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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

  子巽:“……”

  好一个显眼包。

  众人不欢而散,虽没辩出个胜负,倒是拎出了不少真正的渎神者。

  那位在反省过后自知说错话的小兄弟还算仗义,没把子巽给供出去,不然他俩就得一起被扔到朝家大院外去。

  子巽有点良心,为表歉意,给那位小兄弟在其他地方找了个住宿,却没想到出门一趟,恰好逢上了巡逻的痴怪。

  痴怪睁着一双雾茫茫的眼睛,抓人却很是利索,在人群中锁定了乔装打扮一番的子巽,直接追着他跑过了整条大街。

  最终以子巽自投罗网为结束。

  “小贼!”痴怪恶狠狠地骂道。

  子巽知道他所指何事,承诺说:“好好好,下午我就把云厘送回琉璃塔,这才总行了吧?”

  可痴怪还抓着他不放,满脸写着不相信。

  眼前人的花言巧语,他可不会再听分毫。

  见状,子巽又说道:“要不你和我一起去朝家大院,把你们的神给接回去?”

  痴怪连忙摆头,这成何体统?

  左右都是不行,子巽叹息着问:“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痴怪瞪着双大眼珠子,竟原地变成了只蟾蜍,钻进子巽的衣袖里,口吐人言道:“你带我一起去朝家大院,我要看着你把他安全送回去才放心。”

  子巽点头应允,可到了云厘藏身的地方,人却早就跑了。

  屋子内一片狼藉,像是被龙卷风袭击过一样,书本画卷散落一地。

  子巽还未对此有所表示,痴怪就率先跳出来,蹦到了一摊并不明显的血迹边上。

  “他被人害了!”痴怪狂吼一声,腮帮子气得鼓鼓的。

  子巽沉默不语,心想,云厘近乎拆了我住的屋子,眼下又逃哪去了?

  他拾起那卷沾有几滴血的竹简,翻阅一看,心下顿时了然,煞有介事地说:“这些血不全是云厘的,加害者受伤了,肯定跑不了多远。”

  痴怪化成的蟾蜍一蹦三尺高,攀着子巽的衣服来到了他的肩膀。

  可惜他大字不识,无法认清竹简上都写了什么。

  “稍安勿躁。”子巽劝慰道,将竹简卷起,放在了桌上,又从储灵袋中掏出一张追踪符,将云厘的一根头发缠绕在了其上。

  痴怪惊讶地叫了一声,来不及问子巽怎么会保留云厘的头发,就看着追踪符在空中漂浮,先在那摊血迹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猛地冲向窗外。

  “快追!”痴怪下令,子巽连忙跟上。

  追踪符贴着长街地面,疾行而去,子巽跟在后头,却不慌不忙。

  一人一符绕着孜尧城跑了大半圈,最后追到了一个僻静的巷子口,痴怪才发现了不对劲。

  “停!”痴怪往下一扑,精准地跳到了追踪符上,怒呵道,“这贼人在戏耍我们!”

  子巽站在一旁,仰头望天,正好与笑得花枝乱颤的嗔怪目光相接。

  缚网落下,却只罩住了一只蟾蜍。

  痴怪一惊,刚想挣脱,就被嗔怪直接扔进了储灵袋里。

  “谢谢你哦。”嗔怪的脸上蒙着面纱,露出一双眯成月牙的眼睛。

  “不客气。”子巽将掉在地上的追踪符捡起,问:“云厘现在在哪?”

  “秘密。”嗔怪笑若银铃,离去时又像一阵轻风,转瞬消失在拐角处。

  子巽只好独自回去,却在朝家大院门口望见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贪怪似是在此等候多时。

  “破坏了老爷的住所,小生很是抱歉。”

  原来不是云厘,是你。

  子巽在贪怪身前停步,见他的脸上挂着笑,丝毫看不出愧疚之情,说道:“诚邀老爷移居琉璃塔。”

  子巽眨了眨眼,心想,云厘已经回去了吗?

  六月六,赐福日。

  神明独坐高台,足下拜者万千。

  嗔怪站在一旁,接过凡人献上的礼物。

  大同小异,皆是人物肖像画,而且画得也不怎么样。

  嗔怪以自己的审美观对这些美人图评价了一番,而后将其堆放在高台后的小房间里。

  彼时,贪怪正带着子巽,一步一步攀上琉璃塔的顶层。

  “在外面接受朝拜的神——是泥人?”子巽问。

  “老爷真是火眼金睛。”贪怪赞叹一句。

  “为什么这么做?”

  “小冥司的心思,小生哪敢揣测呢?”

  一路无言。

  登上最顶层,所见不只是烈阳,还有呼啸的狂风。

  云厘手中把玩着一枚水晶做的六面骰子,鬼面具被挂在头的一侧。

  他见到来者,转身一笑。

  子巽上前几步,和云厘一起站在栏杆旁,问:“痴怪要换人了吗?”

  云厘将骰子置于阳光下,寻找着合适的角度,说:“还在考虑。”

  “为什么要做个泥人来代替自己接受朝拜?”子巽将手撑在栏杆上,往下望,只见乌泱泱的黑点,从琉璃塔周围延伸到三千石阶上。

  “因为,赐福延寿,本来就是个幌子。”云厘举起水晶骰子,其折射出的七彩光射进他的眼中。

  “看,七彩花。”云厘轻声说。

  他十六年前想要的礼物,是一朵仅存在于传说故事中的神花。

  花开七瓣,凝聚七彩,象征着希望与爱。

  有人献上纸做的花瓣,他嘉奖其用心;有人奉上精美的图画,他赞叹其技艺。

  还有人另辟蹊径,用百块打磨光滑的琉璃碎片拼凑出七片花瓣,说,唯有日照时分,此花方可盛开。

  小冥司微笑,说:“神会赐福与你。”

  只可惜子巽献上礼物之时,已近黄昏。

  日落月升,他甚至没在比焉待到清晨,就被东君连夜接回了瑞禄。

  琉璃塔顶层的风,有几丝太阳的温度,吹动子巽额间的碎发,略微扎眼。

  他望向云厘手中的水晶骰子,问:“赐福日只是个幌子?”

  “嗯。”云厘答,将手中的水晶骰子收回袖中,示意子巽望向塔下缓慢移动的人群。

  “比焉北邻歧海,两面环山,南与悬周接壤,交通本就不便,平日里的人流量大多来自前来比焉做生意的商人。”云厘抬眼,望向北方,“也就在这一年,歧海上停靠的商船比往年翻了一倍不止。”

  “你是想说,有人趁这一年偷渡?”子巽猜测道。

  歧海之上,有两座相隔不足百米的小岛,一名“穷野”,一名“苦乡”,是专门培养杀手的地方。

  十六州的罪人,大多会被流放到那去。

  “或许,比偷渡更可怕。”云厘轻笑一声,毕竟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受大冥司的指令,被要求公布,今年所收的礼物,是一张美人图。

  白昼,他将坐于琉璃塔中,接受凡人的朝拜;夜晚,他又将去参加众神的宴席。

  以泥塑像,确实能给云厘留出不少调查的时间。

  子巽明白了。

  他和云厘兵分两路,一个待在琉璃塔中,清点送上来的礼物,一个混入人群中,寻找来自穷野苦乡之徒。

  或许今年,大冥司真正想带回十六州的,不是来自穷野苦乡的杀手,而是——“美人图”?

  古有秘法,能将生魂藏于特制的画卷之中。

  子巽站于高台之后的小房间里,将一幅又一幅画作展开。

  有温婉的古典美人,有圣洁的飞天神女,有妖娆的异域舞娘……

  可都不是他记忆中的那张脸。

  他曾在穷野苦乡待过三十八月,每月底,都会跟五六个同龄人一起被关进禁闭室里。

  屋子里光线暗淡,中间盘腿坐着一位女人,在拍手唱歌。

  她的头顶长着一对弯曲的黑羊角,她说这是神的赐福。

  她喜欢穿黑色的长裙,在脖上挂一圈细长的银链子。

  她喜欢孩童,喜欢被人称呼为“阿母”。

  子巽曾对她产生过浓厚的兴趣,在一次被关进禁闭室之前,往兜里藏了一小截蜡烛和两颗火石。

  烛光不亮,却能照亮女人的脸庞。

  今生不忘。

  啪嗒一声响,惊扰了子巽的思绪。

  他回头,原来是一对七八岁的双胞胎兄弟误闯此地。

  他们齐声发问:“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子巽皱了皱眉,竟又听他们齐声自答道:“这是穷野苦乡!”

  稚嫩的童音回荡在封闭的小房间里,子巽眼前顿时一黑,再睁眼时,竟看到了烛光。

  微弱的火苗,被他捧在掌心上。

  五个同龄人围在他的身边,簇拥着他朝中间靠近。

  既紧张害怕,又兴奋不已。

  离近了,他们依稀能听见女人口中哼念的词句。

  “万物的母亲,生灵的希望……”

  “沉睡的黑鸦,引颈的羔羊……”

  “我被囚禁于此,我被塞耳闭目……”

  “祂问此乃何处?我答穷野苦乡。”

  子巽手一抖,火光在女人面前一晃。

  孩子们吓了一跳,大叫一声,纷纷弃子巽而逃。

  他们看清了!

  奇怪的眼睛,从额头,到鼻梁,再到两侧脸颊,被画在女人的脸上。

  都涂着鲜红的色彩,像某种诡异的图腾。

  只有子巽站在原地,被女人抓住了手。

  蜡油滴到皮肤上,只一瞬的疼痛。

  女人的双目上袒露着细密的针脚,余生都在忍受煎熬。

  她笑着问:“你害怕我吗?”

  子巽手捧烛火,摇摇头。

  一瞬间,他又站回了堆满“美人图”的小房间里。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只有那对奇怪的双胞胎兄弟,莫名出现在了他正手提着的一副画中。

  手牵手,冲着子巽嘻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