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贪怪

  单一鹤沉默了,思考着堆雪人与捏泥人之间的相似性。

  但他看着子巽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又打消了顾虑。

  可是能够用来塑造人体的泥不好找,至少大宿没有,只能去北方寻。

  为了单一鹤,子巽千里迢迢远赴比焉,只因那里有专门的塑形匠——修补人体残缺部位的人。

  他穿行在巷道中,带着云厘交给他的青色玉坠,来到其介绍给他的那位塑形匠的住处。

  灰色的砖墙屋瓦,檐下却挂着大红色的长形灯笼,底下垂着明黄色的流苏,这倒是此处唯一的亮色。

  子巽张眼望去,首先瞧见了屋内坐着的人。

  脸上画着奇怪的纹路,还翘着个二郎腿,手中的折扇一展一合,时不时露出他唇角微微勾起的弧度。

  看起来过分年轻了,衣服和指缝也干干净净,不像是个常年与软泥打交道的塑形匠。

  事实上,的确不是。

  小冥司手下有三位侍者——贪、嗔、痴三怪。

  他便是其中之一——近些年刚上任的贪怪,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比焉所有的塑形匠收归囊下,垄断市场。

  贪怪仰躺在摇椅上,扫过身旁一群商人或惊或怒的脸,语气却没得商量。

  “这纸上写得明明白白,各位老爷若是不愿出此价,倒也省得在这杵着,打扰了小生我做其他人的生意。”

  单一鹤因自己没人看得见,首先飘过去瞧了眼那张价格表。

  好家伙,一只手竟就要一片金叶子!

  你不如去抢!

  一群商人面露为难之色,聚集在贪怪后头私语,估摸着是想几人合资,让贪怪造出个完整的人体出来。

  单一鹤又飘回了子巽身旁,依循直觉地往后一望,却见贪怪的目光竟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吓得往子巽身后一缩,心想这人难道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可下一秒贪怪就换上了一张迎客脸,笑意盈盈地将子巽唤进了屋。

  “老爷,快请坐!”

  原来他刚才是在望着子巽。

  单一鹤松了口气,看着子巽也拎起了那张价格表。

  人体的各处被明码标价,还特地区分了男女和各自的隐私部位。

  子巽看得一阵沉默,心想,才几年光阴,怎么价格就涨了如此之多?

  他低头望向躺在摇椅上的贪怪,伸出右拳,悬在半空,而后垂下细绳,露出其上挂着的一枚青色玉坠。

  “哦!老爷!”贪怪眼睛一亮,顿时挺直了腰身,欲要接过,却见子巽又将其收了回去。

  “好好聊聊新的价格吧?”子巽直言道。

  贪怪盯着那枚被子巽收回手中的玉坠,唇边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回应道:“当然,对待您,小生总是有十二分的耐心。”

  他将一群富商留在一边,自己领着子巽走进了另一个封闭的小房间里。

  单一鹤是灵魂状态,本来想直接穿墙跟进去看看,却不想竟被反弹了回来。

  看来此处有特殊的禁制,单一鹤心想着,将耳朵贴近墙面,确定什么都听不见后,便跑到了那群商人旁边蹲着,听他们争论一番后,终于统一了思想,开始将身上值钱的东西取落,堆积在桌子上。

  子巽跟着贪怪走进小房间,并不意外单一鹤没能跟进来,却因贪怪朝他弯身行礼而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

  贪怪见玉坠如见小冥司,自然对子巽尊敬不少。

  “不知老爷想让小生做一具怎样的身体,可有模子供小生参考?”

  子巽从储灵袋中取出一张画作,贪怪俯首接过。

  他这会倒是没再提高昂的价格,但耐不住子巽想问。

  “塑形的费用在短短几年内从几两银子涨到几两金子,你做了什么?”子巽好奇眼前人用了哪些营销手段。

  “老爷,这可不兴说。”贪怪嘻嘻笑着,不作回答。

  “但若是老爷实在好奇……”贪怪看着子巽眼睛,却故意卖了个关子,话题一转,恭敬地向子巽发出邀请,“不知小生是否有幸,请老爷于明日戌时在落雨楼一聚?”

  明日戌时,落雨楼将会有一场盛大的拍卖会,子巽是知道的。

  但他并不缺什么东西,去了也只是凑个热闹。

  不过,既然贪怪主动邀请,他便没拒绝。

  见子巽答应,贪怪不知从哪掏出一支墨笔,在子巽的手上画了个与他脸上一模一样的图案。

  像一只被捂住的耳朵。

  那就是贪怪发放给子巽的拍卖会邀请函。

  “您会明白的,当您看到那件压轴之物。”

  贪怪没有过多解释,亲自将子巽送至门口,目送其离去。

  他唇边笑容不改,再望向那群商人之时,眼中却只余下冷漠。

  世人爱美,小生爱财,钱货两讫,双方欢喜。

  十几年前,塑形匠是社会最底层的人物,因身上总挂着肮脏的泥土,而不被人尊重。

  可现今,塑形匠却千金难请,终于不用再看那群人高高在上的神色。

  而这,只需要塑形匠做出一点小小的转变即可。

  看着商人讨价还价多日才决定签下的买卖合同,贪怪躺倒在摇椅上,在一堆泥塑中挑了个最差的出来。

  他咬破指尖,在泥塑的眼睛、胸口上各抹上几滴血,一位娇俏的十岁女童顿时自他手底下诞生。

  肤色雪白,温顺无比,只可惜神情呆滞,略显痴傻。

  但美丽的皮囊可以掩饰一切的不足。

  您说对吧,老爷?

  一只布满淤青的手突然自摇椅底下伸出,死死地抓住了贪怪的衣服。

  贪怪低头,望见了男孩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脸。

  他叹息着摇摇头,十分无奈。

  “你怎么又跑到小生这来了?”贪怪拽着男孩的胳膊,无视其发出的痛呼,一路拖到门口,果不其然望见了一群假装追上来的仆从。

  “唉,都卖给你们的主子了,怎么也不知道把人看好点?”贪怪冷笑,直接将男孩扔出了自己的屋子,一脸嫌恶,“别玩坏了就往小生这扔,维修他,可是得加钱的。”

  一帮仆从见讹人不成,连忙点头称是,架着男孩匆匆离去。

  贪怪半蹲在地上,望着被男孩蹭了一地血的屋门口,心想,以后做泥塑当真没必要那么仔细。

  反正都是被玩坏的命。

  比焉的主城是孜尧,城墙古旧,建筑所用的的砖瓦大多是灰色。

  遍地的楼阁承载着厚重的历史,在数百年的光阴中兀自沉默。

  唯有一座九层琉璃塔,无论昼夜,煜煜生辉。

  那是神明偶尔降临之地,也是赐福仪式举行之处。

  六月六,赐福日,也是小冥司的诞辰。

  但小冥司不是每年都给自己过生日,只得等他有了想要的东西,他才会挑中某一年,在比焉举行赐福仪式。

  比如说今年。

  向来冷清的街市,现在热闹非凡。

  尤其是朝家大院——专门用来招待宾客的地方,如今人满为患。

  十六州的散修、皇室、富商、大小门派的弟子齐聚一堂,甚至还有身患重病的凡人的家属。

  所求都不过是小冥司赐予的寿命。

  来自天南海北的人早在四月份就开始利用人脉四处打听消息,好提早准备送给小冥司的礼物。

  曾有人说,小冥司不是会在五月初公布他想要的东西吗?

  但更多的人说,提早准备总没有坏处。

  虽说赠礼之人都能得到赐福,但谁又能知道小冥司到底赐予了他们多少的寿命?

  一秒?一天?一年?

  还不是看小冥司是否会被他们献上的礼物所打动。

  “主角今年想要什么东西?”单一鹤沿街旁听了不少人的闲聊,最终还是决定问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

  “你猜。”子巽随口一答,应邀前往落雨楼,在侍者的引导下,走进贪怪专门为他准备的厢房里。

  十六年前的赐福日,公布的物品是七彩花——一朵只存在于文学创作之中的花。

  那么今年,云厘又想要什么抽象的礼物?

  子巽也有些好奇,奈何邪神大人不乐意透露。

  华灯初上,落雨楼中高朋满座。

  被邀请的宾客的手背之上无不纹着一个奇怪的图案——不闻之耳,缄默之口,无视之目。

  分别对应贪、嗔、痴。

  “他们为什么要将人分成三派?”单一鹤不解地问。

  “你可以去看看拍卖会的第一条规则。”子巽将手中的小册子摊开,放在桌上。

  单一鹤凑近看,那第一条规则竟无关拍卖会的流程,而是说着支出金额最多的那派人将无偿得到一个消息。

  难道是有关礼物的消息?

  子巽靠着窗沿,平静地观望在台上主持的贪怪,心想,你可真是个会赚钱的。

  相较于那些灵器、古书、药草、珠宝,他更好奇贪怪所说的压轴之物。

  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么有魔力,将塑形的费用抬到一个如此高的价格?

  台上骤暗。

  子巽瞬间回神,知道接下来才是今晚的重头戏。

  黑暗掩盖了台上人的动作,也吸引了更多人的目光。

  人群躁动起来。

  直到台上突然传来一声响指,截断了众人长达两分钟的吵嚷。

  镶嵌在墙壁之上的灯盏仿若听令的士兵,迅速燃起明亮的火光。

  众人神情各异。

  高台之上,压轴之物,已然登场。

  猩红的长布猛地被人掀开,露出笼中人惶恐不安的脸庞。

  乌黑的眸子被泪水浸润得透亮,瓷白的身躯被迫侧卧在柔软的绒布之上,而纤细的手脚分别用四条金链子锁着。

  一具完美无瑕的人体。

  仿若一盘被端上野兽餐桌的珍馐。

  微微颤抖着,恐惧着,却令群兽更加食欲大开。

  贪怪说,价高者得。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下意识的吞咽动作,暴露了其下腹部的燥热之感。

  “我有黄金万两,我有明珠千颗。”贪怪在笼外来回踱步,又唱又叹道,“我有不竭灵矿,我有无价药草。”

  贪怪驻足,一合手中折扇,敲在用上品灵石打造的巨型鸟笼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笼中人被吓得一阵瑟缩。

  “可人间的金银铜币,仙界的天材地宝,都抵不过——一张美人图。”贪怪用折扇挑起笼中人的下颏,忽而笑道,“一张——美人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