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人就此分别。
只是临走前，方月泽多看了子巽的背影几眼，欲言又止。
就那么信任我吗？方月泽轻叹一声，走向另一个传送法阵，心想，希望下次与十二辰见面，他不至于对我刀剑相向。
子巽踏入秘境，面带笑容，已在脑海中想好了与云厘见面时的问候语，可直到最后一名队友进入秘境，他也没有瞧见半分云厘的影子。
更奇怪的是，队友们手中拎着的号码牌竟都统一带有数字“6”。
子巽心里咯噔一下，冒出了一个非常不好的猜想。
写有数字“9”的号码牌被他捏在指尖，上下翻转了一下，然后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法阵，竟凭空掉出来一张小纸条，其上写有蝇头小楷。
“唔，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发现，但是我猜应该是在进入秘境之后。”
子巽：“……”你猜得真准。
“你肯定很奇怪九号和六号的号码牌上为什么没有确定正反的标识吧，嗯，我撕的。”
子巽磨牙，突然很想杀人怎么办？
“虽然这么做有些辜负你的信任，但很抱歉，带有数字九的号码牌只剩下一张了……”
没有看完方月泽写在后头的话，子巽就直接将那张小纸条撕成了碎片，然后再将其狠狠揉捏成一团。
他转身，大跨步走向秘境入口。
站在他身边的一位队友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的胳膊，问：“好不容易进来了，你又回去做什么？”
子巽回头，露出微笑，但额头青筋暴起。
问的好呀，回去做什么？
当然是回去捅死方月泽！
头号情敌不愧是头号情敌！
子巽承认，是自己大意了。
可就算要回去找方月泽算账，也只能等到三个时辰之后，秘境再度开启了。
子巽心里憋着气，被队友半拖半拽着往前走，听了对方一路的聒噪之语。
一百三十六年前，皇帝突然驾崩，太子尚且年幼，妖后执掌政权，不仅下令阻止由巽公子引领的革新运动，甚至颁布了一系列不利于国家发展的政令。
无数典籍策论被集中焚烧，无数忠臣良将被关入寒狱。
京城乱作一团，外族趁机入侵。
一时间，战争四起。
百姓的日子本就苦不堪言，却又正逢北方大旱，南方水灾，田里颗粒无收，原本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饥荒，战乱，剥夺了这个王朝所有的生机。
“你知道这场战争持续了多久吗？整整五十七年！”
子巽“哦”了一声，心想，队友估计是来自九阶山的历史学家。
“那你知道这场战乱是谁平定的吗？”
子巽摇摇头。
“是康平王！”历史学家的眼睛放亮，崇拜之情岂止言表！
可惜子巽没往他那看，而是仰头观赏蓝天白云，心中感慨不已，没想到，在那个动乱的年代，竟还存在着这样的世外桃源。
他一边听着历史学家的介绍，一边又分神听着另外两位队友的对话。
“在第一个秘境里，你能体悟到什么？”
“团结合作？”
“错！是殊途同归！”
“尽管我们各人修习的道法不同，但我们终将抵达同一个终点！”
子巽想了想，觉得自己没悟到一点。
“第一个秘境，问心问心，问的是什么？是我们为何走这条道路的初心！”
啊？
子巽忍不住偏头瞧了瞧，却见那位语气激昂的人已张开双手，大肆宣讲起自己所经历的幻境和走出幻境时那一瞬间的感悟。
子巽觉得索然无味，又转回了头。
被困牢狱，垂死挣扎，问的难道是我当初为何坚持革新的初心吗？
子巽叹息一声，跟历史学家说了声“抱歉”，打算就在此处坐下歇息。
历史学家也不介意，跟着另外两位队友一起向巍峨的群山进发。
子巽坐在田埂上，吹着暖风，忽而听到一阵悠扬的短笛声，由远及近。
待土行走到子巽身前，正好一曲终了。
他将短笛别在腰间，陈述说：“你看起来很难过。”
“有吗？”子巽抬眼，看着土行坐在了自己边上。
“你今年为什么来参加朝花会了？”
“因为小冥司要来。”
土行略有些惊讶道：“看来他对你来说很重要了。”
子巽心想，那可不，毕竟我的性命掌握在他手里。
“那你为什么会难过？”土行问。
子巽愣了愣，但随即叹息说：“因为感觉自己被束缚了。”
被存活时长束缚了，被云厘束缚了。
如果不是在大婚当天，系统突然冒出来说，“亲，你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呀”“你娶进门的云厘是来杀你的呀”“如果你不答应做我的宿主，不到半分钟就会死亡哦”等等，他应该还待在大宿睡懒觉吧。
“那这样看来，小冥司对你来说，还不是那么重要。”土行一摊手，“虽然不知道东君为何让你俩成婚，但我想，东君绝对不会害你的。”
子巽点点头，表示认同。
百年前，虽说他在蛊虫的折磨下，的确死了一遭，但又不知因何种力量干预，灵魂并未被邪神带去酆都，反而重塑了躯体，随罪人一起被流放到了穷野苦乡。
穷野苦乡背靠歧海，当年他也是拼死才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逃了出来。
东君将他从歧海救上来后，不但派人悉心照料他，甚至让他继承了十二辰的职位，又特地为他开办朝花会，让他步入众神的世界。
好到他都以为自己是东君流落在外的亲儿子了！
但他一直谨记，自己只是一个从异世而来的穿越者。
他曾一度认为当初帮他重塑躯体的神就是东君，直到系统突然冒出，将沉重的“存活时长”压在了他的头上，甚至交给他剧情文本，说，云厘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并要求他推动剧情发展。
子巽想到这，突然发现了几个被他忽略太久的问题。
他明明百年前就穿越到此世界了，为什么系统直到现在才出现？
他甚至拥有百年前完整的记忆，却为何在系统出现的那一刻，仍然以为自己是刚穿越过来？
而且，他为何会如此坚定地相信“没有存活时长我一定会死”？
子巽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这才意识到，他的记忆其实是不完整的。
从离开瑞禄，离开东君，定居大宿开始，他的记忆就开始模糊了。
他忘了十二辰的职责，忘了自己必死的缘由，忘了故人的面容，却独独记得——我要活下去！
子巽的神色逐渐凝重。
难道说，系统早在五年前——也许是更早之前——就盯上他了？
它图什么？
“亲——”系统突然在他脑海中叫了一声，“请注意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哦！”
子巽一惊，这才发觉土行正凝视自己。
“哪里不舒服吗？”他问。
子巽揉揉眉头，说：“没事，就是回忆起幻境中的内容了。”
“噢。”土行笑了笑，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
子巽轻轻“嗯”了一声，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问道：“你记得上一任十二辰是谁吗？”
土行是大地幻生出来的灵，已存在千年之久，想必比他更了解历代神官的更迭。
“他啊……”土行用手摩挲着下巴，从脑海中扒拉出一点记忆碎渣，“没印象了，但早在两百年前就被东君亲手杀了，不知是犯了什么错。”
“在你上任之前……”土行顿了顿，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把事实说出来。
“嗯？”
土行笑了笑，就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在你上任之前，出现在大众面前的十二辰，其实只是东君制作的一个傀儡。”
子巽心里一凉，跳过这个话题，又问：“云厘是什么时候担任小冥司的？”
土行：“一百多年前吧，当时，大冥司去了酆都一趟，带回来个孩子，说他长得神似亡妻，就将他养在了身边，之后又赐予他小冥司的职位。”
看到那只熟悉的机械胖球又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后，子巽站起身，随口扯了句理由说想去远处转转。
土行坐在原地，微笑着向他告别，不知为何，竟突然补说了一句：“别担心，东君一直在注视着我们。”
子巽听起来却只觉得脊背发凉。
被东君注视……那祂也知道系统的事吗？
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空地，子巽才一把将浮在空中的胖球给捏进掌心。
机械胖球的独眼眯成一条缝，在他手心里拼命挣扎。
“亲……”
未等系统说完，子巽便抢先在脑海中问道：“你究竟来自于哪里？”
系统：“亲，这个问题没有搜索到答案哦！”
子巽：“你给我的剧本又是谁写的？”
“亲，这个问题没有搜索到答案哦！”
子巽：“……”
他深吸一口气，又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是穿越者的？”
“亲，这个问题没有……”
系统突然卡壳了一下，滋啦响了半天，而后竟接入了一个少年的声音。
“哈喽呀，我亲爱的地球同胞！”
听到“地球”两字，子巽瞳孔微缩，与机械胖球上的的独眼相互对望。
“咳咳，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它的上一任宿主。”
“由于时间紧迫，请听我说。”
“首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就是我也不知道答案！我也是被它莫名其妙缠上的可怜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赚的整整一年零两月的存活时长突然之间就降为零了！现在被困在一个不知道有没有鬼的地方……”
“第二个问题，那个剧本，是我写的！我看过原著！我真的尽量把我能记起来的东西都写上去了！信我！”
“第三个问题，嗯……”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低了许多，“就是，我在翻阅古籍的时候，跟系统多嘴了一句，说，我觉得巽公子有点像穿越者……我真不知道你还活着啊！我也没有让它去找你！真的没有！”
子巽：“……”
“那我这五年来的记忆，也被你们动了手脚？”
少年却表示他很懵：“什么记忆？我不知道啊，我刚穿过来就被系统缠上了……”
“停。”子巽打断他，又问，“你在剧本里是什么角色？”
“啊。”少年感叹了一句，“你知道吗，我本来该扮演的角色的太爷爷受当年革新运动牵连，没能活下来，所以我扮演的这个角色……也没被生下来。”
子巽：“……”真对不起呀。
“千万别愧疚！我是身穿，正好可以给自己胡乱加戏！虽然竟然没能活到故事开头哈哈……但是！我亲爱的地球同胞！你一定会来救我的对吧！”
子巽：“……”我都不知道你在哪，怎么救你？
他正欲问清楚，却不想又是一阵滋啦音。
少年变了音色，竟有些尖锐了。
“别担心……滋滋……我也……一直……滋……在注视……滋啦……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