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岛上的老人说,穷野苦乡原先是一座岛,只因天神发怒,降下雷霆,这座岛才被一分为二,中间隔着十几米的汪洋。
至于天神为何发怒,老人却都闭口不谈,只祝福新人们能在月底的比赛中存活下来。
子巽是十二月登岛,月底时,空中细雪飘零。
参与比赛的新人共有十三人,被分成两拨,红队七人,黑队六人。
红队在穷野,黑队在苦乡,哪一队率先攻占敌方的营地或是率先杀死敌方的所有成员,即为胜利。
子巽领了守护营地的任务,在原地等啊等,没等到黑队攻过来,却望见他们霸凌自己的队友。
六号的长发被一个人揪住,衣服被掀开,肚皮上被他划了三四刀,整张脸痛苦地扭曲在一起。
霸凌者嘴里说着方言,似是羞辱人的话,引得同伴哈哈大笑。
子巽朝霸凌者的脑壳上扔了块石头。
一击必中,声音脆响。
霸凌者回头,用手一抹脑后,是刺目的猩红。
“多管闲事。”他骂了几句,提着六号的头发将其拖拽到子巽眼前,也不急着打架,反而问道,“呵,他是你小情人?”
“不是。”子巽将手背在身后,攥着尖刀。
“那你这么护着他干嘛?”霸凌者将六号的衣服全部扒开,羞辱道,“还是说,你就喜欢这种不男不女的人?”
一具男性的躯体,偏偏穿着女人的罗裙,还在头顶上扎辫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子巽一直认为六号只是患有性别认知障碍。
他不再听霸凌者废话,尖刀出手,一下子削断霸凌者的三根指头。
脏话混合惨叫顿时如连串的珠子从霸凌者口中蹦出,疼痛令他松开了抓着六号的手。
黑队之人一拥而上,誓要让红队的唯一幸存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可惜他们的动作太慢。
子巽像一条泥鳅,穿梭在人群的缝隙里,尖刀刺入身体,划伤一整块肌肉。
鲜血沾满双手,时不时溅到脸上,和发丝黏成一团。
他也挨了不少拳打脚踢,但好在凭借一把尖刀,废掉了这群人的行动能力。
子巽在草叶上擦去了手上的大部分血,又从营地里翻出粗绳,将倒地哀嚎的众人捆绑在一起,扔在了海边的礁石上。
若浪涛留情,他们或许能保留一命。
子巽霸占了黑队渡海的船,带着终于止住哭声的六号,前往他们的营地。
海风湿咸,空气中弥漫着腥味。
远处的礁石上,散落着红队之人的肢体,被浪涛卷进肚子里,又嫌恶般吐了出来。
将船摇近了,才发现,原来这些肢体是被细绳绑着,绳子那端延伸到黑队的营地里。
“营地里还留守一人。”坐在船上的六号突然说,散乱的头发遮挡了他的眼睛,“邀请过你加入小团体的那位。”
子巽讶然,不是因为敌人的身份,而是因为六号竟然能说出如此完整的一句话。
“谢谢提醒。”子巽用衣服擦去了尖刀上的血,踏出船身,已做好被其摔断几根骨头的准备。
没想到六号竟也站了起来,像个小尾巴似的缀在他后面。
子巽想了想,将怀中藏着的一块瓷片递给了他。
接过瓷片的六号将其放在手心里把玩了一会儿,然后露出最锋利的一端,问:“捅不死人怎么办?”
“那就多捅几下。”子巽答,心想,兔子被逼急了也是会咬人的吗?
六号……一下子变化好大。
黑队的营地不大,最中心插了面旗帜,迎风飘荡。
队长坐于旗帜之下,看到子巽和六号的到来,惊奇地挑了挑眉。
那么多人,竟解决不了两个毛头小子。
“果真是一群废物!”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神情不屑,翘着二郎腿,朝六号勾了勾食指,“你是我队的人,离他那么近,想着投敌呀?”
跟唤狗一样,语气轻蔑。
六号没动,甚至往子巽身后缩了缩,看起来就像是子巽将他护在了身后。
队长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手指骨被自己捏的咔哒作响。
“好吧,好吧。”他站起身,扭了扭脖子,“我总归不会赐你们个痛快。”
队长咧嘴笑道:“我要把你们的手啊脚啊通通掰断,蘸点醋呀盐呀拿去喂我养的‘小虫豸’!”
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齿,牙缝里还有恶心的肉丝。
子巽心跳加快,攥着尖刀的手都在冒汗,却听站在他身后的六号嘲弄道:“果真是头肥猪,中层的奴给点肉渣子就能吃得如此欢快。”
队长顿时脸色一黑。
子巽心说不好,竟听六号梅开二度道:“哦!我用的称呼不对,应该叫你大型蠕虫才对,‘肥猪’……呵,你还不配。”
队长的两颗小眼珠顿时死死地盯住了六号。
“很好。”他将后槽牙磨得嘎吱作响,怒极反笑,竟然鼓起掌来,“你想做个女人,好!我成全你!”
他的视线落在六号腰腹以下的部位,忽然大跨步冲了过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不知是否为心理作用。
子巽来不及探究六号故意激怒队长的原因,竟就被他重重往前一推,恰好迎面撞上队长挥舞过来的拳头!
尖刀没卡进指缝里,刃口贴着皮肉划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子巽受力,被迫往后退了十几步,差点跌坐在地。
反观六号,却独自逃向了海边。
“啧啧啧。”队长摇头呵笑,拎起子巽的前领将他甩到了一旁,一边朝着六号逃跑的方向走去,一边兴奋地大喊,“嘿,跑快点!你没长腿吗!哈哈哈哈哈!”
子巽虽然感到奇怪,但是见队长目标不在自己,便立马起身跑进了黑队的营地。
取得胜利,才是首要目的。
摧毁旗帜,便算攻占营地。
像黑队这般将旗帜大大咧咧摆出来的,不是脑残就是对自己的实力怀有绝对的信心。
子巽抬脚将插在地上的黑旗踹翻,从兜里掏出两颗火石,相互碰撞,擦出一点火星。
可还没等火星落到旗面上,一条恶犬竟突然从其中跳出,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手腕!
子巽动作快过脑子,瞬间往旁侧躲闪,脸色发白。
恶犬扑了个空,转头,尖牙毕露,身体前倾,欲要再度攻击。
子巽眉头紧皱,在恶犬扑上来之前,拔腿就跑。
黑队作弊!他们竟然有场外援助!
可穷野苦乡不讲公平。
恶犬追着子巽咬,却又好像故意将他逼至某个地方。
是海边。
逃命的子巽望见了六号的背影,以及……瘫倒在碎石块上的庞大身躯。
瓷片最尖锐的一端划开层层肥肉,直至能看到如扇子般堆叠在腹腔的小肠。
队长浑身抽搐,两眼上翻,生不如死。
其喉部就像漏风的管道,被捅出十几个血洞。
子巽第一次遭受这样的视觉冲击,呆愣地站在原地。
直至他身后传来几声犬吠,半跪在队长身旁的六号才猛然起身,将染血的瓷片对准了子巽的眼睛。
从来没想过,那利刃会朝向自己。
剧痛令子巽弯腰,身体颤抖不已。
他用手捂住破裂的左眼球,盛不住的血液从指缝里钻出,浸染衣袖,滴答滴答,落在碎石块的表面和间隙里。
“哦,抱歉,误伤了你。”六号于空中比划了一个手势,顿时让恶犬停止吠叫,蹲坐原地。
“你……”子巽嘴唇颤抖,被六号夺走了手中的尖刀。
“我?”六号用指甲试探了一下尖刀的锋利程度,笑着说,“我是七号。”
望着子巽难以置信的表情,七号好心解释说:“一个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妹妹是六号,哥哥是七号,懂吗?”
似乎是认定子巽不具有威胁,七号又招呼恶犬走到了队长的身边。
犬齿锋利,一口咬断了队长的脖颈,终于结束了他的生命。
七号脚踩头颅,在地上狠狠碾磨了几下,直至其整个脸部血肉模糊,他才满意地笑了笑,一脚将其踢入海水之中。
没激起半点水花。
子巽疼得眼前发黑,忽而感受到七号将刀身贴在了自己的脸上,说:“鉴于你之前对我妹妹的保护,我会对你留情的。”
“你想怎么死?”他笑着问。
子巽遗忘了自己当初选择的死法,只记得失去意识之际,环绕在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念头——原来不是性别认知障碍,而是双重人格。
六号和七号,竟是一个人。
再度苏醒,是在禁闭室里。
他躺在地上,距离盘腿坐在正中间的女人最远。
因为他没有断手断脚,无需缝补。
与他躺在一块的还有队长的尸体。
横亘其整个腹腔的伤口已被粗硬的黑线缝好,却唯独少了一颗头颅。
阿母也救不活他,只祈祷他的灵魂能回归神的怀抱。
子巽所在的红队输了比赛,自此之后,每月底都会被送往禁闭室,听一天阿母的自言自语。
或是诡异的童谣,或是祝颂的词句,或是巫疆的言语。
听久了,子巽甚至还能哼两句。
“万物的母亲,求您垂怜。”
“世界的原始,求您恩赐。”
“……”
子巽轻轻哼唱,云厘安静地听。
歌声落在寂静的长乐宫中,被高高的围墙阻挡。
一曲终了,子巽和云厘也走到了小路的尽头。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长,部分重合在一起。
片刻的安静过后,云厘忽然说:“画有‘阿母’的美人图,其中没有灵魂。”
他垂眸,见两人的影子再度分离。
“其中只有无尽的怨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