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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牛

  云厘微眯眼眸,用指尖轻触子巽滚烫的肌肤,却在对方偏头靠近之时,又毫不留情地抬手离去。

  邪神的恶劣本性在此刻暴露无遗,他像是逗猫般逗弄着底下人,乐于见其眉头轻蹙微微喘气的可怜模样。

  两人之间,落下一声叹息。

  云厘半是诱哄又半是无奈地说:“巽公子,跟我回酆都吧。”

  子巽眼中雾气迷蒙,映着虚幻的火光。

  他觉得自己现在也不清醒了,但依然拒绝道:“不。”

  意料之中的答案。

  云厘问:“为什么?”

  子巽平复着呼吸,腰身使力坐了起来。

  求生是身体的本能,但活着的理由他的确没想好。

  这令他想起在穷野苦乡挣扎的日日夜夜。

  他那时候为什么那么想活下去?

  子巽偏头望向云厘,说:“这种心情,或许与你当初要求与主角交换命途的心情相似。”

  邪神不愿意困居在酆都,那他也不愿意迎接死亡。

  云厘轻笑,接受了这个不算理由的理由,同子巽一起站起身来。

  自由与生命,的确是非常诱人的东西。

  扎进水行和百里参体内的傀儡丝被云厘抽出,收进怀里。

  从南朱雀体内腾起的火焰也已经熄灭,在原地残余一堆灰烬。

  黑山羊的残魂被焚烧殆尽,幻象逐一消散,迷雾升上天空,留下夜的寂静与安宁。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等待着四季使的到来。

  “这场戏剧原定的结局是什么?”子巽问。

  “你可以猜一猜。”云厘说。

  “是所有人都被献祭?”

  “不一定。”

  “为什么戚六九的人设牌是空白?”子巽换了个问题。

  “因为,我没有接触过人物原型。”云厘望向子巽,看到了他眼中的讶然。

  他笑了笑,说:“这只是一个我推测出来的,或许存在的人物。”

  “这场戏剧中的角色……都有人物原型?”子巽问,看到云厘表示确定地点了点头。

  他陷入沉思。

  黑山羊是巫疆人信奉的神明,但在大部分的文学作品中,她代表着灾厄。

  再看母亲这一角色,她将神似亡夫的云美人带回了家,为了复活亡夫,而去祈求黑山羊。

  人物原型是云厘所接触过的,那母亲指代……大冥司?

  子巽压下心底的震惊,心想,难道云厘是想借此告诉我,大冥司与黑山羊有所联系?

  弟弟在故事开头就死了,领到的任务却是自救……

  子巽思索半天,脑中晃荡着单一鹤的姓名。

  早死与求救,还接触过云厘,似乎只有单一鹤符合这个设定。

  而扮演父亲的戚六九说只有书生和弟弟是他的孩子,且与黑山羊关系密切。

  这是云厘推测出来的人物……甚至没有明确的人设牌,难道是……系统?

  那么,百里参指代谁?

  百里商曾对他说过,百里参与云厘属于同一阵营。

  子巽望着云厘,委实想象不到对方有什么隐秘的合作对象。

  “百里参……”子巽试探着问,“指代云玖?”

  云厘抚唇轻笑,却不置可否,望向远方。

  子巽回头,是夏使领着一队人马赶至此处。

  未尽之语被锁在舌尖,云厘和子巽,以及终于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的百里参和水行,被节气使领着,离开了秘境。

  而夏使却半跪在一堆灰烬之前,直至其中爬出一具雪白的躯体。

  南朱雀赤眸微张,宛若新生的孩童。

  “辛苦了。”夏使解下肩上披着的大红衣氅,将南朱雀整个裹进了里面,而后伸手将她抱起。

  南朱雀温顺地躺在夏使的怀中,沉默一阵,忽然问:“东君是在警醒我们吗?”

  祂故意在第三个秘境中藏了封存有黑山羊残魂的漆黑人像,在戚六九无意将其放出后,又仅仅是让四季使封闭了秘境出口,而未做出其他举措。

  是因为东君相信,凭借秘境中几人的力量,绝对可以应付这场危机?

  还是因为祂想借此警示我们,信仰黑山羊的巫疆人又蠢蠢欲动起来?

  夏使垂眸望着南朱雀,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她本不应该妄加揣测东君的心思,但还是叹息着说道:“为什么我们一直认为只要有东君在,就一定不会出现危险呢?”

  “万一祂是真的想退隐呢?”夏使的神情略有些迷茫,“万一祂是真的不想再管我们了呢?”

  东君不理会人间之事已有百年,不然也不会任由妖后挑起祸乱,压迫十六州的百姓,覆灭一个在人类历史上存在时间最长的王朝。

  南朱雀睁大一双赤瞳,凝视着夏使,忽而伸手环住了她的脖颈,轻声安慰。

  “没关系的,就算黑山羊再度出世,就算巫疆和十六州再起战乱……”南朱雀顿了一下,笑道,“还有我们在呢。”

  新生的王朝在风雨中立住了脚,人族推选出来的君王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他们能在长达五十六年的压迫中一举推翻妖后的统治,也敢在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召集三十万精兵,强势入侵巫疆,收复这块从十六州分裂出去的土地。

  “虽然身为神灵,我不该插手人间的战事。”南朱雀轻抚夏使的长发,声音中却带着一丝狠厉,“但是,十六州和巫疆,的确该统一信仰了。”

  普天之下,皆是东君庇佑的子民。

  所谓黑山羊,注定只是邪恶的象征。

  夏使莞尔一笑。

  “说的也对。”她用大氅将南朱雀裹紧了些,腰间长鞭红光隐现。

  秘境之外。

  子巽跟随冬使,穿过竹林花蹊,来到东君的住处。

  他注意到对方的手背之上,竟突兀地纹了一枝寒梅。

  子巽未曾询问,久别此地多年,倒也不觉得物是人非。

  东君端坐于软塌之上,长发如瀑,一堆金簪银饰已被取落,置于盒中。

  其屋内堆积着如山高的天材地宝,那是各路小神借着为十二辰庆生的名义,献给东君的贡品。

  冬使将子巽带到后,便行礼退去,留子巽一人在屋内,面对东君,颇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比刚捡回来时,更加认生了?”东君笑着打破沉默,让子巽坐到自己身边来。

  桌上摆着一个小木盒,其内放置着一个玉制的漆黑人像,只是中间有一道长长的裂纹。

  子巽仔细瞧了瞧,竟觉得此物有七分眼熟。

  “可有印象?”东君问。

  “见过该人像的脸。”子巽答,又补充了一句,“在穷野苦乡。”

  “那时候,每隔一月,我都会被送到一个禁闭室里,和五六个同龄人一起。”子巽像是讲故事般说着自己的亲身经历,“禁闭室只有一扇门和一个小窗户,里面坐着一位头顶上长有弯曲黑羊角的女人。”

  “她与这个人像有七八分相似,区别只在于,人像上没有黑羊角。”

  “我们都称呼她——妈妈。”

  听完子巽的叙述,东君未曾言语,只是将盒子闭上,周身灵气涌现,于手中幻化出一枚白玉环佩,递给了子巽。

  这便是东君所赠的生辰礼——一个芥子空间。

  不算贵重,但绝对有用。

  子巽眼睛顿时一亮,心里喊着亲爹真好,面上却知礼地向东君道谢。

  借由生辰礼,两人的距离倒是拉近了些,聊着天南地北的话,不觉已是深更半夜。

  拜别东君后,子巽便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芥子空间。

  却不想其内并不荒芜,竟有山有水,草地上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物品。

  有夏使和南朱雀共同所赠的轮船模型,南梧派所赠的铜钱手链,九阶山所赠的群星绘图……甚至还有一头小黄牛!

  一堆礼物中,属它不同,不仅会叫会跑,脖子上还挂着一个赠送者亲手制作的祝福木牌。

  正面写着“生日快乐,土行留”。

  翻到背面,其上竟也用不同粗细的笔写满了祝福之语。

  各人对他的称谓不同,有“十二辰”“巽宝”“阿巽”等等,还有个显眼包,直接称呼他为“巽公子”。

  大多数人类成为神官后,都会自觉抛弃前尘往事,舍弃名姓。

  因为在神官看来,肆意提起他们身为人类的过往,是不敬之举。

  东君名下的小神官皆是如此,唯独他不乐意,不肯让东君抹除自己的记忆。

  子巽挑眉,并未觉得被“巽公子”一词冒犯到,反而觉得有些亲切。

  他的内心被无数细小的感动所填满,唇角和眼尾都弯起了明显的弧度。

  尽管他的生日不是在今天。

  可朝花会却已经结束,第三个秘境也被夏使妥善处理,众位宾客有序离场,散归四方。

  但喆岛的古树枝上悬挂的花灯还未卸下,远远望去,一片通明。

  子巽站于树下,手里藏着一串铜钱手链,待云厘走近后,将其戴在了对方的腕上。

  红绳映着云厘冷白的肤色,其上还挂着一个黑铃铛,压在云厘凸出的腕骨上。

  “嗯?”云厘拨弄了一下串在一起的三枚铜钱,笑问,“辟邪?”

  “不,镇邪。”子巽开玩笑道。

  “这种小玩意可镇不住我。”云厘无奈地摇摇头,作势要将手链取下。

  “但是——”子巽连忙止住云厘的动作,眼角微弯,“好看啊。”

  美人肤色胜雪,红衣蹁跹,腕间戴着一串铜钱手链,的确像是藏居山中的妖鬼。

  勾人得紧。

  子巽心情极佳,上下打量了云厘一番,笑着说:“下次进寺庙,我去给你求串佛珠来。”

  要是庙里的方丈知晓这佛珠乃是为一个邪神所求,不知会不会将他直接扔出去,然后跪在天神脚下,小声祈求饶恕。

  子巽在心里畅想得正欢,不想突然听到了一声久违的系统播报音。

  “存活时长增加一年,请宿主多加努力哦!”

  子巽一愣,与此同时,几束火光准分准秒地升上了夜空,绽开一丛桃花,一朵赤莲,一片枫叶,一枝寒梅。

  子巽抬头望去,绚丽的烟火将遥远的天幕照亮。

  他听到云厘掐着时间点送上真诚的祝福。

  “巽儿,生辰快乐。”

  云厘黑曜石般的眸中落了星火,此时看来,竟温柔而缱绻。

  子巽这才意识到,零点已过,而他在不知不觉中,跨过了时间。

  邪神并不理解人类为何将诞辰看得如此重要,但这不妨碍他觉得二月十四是一个好日子。

  彼时冬去春来,人间灯火未熄。

  在神的赐福下,所有的生命都将奔赴向新的年岁,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