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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

  子巽对南梧派和九阶山的矛盾略有耳闻,但体悟不深,见五人齐了,便率先往前走。

  此秘境的主题是“问心”,会分别让人进入不同的幻境,只有五人全部破出幻境,一起抵达此秘境的终点,才有可能获得前往下一个秘境的资格。

  但在颁布规则时,春使故意将“只有五人一起抵达终点”这一条放在了最末,但其实这才是最重要的一点。

  这种做法,无非是为了筛人。

  子巽心想,难怪要随机匹配,只要队中有一人注意到这一点,他们五人就不会被筛落。

  木震第一次进秘境,自然多留心了些,注意到这条被大多数人忽略的规则,明悟他们五人不是竞争关系,于是提议说:“我们要不要择出个队长?”

  一片静默。

  除方月泽以外的那两个九阶山弟子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埋头走路,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把木震的话当耳旁风。

  子巽和方月泽倒是听到了,但他们一致认为这个秘境可以各自为营,只要谁都不拖后腿就行。

  “木师兄想当队长吗?”方月泽问。

  木震摸摸鼻子,很是尴尬,但依然强撑面子地说:“也要你们同意才行。”

  “好,我不同意。”方月泽说。

  木震:“……”妈的。

  子巽咳嗽一声,掩饰笑意,说:“不如抽签决定。”

  他从储灵袋里掏出四根写有吉凶的木签,递到众人面前。

  “我不参与,你们谁先来抽?”

  九阶山的那两个弟子不明所以,看到有木签递到眼前,便抽了一根,都是大吉。

  剩下两根木签,方月泽礼让师兄,让木震先挑,自己拿了剩下的,一看,竟是大凶。

  他唇角笑意未减,将写有大凶的木签扔进了自己的储灵袋里,没还给子巽。

  子巽先瞧了眼木震的,而后象征性地朝方月泽鼓起了掌,祝贺道:“恭喜。”

  木震:“……”

  他觉得子巽是故意的,不然四分之一的概率,怎么就偏偏落到了方月泽头上?

  四根木签肯定都是大吉!

  但他也不好意思让方月泽将木签再拿出来对质,不然显得他多小气?

  “那就恭喜方师弟了。”木震皮笑肉不笑地祝贺道,又暗示了一句,“我们能不能‘一起’走到终点,就全仰仗方师弟了。”

  方月泽神态自若:“好。”

  木震:“……”

  他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真是有气发不出,只好愤愤地走在了最前头,率先踏入了自己的幻境。

  众人见状,也纷纷跟上。

  方月泽走在最后,记了一下每人所进入的幻境位置,最终走到了中间那扇门前。

  他手中的号码牌亮起白光,周遭环境如水墨画般流转片刻,又组成了新的景象。

  熟悉的景象,意料之中。

  黑黝黝的小屋子,低矮的石板床,积满虫卵的墙角,还有一盏即将燃尽的油灯。

  方月泽不假思索,直接抡起右手边的水杯往身后一挥,精准地砸在了身后男人的脑壳上。

  水杯是铁做的,边缘有一些尖锐的棱角,被方月泽从男人脑壳上取下来时,染上了极深的红色。

  男人被砸蒙了,一摸头,满手的鲜血。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狰狞起来,嘴里怒骂不止,张手就要去掐方月泽的脖子,却不想对方手中银光一闪,自己的身子就突然僵在了原地。

  男人不能闭眼,也不能说话,看着方月泽满脸嫌恶地丢掉水杯,绕到了他的身后。

  背上一阵刺痛,是方月泽又往他身上多扎了几根银针!

  男人眼珠子转动,既惊惧又怨恨。

  “唔,我这次不想杀你。”方月泽说,在男人身上摸索了几下,从其怀里掏出了个小钥匙。

  钥匙已经生锈,还带着一股难闻的气味,不知道曾被男人放进了哪里。

  方月泽嫌弃得直皱眉头,走到屋子的一处角落,伸手拂开堆积的蜘蛛网和小虫卵,才找到他记忆中的那个小盒子。

  他插上钥匙,艰难地转动了几下,才终于听到一声“咔哒”,盒盖微微翘起,

  方月泽这才露出一点微笑,掀开盒盖一瞧,里面却都是空白的泛黄纸张。

  期待落空,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淡了下去。

  也是,在他的记忆里,他从未打开过这个小盒子,又怎么能在这个以记忆为基础构造的幻境中看到盒中的东西呢。

  是他异想天开了。

  方月泽扔掉了手中的钥匙,将盒子重新关上,路过男人时,突然掏出怀中暗藏的小刀,恶劣地割裂了男人的裤腰带。

  迎着男人惊恐无比的目光,方月泽咧嘴笑了。

  “唔,我也想看看你下面是什么样子。”他手中的小刀抵在了男人的命根子上。

  这句话,在多年后,方月泽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从走进幻境到走出幻境,不过短短一刻钟。

  不出所料,方月泽是第一个出来的人。

  他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左边的那扇门上。

  他大致能猜到,十二辰的幻境里是什么内容。

  方月泽心想,若是半刻钟后十二辰还未出来,他就要亲自进去捞人了。

  子巽不知道自己这么遭人惦念,坐在地上努力了半天,也没能让双腿挪动分毫。

  坐在子巽身旁的邪神不理解他无谓的坚持,叹息着说:“如果你向我祈愿,我现在就能结束你的痛苦。”

  子巽无比冷静地回绝:“可我是想让你救我,而不是杀了我。”

  邪神怜爱地抚了抚子巽额前的碎发,笑道:“可是,巽儿,死后的世界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相反,那里与人间一样热闹。”邪神身披黑袍,面容模糊不清,声音却清朗悦耳,“那里也有城池,有居民,有猫狗,有亭台楼阁,有寺庙,有歌舞,有乐器……”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继而又抛出了一个巨大的诱饵。

  邪神低声引诱:“而且,在那里,你可以继续传播你的革新思想,推行新的政治制度。”

  邪神轻笑道:“那真的很有意思。”

  无论是杂交水稻还是开颅手术,无论是人权思想还是集体主义。

  死后的世界包容所有。

  邪神说,在你死后,我将许诺一切。

  子巽问:“死后的世界……在哪?”

  “在酆都。”邪神似乎认定了子巽答应同他走,甚至朝其伸出了手。

  他的手冰冷且苍白,子巽看了一阵,推开了。

  邪神:“嗯?”

  子巽眼中一片清明,声音平稳:“我不会跟你去酆都,如果那里真这么好,你也不会总是隔两三年就从那里跑出来吧?”

  连你都如此渴望逃离的地方,何必要把我也送进去?

  他没在意自己的话是否触犯了邪神,直白道:“况且,你自己身上的禁锢都还没有解除,应该是不能离开酆都过久的吧?”

  “呵。”邪神站起身,喜怒难辨。

  “好吧。”他最终无奈地一摊手,像是对待不听话的小孩般,轻叹道,“等你真正死亡后,我再来接你的灵魂回酆都。”

  邪神的意志不可逆转,此事在一开始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子巽是知道的。

  但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他宁可被流放到穷野苦乡,也不愿像那个邪神一样,被禁锢在既无光也无生灵的酆都。

  邪神离去,寂静降临,窸窸窣窣的声响也愈发明显。

  地牢里,虫蚁肆虐,老鼠纵横,刚刚还跳出来两只,妄图咬子巽的肉,被他用手上的镣铐砸了几下,吓跑了。

  子巽坐在地上,再度狠狠捶打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这两条腿算是彻底废了,竟然完全失去知觉了!

  子巽绝望地往后一倒,后脑勺磕在冰冷的石砖上。

  算了,放弃了。

  他的左臂已经痛到麻木了,抬不起来,可他的双手被镣铐锁在一起,因此他右手的活动范围十分有限,只能从地上抓起几根茅草,将想要爬到他身上去的多足虫赶跑。

  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对精神的极大折磨。

  这个幻境当真克他!

  他有点后悔将邪神赶跑了,心想,应该与对方多磨一阵。

  邪神虽说不乐意救他,但好歹能陪他说说话,解解闷,而且有邪神在,那些小虫子肉眼可见地绕着他们所在的位置走。

  子巽歪头,用右手扒拉开脏污的囚服,看了眼自己左臂的情况。

  其上破了一个血洞,是蛊虫最开始钻入他身体的地方。

  蛊虫来自当朝的妖后,妖后来自神秘的巫疆。

  记忆中,身着华服的女人一半理智一半疯狂,亲手将饲养多年的蛊虫放在了他的的左臂上。

  “我知道,这很煎熬,很痛苦……”妖后笑了笑,“但是不狼狈。”

  蛊虫会一点一点啃噬掉子巽的血肉、内脏,咬断他体内的血管与神经,最终保留下完整的皮囊。

  妖后伸出戴有护甲的手,拭去子巽额上冒出的冷汗,轻声说:“我知道,你的革新运动如果像预期那般推行下去,将会为这个王朝带来多大的生机。”

  “但是,这个王朝本不应该有未来。”妖后轻轻摇头,红唇一弯,眼中恨意弥漫,声音冰寒刺骨,“它就应该烂进泥里!连同它的子孙后代!”

  地牢里潮湿、寒冷、孤独,子巽强撑着度过了三天。

  革新运动在他被妖后抓住的那一日就宣告失败,但好在他效忠的殿下趁此时机逃出了妖后一手遮天的皇宫。

  他也不算满盘皆输。

  百年前的往事在子巽的脑海中像幻灯片似的播放着。

  有初来异世的惊慌无措,也有一举成名的骄傲张扬。

  有被殿下交付信任的喜悦激动,也有全部心血终是付之一炬的悲戚哀伤。

  子巽将头靠在墙壁上,感到胸闷气短。

  “没想到,百年前锐意革新的巽公子,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轻轻的叹息,落在空旷的牢狱里。

  有人声传来,可子巽却听不清。

  他的眼睛眯开一条缝,视野中的人竟与记忆中的人逐渐重合。

  殿下?

  “什么?”来者看到子巽轻蠕嘴唇,却未判断出他说的是什么。

  子巽终于从长久的混沌中清醒过来,彻底睁开了双眼,虽然意识清楚,但右手却无力抬起。

  他皱眉,感到右眼下方有一点湿润,可还没来得及偏头,来者的手已经抚上了他的脸。

  方月泽的指尖接住了一滴清泪,他有些不可思议:“你竟然哭了?”

  子巽:“……”

  靠,你能不能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