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主角

  子巽不语,伸手探进了棺材里,看似在摸索空气,却突然碰到了实体,并感觉到一张小纸条被人塞入了自己手心。

  他背对着戚六九,压下眼底的惊讶,五指合拢,将小纸条藏起,而后若无其事地将棺盖移回了原位。

  “什么情况?”戚六九凑近问。

  子巽摇摇头,说不知道,并借着宽袖的遮掩,将小纸条移了个位置。

  戚六九又朝身后的棺材望了几眼,大有将其再掀开一探究竟的想法,却见子巽已大跨步离开此地。

  他连忙跟了上去,问:“你去哪?”

  “山里。”子巽说。

  棺中的弟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隐去了身形,想必是故意不想让戚六九看见。

  那他递给自己的纸条,估计也只能等无人时再看了。

  待子巽和戚六九的脚步声渐远,百里商这才掀开棺盖,从里面爬了出来。

  他披着隐形衣,迅速离开原地,将整座宅子里外都探索一遍后,又匆匆返回原地,守株待兔。

  亥时。

  看过纸条的子巽依循其上的请求返回置放棺材的地方。

  戚六九跟了子巽一路,看他只是随意地在山上转了两圈,丝毫没发现山里的不对劲。

  “还要再开馆看看吗?”戚六九问子巽,刚伸脚踏进屋里,却不想眼上突然蒙了一张黄符,顿时被人定在了原地,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子巽环胸站在一旁,看百里商掀开隐形衣的兜帽,露出一个悬空的头,往门外撇了撇,示意他出去再说。

  做完这个动作后,百里商又将兜帽盖上,并伸手牵住了子巽的衣袖,带着他偷偷跟上了恰好在今夜去往深山的水行。

  天边的圆月被浮云遮掩,水行手中提着的红灯笼一摇一晃,只照得清她前方的一小块空地。

  所幸百里商夜视能力不错,才能带着子巽尽量挑枯枝败叶少的路走。

  他往子巽的右手小拇指上套了个小环,而后又将另一个相似的小环套在自己左手小拇指上。

  “听得到我说话吗?”

  突然从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令子巽一惊,下意识地屈伸了下右手的小拇指。

  “嗯。”子巽在脑海中应答,直截了当地问,“你的剧情任务是什么?”

  “自救。”百里商说,见水行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又忙拉着子巽藏身在不远处的草丛中。

  “为什么找我?”子巽问,目光落在正用红砂粉在脚下画图的水行身上。

  “综合考量的结果。”百里商既认定子巽能够救他,自然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如你所想,我在故事开始之前就死了,现在是灵魂状态,且只被你看见。”

  “母亲为了让她的亡夫死而复生,不惜将自己的孩儿——也就是我——的灵魂献祭给黑山羊。”

  “云美人立场不明,在我所知道的剧情里,我的死亡与他有点关系。”

  “至于我们的父亲……”百里商现在还不太确定,“我无法确定他真正的剧情任务是什么,但他与我们绝对不属于同一阵营。”

  “那么百里参呢?饰演大哥的那位。”

  “他啊。”百里商慨叹一声,“勾搭云美人去了,我估计他俩是同一阵营。”

  子巽沉思一阵,问:“第七位扮演者还没出场吗?”

  百里商一笑,示意子巽盯紧水行的动作,说:“喏,就要出场了。”

  红砂粉勾画出一个诡异的图腾,水行站于其上,张开双臂,宛若自愿献祭的狂热信徒。

  “伟大的黑山羊,苏醒吧!苏醒吧!”

  平地风起,吹动水行的裙摆。

  “我将献上稚子的灵魂,祈求您赐予我爱人第二次生命!”

  黑雾自图腾底端上涌,随风缠绕上水行的身体。

  “亲爱的。”黑山羊轻笑道,“天平的两端可并不对等。”

  她的身形掩藏在重重黑雾之下,只露出一对猩红的眸子,如毒蛇般凝视着怀中人。

  “稚子的灵魂,只能使我从沉睡中短暂苏醒。”黑雾忽地上腾到水行的颊边,是黑山羊伸出冰冷的手捧住了她的脸,“亲爱的,你该为我献上所有人的性命,才有可能使你的爱人再度睁开那双漂亮的眼睛。”

  水行后退几步,似是在拒绝黑山羊的触碰。

  “我会考虑的。”她说,“但请容我考虑一晚。”

  黑山羊环胸站在鲜红的图腾之上,并未逼迫水形,只是含笑看着她的离去,而后轻抚秀发,叹息道:“哎呀,怎么多了两只小虫子?”

  蛰伏已久的一缕黑雾像是条盯紧猎物的毒蛇,在主人下达攻击的命令后,迅速朝藏身在草丛之中的二人袭去!

  子巽比百里商反应快,一把将还在愣神的百里商推开,而后自己往旁侧一滚。

  黑雾扑了个空,如蛇般向上探出了头,而后竟毫不犹豫地朝子巽追去。

  “小心——”后面!

  子巽未喊出口的话被几乎瞬移到自己眼前的那缕黑雾给堵回了嗓子眼,好在百里商也迅速回过神来,才险些逃过另一缕黑雾的猎捕,但是却在转身的一瞬,被淋头浇上了一盆墨水。

  那墨水也不是寻常物,甫一沾上隐形衣,瞬间就将其烧成了灰烬,徒留一个被迫现出身形的百里商,毫发未损地站在火焰的中心。

  “你知道我这件隐形衣有多贵吗!”百里商瞪大眼睛,捧着一堆灰烬,心疼不已,忍不住朝黑山羊嚎了一嗓子。

  却不想黑山羊的扮演者只是耸耸肩,满不在意地说:“对不起啦,之后我会赔你一件。”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举起了手。

  黑雾腾起,直追百里商而去!

  百里商忙不迭地跑开,可惜黑雾比他速度更快,不一会儿就将他压倒在身下。

  百里商回头一望,好家伙!藏身于黑雾中按住他的人竟是戚六九!

  不过较之真人,又少了几分灵气。

  百里商探手往戚六九的头上一挥,果不其然,抓到了数根绷直的丝线。

  原来眼前的戚六九,只是一个傀儡。

  可是黑山羊为什么要以戚六九为原型做一个傀儡?

  百里商还未细想,不想傀儡只按住了他几秒,就松开了手,慢慢走回了主人身边。

  百里商满脸的问号,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不演了?”

  “演完了。”

  黑山羊的扮演者拍拍手,黑雾顿时从她的身上钻回了地底,现出一位身着绯红羽服的女子,唇含三分笑,一双赤眸眼尾上扬。

  正是南朱雀。

  “你竟然还没有发现。”她挑眉看着百里商,“你的小伙伴已经被我送回去了。”

  被送回去的子巽只觉得眼前天地倒转了一下,便突然站回了放有棺材的屋子。

  视野中的画面,还停留在戚六九扑倒百里商上,可他偏头一望,戚六九竟又站在他的身旁,问他:“还要再开馆看看吗?”

  似是对之前被百里商袭击的事毫无印象。

  子巽左手扶额,右手搭在了棺材盖上,使力,棺材盖竟纹丝不动,他这才发现,这具棺材竟不知在何时被人给封死了。

  四根粗大的铁钉分别钉在了棺材的四角,任人无法再掀动棺盖分毫。

  虽然知道棺材里是空的,子巽的心还是免不了往下一沉。

  按照当下的情况来看,水行扮演的母亲应该会在明日向黑山羊献祭所有人,戚六九扮演的父亲是黑山羊的爪牙,百里商扮演的弟弟已经被黑山羊取走了灵魂,剩下云厘扮演的云美人和百里参扮演的大哥,不知有何作用。

  而他扮演的书生,却没得到一个明确的剧情任务。

  子巽正想着,不想手中突然又多了一张小纸条。

  他翻开一看,竟是云美人邀他深夜促膝长谈 ,只不过……

  为什么谈话内容定在四书五经?

  戚六九也好奇地看了一眼,然后拍拍子巽的肩,安慰道:“随便说两句糊弄一下就过去了。”

  剧情要求母亲和云美人成亲,水形和云厘也没夫妻对拜不是?

  子巽心想,很有道理,所以我去给云厘背一篇《大学》如何?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云厘坐在子巽的对面,一手支头,一手把玩着茶盏,听到这句,笑了一下。

  因为这场戏剧本无终始,不过是随意截取一段角色的人生,将其呈现在众人眼前。

  待子巽背完全文,云厘将一杯温水递至子巽身前。

  他并未与其探讨《大学》中的语句,而是给子巽讲了一个故事。

  一只黑山羊,诞生在祭台之上。

  台下的愚民却认为此乃神的显灵,将其视作君王。

  人们献上美酒、诗歌、丝绸、黄金……可黑山羊通通不要。

  她说,我要让世界作为舞台,让我选定的主角陆续登场,为神明献上一场荒诞的戏剧表演,以此来讨祂的欢心。

  于是,幕布缓缓升起,黑山羊将一只身负锁链的金丝雀扔在了舞台之上。

  笼内的世界如此狭小,笼外的天空如此广袤。

  她本该在此囚牢中度过余生,却不想,一只白乌鸦偶然落在了窗角。

  我将解开你的锁链,打开你的囚笼,放你自由。

  白乌鸦如是说,邀请金丝雀与他一同逃跑。

  可在所有的束缚被解开后,金丝雀却违背了与白乌鸦的约定,用尖锐的喙刺穿了他的心脏。

  黑山羊如愿得到了白乌鸦的灵魂,说,你本不该出现在此处戏场。

  一日复一日,在黑山羊的窥视下,下一幕戏的主角终于自金丝雀的腹中诞生,黑山羊为其赐名曰,云厘。

  子巽本来听得云里雾里,直到故事里出现熟悉的姓名,才陡然一惊,却见对面人竖起食指,意为噤声,听我讲。

  金丝雀的独角戏即将结束,她却在临死之前,忽然发了疯,抱着自己的亲生骨肉溺亡在歧海。

  他们的灵魂顺着海水飘荡,一路来到了酆都。

  酆都无光,亦无生灵,只有一个不得解脱的邪神,模糊得看不清身形。

  金丝雀向邪神祈愿,求他救赎自己的灵魂。

  邪神应允,代价却是她孩子的命途。

  游隼自天外飞来,将顶替云厘之名的邪神带回了人间。

  黑山羊却装作一无所觉,继续排演着被迫更改的剧目。

  而邪神以云厘之名,已然站在了舞台中间。

  黑山羊的眼睛无处不在,转瞬挑中了一个脆弱的人类。

  它假意许诺人类以生命,下令其去引导邪神走向正确的命运路线。

  人类从之,却在不小心向邪神透露出世界的真相后,被黑山羊迅速收回。

  黑山羊亲身降临到邪神的眼前,她说,做个交易吧。

  我将如你所愿,将白乌鸦的灵魂放归人间,而你也必须听从我的指引,饰演好我故事中的主角。

  邪神答应。

  故事到此结束。

  云厘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子中间。

  子巽眼中的震惊被他看得真切。

  如此鲜明的指代,相信聪明的巽公子不会不明白。

  这就是云厘想告诉他的故事的根本与开始。

  关乎剧本,关乎系统,关乎主角。

  在东君的秘境里,在唯一可以阻断黑山羊注视的地方,云厘想告诉他——

  世界不过是一场荒诞的戏剧表演,而主角已死,舞台之上的,不过是一个不甘任人摆布的邪神。

  “你是……”子巽屏息,猜到了,却在即将念出“邪神”一词时,看到云厘朝他眨了眨眼。

  我们还是戏中人。

  “妖神大人。”子巽微微低伏头颅,双手合十,祈求道,“拜托您,救救我的弟弟吧。”

  云厘稍稍歪了歪头,视线却落在了子巽抿成一线的唇上。

  他轻笑一声。

  “嗯,那有什么报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