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巽抬眼望向云厘，在烛火的映衬之下，此人的确恍若吃人的妖鬼。
一时间，他分不清云厘所说的报酬是出于妖鬼的人设，还是邪神的私心。
“予你所求。”子巽许诺。
云厘轻抚唇角，笑道：“你如果愿意相信我，就饮尽那杯水吧。”
水还是温热的，杯身被子巽环在手心。
他将其一饮而尽，然后起身离去。
白乌鸦是巽公子，邪神是现在的云厘，游隼是大冥司，系统是黑山羊的眼睛，向他求救的少年是不小心将世界的真相透露给邪神的人类。
金丝雀杀死了白乌鸦，那么她指代百年前的妖后？
至于黑山羊……那是巫疆人的信仰，而妖后又恰好来自巫疆。
那么我可以认为，百年前，妖后之所以要处死我，是受了黑山羊的指令？
众多迷云笼在子巽的眼前，直到他回到自己的屋中，躺倒在床上，手中多了张纸条，思绪才被其拉回现实。
纸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活下去。
子巽合上眼睛，进入梦乡。
梦里的世界光怪陆离，各色的霓虹灯闪烁不休，他站在现代都市的街头，而眼前是一位背着黑色帆布包的男大学生。
“哈喽！”男大学生似是在此等候多时，见到他的那一刻，双眼就像是突然通电的小灯泡，亮度惊人，“我亲爱的地球同胞！”
子巽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问：“你的名字是？”
“我叫单一鹤！就是之前回答你三个问题的人！你一定记得的吧！”
单一鹤语气激动，饱含在异世中与同乡碰面的欣喜。
子巽点点头，却并不想与其多寒暄两句，而是直接切入正题问：“我该怎么救你？你为什么会在这个秘境里？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单一鹤微张着嘴，迅速组织好了语言，解释说：“我的存活时长莫名清零后，灵魂就一直被困在这里，直到前几天我突然感知到系统的存在，才尝试着与其再度搭上了线，正好听到了你的问话，就想着向你求救。”
“我希望你能把我的灵魂从这个秘境里带出去，之所以能出现在你的梦里……”单一鹤自己也难以置信，“或许是鬼魂的特殊技能？”
“你在哪看到的原著？”
“网上。”
“原著是谁写的？”
单一鹤想了好一会，才道出作者的笔名：“黑山羊。”
子巽捏了捏眉心，心想，这个世界的黑山羊不会就是作者本人吧？
“我知道，这个世界也有个神叫黑山羊。”单一鹤接受能力良好，分析说，“我们不排除她也是被拉入这个世界的地球同胞，只不过穿越的时间比我们早。”
子巽叹息一声，抛出问题：“那么系统和黑山羊是什么关系？”
单一鹤摇摇头，说：“不确定是上下属关系还是合作关系。”
“但现在可以确定的是，黑山羊想要这个世界按照原著那样发展，只可惜，故事在一开始就被巽公子给打乱了。”
“但幸好，主角和关键配角都在。”
子巽：“……”我该怎么说，其实主角是邪神假扮的？
“再之后就是我穿越了，而黑山羊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我，于是我被迫绑定了系统，并被要求推动剧情发展。”
单一鹤皱眉，说出心里的疑问：“但我总觉得，这个主角不太对劲。”
子巽：“比如说？”
“比如说他竟然认识你。”单一鹤的眼中充满探究，“他甚至把我错认为了你的转世。”
子巽：“……”邪神怎么可能犯这种小错误？一看就是为了套话而故意接近的。
再结合单一鹤在剧本中没有可饰演的角色来看，他之前说的加戏，难道就是扮作我的转世？
难怪云厘说，人类不小心向他透露出世界的真相。
子巽扶额，决定先不讨论这个，刚想换个话题，不想一阵远在天外的声音忽然穿透脑海。
“醒醒，醒醒！”
梦境世界轰然崩塌。
子巽感觉自己的灵魂飞上了天空，看着单一鹤的身体被掩埋在了一片霓虹灯之下。
五彩的光球充斥了底下的黑暗，而后逐渐消散，只在视网膜上留下浅浅的虚影。
子巽缓缓睁开眼睛，整个人还是迷蒙状态，只听见戚六九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
“醒醒——哎！你终于醒了！”
子巽眯眼瞧着昏黄的天空，没想到云厘给他下的迷药那么猛，竟让他从半夜一觉睡到了傍晚。
“他们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戚六九背着终于醒过来的子巽，迅速往战场中心赶去，“云美人以一敌三呐！你昨晚到底跟他说了什么？”
子巽：“嗯？”
以一敌三？
“哪三个？”
“黑山羊，母亲，还有大哥！”
可云厘一打三，跟戚六九有什么关系？
“起雾了。”子巽语气惊奇，张手笼住一缕雾气，又任由其从指缝间溜走。
这个时间点，怎么会起雾呢？
他拍拍戚六九的肩，让对方把自己放下来，却不想戚六九反而抱紧了他的大腿。
“我跑得快，等到了山里再放你下来！”戚六九说，却不想后颈处忽然袭来一阵凉意，像是被尖针刺了一下。
他的身体顿时一僵，双手不停使唤地松开，将人放了下来。
子巽站在地上，左手五指缠绕着傀儡丝，稍稍动了动，戚六九的身体顿时不受自己控制地向前迈了几大步。
然后被人一剑刺穿，化作雾气消散了。
子巽睁大眼睛，却见百里参手提长剑，挥开雾气朝他走来。
“你手上带着百里商的灵器。”百里参指着子巽右手小拇指上还未被他取落的小环，“能联系到他吗？知道他在哪吗？”
子巽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小环，脚步些微后移，左手指上缠绕的傀儡丝蓄势待发，不想有人竟快他一步。
一张黄符自半空飞来，精准地落在了百里参的眉心，而后猛然腾起烈焰。
百里参的上半身着火，下半身却在逐渐融化，连带着周围的土地，一齐化作了一汪幽深的潭水。
子巽连忙后退几步，防止自己滑落水中。
戚六九和百里参都是假的，这雾气果然有古怪！
子巽看着突然从他背后蹿出来的百里商，不敢大意，手中的傀儡丝绷紧，听对方率先喊了一句：“我是真的！”
百里商指了指自己左手小拇指上戴着的小环，说：“灵器为证，我是来救你——”
话音未落，子巽先发制人，五根傀儡丝瞬间朝百里商袭去，欲要扎进对方的四肢。
百里商瞬间往后跳跃几步，轻松躲开傀儡丝的追捕，却不想自己背后竟藏着一把尖刀，挑准时机，从他的左胸刺了进去，直接扎破心脏。
百里商吐出一口混杂着碎肉的污血，神情不见慌张，甚至未理会攻至自己面门的傀儡丝，反倒对偷袭者格外好奇，将头扭至背后，却见到了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真正的百里商将手中的尖刀旋转九十度，确定将这个冒牌货的心脏搅得稀烂，才冲子巽大喊道：“将小环取下来！”
可惜下一秒，他就被冒牌货拽着手腕，拖进了深潭里。
两具身体沉入水中，只有扑通一声。
子巽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迅速将小环取落，转头就跑，却不想一只头顶长有弯曲羊角的怪物突然破水而出，速度快了他八倍，转瞬跳跃到自己面前！
子巽的心凉了半截，黑金长刀顿时出鞘，往怪物的脖子上狠狠砍了一下。
大动脉碎裂，三尺高的鲜血飚溅而出，竟又化作了无数只猩红的眼睛！
布满红丝的白色眼球，其尾端还缀着着血淋淋的神经！
轰——
犹如雪崩的幻听，瞬间撞击向子巽的大脑。
长刀脱手，他捂着额头，闭紧眼睛，只感觉自己的身体里忽然诞生出一个小人，在他的脑海中发狂尖叫。
记忆之海瞬间被搅得波涛翻腾，像是被人投进数颗原子弹，爆炸的余威令十几千米以下的地壳震颤、碎裂，然后喷涌出滚烫的岩浆。
被黑山羊模糊掉的记忆此时正如岩浆般，灼烧着他的大脑。
印象里的大宿，只有无处不在的眼睛。
它们密密麻麻，从头顶一路蔓延至脚下，既在喝水的茶杯里，也在吃饭的碗碟里。
从清晨到日暮，一刻都不曾离去。
自他离开东君，定居大宿后，这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注视，就一直伴随着他！
子巽额头冒着冷汗，被这段突然回归的记忆折磨得近乎站不住脚。
长达五年的梦魇竟在此刻再次显露出獠牙，妄图将猎物一举吞下。
而那汪深潭之水也不知在何时突然上涨，漫过子巽的胸腹。
他勉强维持着一点清楚的意识，抬脚欲逃，却被赐予不死之身的怪物狠狠推了一把，跌入无声的潮水之中。
幽深的潭水淹没天光，望不到底。
子巽的身子持续下坠，模糊的视线中，却看到一个虚白的影子正挥舞双手，努力地朝他游来。
短发，衬衫，牛仔裤，既熟悉又陌生。
原来单一鹤的灵魂，竟是被困在此处吗？
子巽呛了一口水，吐出的气泡遮挡了视线。
他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抓住了，便不再挣扎，由对方将自己拉上去。
身体上行，直到浮出水面。
子巽趴在岸边，咳出呛进肺腔里的水。
虚白的影子遇光便看不见了，甚至不能发出一点声响。
子巽的脑袋昏昏沉沉，他却不忘掏出一颗海龙珠。
单一鹤现在是灵魂状态，既然未曾消散，那便也算是天地间的一缕灵气，能寄身于海龙珠中。
不一瞬，蔚蓝的珠子里便多了一抹白影。
见状，子巽将海龙珠重新放回储灵袋中，慢慢站起身，意念一动，将落在不远处的黑金长刀收回掌心。
他环视四周，一片空荡，脖子上还在喷血的怪物不知去往了哪里。
子巽按了按太阳穴，眼前竟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密密麻麻的阴兵，陆续从地狱中爬出，漆黑的盔甲上遍布脏血，手持的长矛尖上，还挂着恶鬼的内脏与头颅。
子巽闭眼，没想到自己还在被怪物带给他的精神冲击影响。
阴兵消失了。
可下一瞬，山里的雾气变幻，又化成了一座破旧的老庙和一群布衣孩童。
他们嘻嘻笑着，拉着子巽往前走。
在踏入庙中之前，子巽还是清醒的，直到他再度看到那座熟悉的断头泥像，脑子差点又糊作一团。
这不是他第一次与邪神结缘的地方吗！
彼时的他既不是十二辰也不是巽公子，只是一个刚穿越到异世的大学生，跟着一群孩童在山里游手好闲。
孩子们天真无邪，帮泥像把掉在地上的头重新安了上去，还在泥像前站成一排，虔诚许愿。
“邪神大人，请您早日带走我的奶奶吧……”
“邪神大人，请您杀了我爹吧……”
“邪神大人……”
孩子们不容许有人不参与，将旁观的子巽也拉到泥像前来。
“你也必须许愿。”他们说，“不然邪神一定会诅咒你！就像宫里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殿下一样！”
子巽平静地反驳：“那个不是怪物，只是罕见的两性畸形罢了。”
孩子们才不相信，朝他吐舌头做鬼脸。
子巽无视他们 ，望着泥像，脑子空空。
不信鬼神，不代表不敬鬼神。
他当时许了什么愿？
周围的孩子叽叽喳喳，甚至叫嚣着如果愿望没能实现就将泥像的头再次掰断。
子巽绕着泥像转了一圈，看着其缺了一大块的后脑勺，想起来了。
他曾于此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里默念。
托梦于我，托梦于我，托梦于我……
如果你真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