小到悬周。”
“也许。”
子巽将那团黑雾拽了出来,又掏出纸笔写了几个地名。
月儿湾,月牙城,弦月渡……
都是悬周有名的闹鬼地点。
“我不是替那男人办事,我是替你办事。”子巽对黑雾说,“你想让我去哪里?”
黑雾听言,缠绕上子巽的食指,引导其落在了“月儿湾”三字上。
闹鬼闹得最凶的地点。
“那地方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子巽问,黑雾却无法给出回答,只是幻化出一只孩童大小的手,轻轻拍了拍子巽的头。
像是安慰。
似曾相识的感觉。
子巽眯眼,觉得这团黑雾正被云厘远程操控。
感受到子巽不善的目光,黑雾见好就收,又乖乖缩回了他的衣袖里。
确定了目的地,两人趁夜间启程,守城人恰好是贪怪。
只不过他身后多站了一人——方月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