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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宅屋 > 其它小说 > 正妻养成手册 > 93 九十一 端午(6)

93 九十一 端午(6)

  “但老太太却偶尔也爱个略新鲜点的颜色,”清菊笑着抢答,“比如什么藕荷色、雪青色之类的。”

  我想了想,吩咐道:“那们就帮我想着点,这次给老太太做两件鲜亮点的棉衣去,别总是那种灰灰的颜色,看着就让人心里觉得堵着难受。”

  两人笑着应了,又说了郑太太和其他众人偏好的颜色。大略计议已定之时,已经是巳时三刻还多,我折腾了一天困得要死,赶紧打发走了她们,自己爬上了床,还想着事情已经准备就绪,过两天吩咐人订料子来看时也不至于出什么洋相。

  然而,天不遂人愿。定制冬衣的事情,又被人为推迟了。

  第二天和第三天陈婶忙得不可开交,我懒得趁这种时候去给人家加码添事。再加上李暮阳正式搬过来常住,种种事情难免要吩咐人去打点,于是,我索性也就自己安心处理家中这些不大不小却头绪纷繁的杂务。

  待到第四天,万事妥当,我差去唤陈婶过来的丫鬟还没回来,南院便来了人,说要请我们过去一趟。

  我有些诧异,若是李暮阳有事找我,倒还可信些。可现在他人在我这里,莫非林彤要找我谈心叙旧不成?我的确是懒得与其争斗了,可这也不代表要和她姐姐妹妹的言归于好吧?

  虽然有此疑惑,但看李暮阳已做了出门打算,我还是压了种种念头,和他一起往南院过去。

  这时已是农历十月中旬,要是按公历来算,如何也要十一月了,虽地处偏南方位,但梧州这一时节也难免寒意袭人。

  我一面往手上呵着气,一面斜眼看李暮阳。他这两天一直一副棺材板表情,我不由怀疑被那棺材脸郎中治了伤之后,他反而被传染上了更诡异的什么病毒。正想着,突然见他脸色微变,我也顺了他的目光看过去。

  南院一反常态的敞着院门,远远看去,好些眼熟的丫鬟都垂首站在门口。又紧走了几步,仔细看看,除了南院的几个丫头,剩下的竟然都是老太太屋里的,就连如意也在。

  “这是怎么了?”我悄声问如意。

  她跟见到瘟神似的退了两步,头垂得更低,并没有回答我。

  我心里更加诧异,知道该是有什么大事。再看李暮阳,依旧是冷淡神色。得,看来这孩子算是得上了面瘫的毛病了。

  一路走进屋里,除了院外那些木桩子似的丫鬟之外,这一路上竟没有一人。我不禁产生了当年奔赴高考考场的紧张情绪。不是我不够淡定,是这事情来得太过诡异啊。

  到了门口,我刚伸手,门就自己开了。

  我吓了一跳,仔细看去,柳儿站在门内,也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透出忧虑不安之色。我心中一沉,若柳儿都能如此,怕不是什么好事了。

  硬着头皮进了门,便看到卧房门开着,林彤靠卧在床上。而床边坐着的,就是老太太。

  我轻着脚步走进屋子,在距床还有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向老太太行了礼,也不擅自开口,只等人家问话。这叫以不变应万变。

  “红叶,”老太太脸色微沉,将一手伸过来,问道,“可认得这东西么?”

  我看她手中是一不大的纸包,甚是眼生,便沉声回答:“红叶并不曾见过,敢问老太太,这究竟是什么物件?”

  “自己看吧。”或许听我如此镇定断言没有见过那东西,老太太的语气也和缓了些,将那纸包递了过来。

  那纸包不重,放在手里微有些凹凸触感。我带着几分狐疑将它拆开,里面竟赫然是一只简易却显得狰狞的小小木头人。

  “这!”我胸口窒闷,刚想问是怎么回事,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古时之人就没有几个不信这些巫蛊之说的,这东西在林彤屋里发现,而她向来与我有嫌隙、她若受了诅咒流产或死去最有好处的人也是我,因此我也就难免成了这首要的怀疑对象。

  既明白了事情原委,我反倒沉住气了,不动声色地快速左右环顾了一圈。

  老太太神态严肃,平时慈祥和善的表情早已不见,反而隐约显出几分怒色。她向来是信我宠我的,但事已至此,我并无从判断她对我的信任是不是能够敌得过她对那未出世的重孙子的期待和爱护,何况,在这样的家庭,擅用巫蛊之术本来就是令人痛恨厌恶至极的事情。

  李暮阳也锁了眉头,嘴唇紧紧抿着,眼角却微向上挑。我过去从未真正见过他动怒的样子,此时一见才发觉,他那神情竟凌厉得让人莫名的心惊。

  看来,所有人都那我当犯罪嫌疑人了。

  攥紧了没拿着那巫毒人偶的左手,手心渐渐变得有些冰冷潮湿。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到此处以来,这该是第一个大的变故,然而,这个变故后面接着的究竟是穷途末路还是柳暗花明,我却还不了解。

  但不管怎么说,坐以待毙可不是我的爱好,就算真是我做的这档子事情,我还要挣个鱼死网破呢,何况现在是让人当替

  罪羊。

  我在心里默默数了十个数,尽力压下翻腾的心绪,又深深吸了口气,才微笑面对老太太,问道:“老太太,这东西是何时、从哪里搜出来的?”

  老太太看了眼柳儿,柳儿便立刻开口答道:“这东西是从床柱旁边找出来的,因为有雕花栏子掩着,所以前几日一直没发现,但少奶奶您和少爷回来的那天早上丫鬟们刚晒过被褥,那时还没有见到,想必应该是此后的事情了。”

  这样说来,我倒有充足的作案时间了。动机自不必提,就是犯案的可能性我也占了。在李家,我这从不出门的少奶奶自然很难弄到这种东西,但我恰好前几日回家省亲去了,难保没有陪同人员花了眼让我单独跑去弄了这东西回来的时候。现在要证明我的无辜,就只能从另外的方向下手了。

  我思量着,又仔细看了那木头人。雕工粗糙,但眉眼俱,颇有几分狰狞可怖的样子,它胸口的地方贴着张黄色的纸,上面沾了朱砂歪歪扭扭写了林彤的名字和生辰八字。我无奈苦笑,连这字都与我那狗爬字有些神似,看来我倒是又输一着。

  不过……

  我笑起来,直接问向林彤:“妹妹这些天可是都在卧床休息?”

  “是。”或许猜不透我的用意,她只简短答了。

  “那么,这院子里的丫头该是一直都在吧?至少该有一两个人看家。我说的可对?”

  “对。”

  我又微笑:“既如此,我能放这东西的时机也就是十月十七那天来探病的时候了。可当时我所坐的位置离床头虽不远,却也不近,即便妹妹病中没什么心力注意我的举动,我也难以避过少爷把这东西藏在床栏内侧吧。何况,此事一旦被发现,我自然容易受到疑心,我就算再笨,也不至于做这引火烧身的事情来”

  这几句话说完,我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瞄了老太太,她怒色似有所缓和。

  “丫头,谁也没说这事是做的,只是家中出了这种事情,难免让人心寒。”老太太叹了气,语气也比方才温和了许多。

  “老太太说的是,这些红叶也知道,但若想帮着老太太把那人找出来,我还得先把自己撇清了才行啊,万一要是让人指点说我演了出贼喊捉贼的戏码,那我可真没脸见人了。”我低眉笑了笑,又说,“刚才说的那些老太太自然是知道的,另外还有,我自春天病过一场之后,早已把过去的事情忘了,又哪里会知道林姨奶奶的生辰八字呢。要是让我说啊,做这东西的人,必然在咱们家有些日子,既知道林姨奶奶的生辰,又出入过这院子。这样说来,其实人倒也不多,老太太别急,赶明儿我一一排查就是了。”

  竹筒倒豆子似的一气说完后,再看老太太神色已与往日相差不多,我知道这事该是怪不到我头上了,这场变故看似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要抓出办这事的人,恐怕还真不容易。能进这屋的才有几人,有动机的就更少。搞不好贼喊捉贼的不是我,反倒是想要借着怀孕赶紧把我这个路障清理掉的林彤才对。只是不知,若真查出来这个结果,老太太和李暮阳要作何反应呢。

  四十二 惊变(2)

  我正在心中冷笑,突然听到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老太太压了嘴角,又有些不快的样子,柳儿见状连忙去门口看情况。

  不一时,柳儿便回来,附在老太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红叶丫头,”老太太听完汇报,对我说道,“怎么连院子里的大丫鬟都忘了规矩了?往日我记得她们都还知道进退分寸的,怎么今日竟不分时间地方随便乱闯来了?”

  我一怔,心脏又突突地跳起来。虽不知缘由,但总觉得不是好事。于是勉强陪笑道:“刚才我差人去找陈婶商量制备冬衣一事,大概是她们等得不耐,来催我吧。我以后一定听老太太的吩咐,好好管教她们。”

  老太太点点头,叹道:“那几个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都还算妥帖本分,但是也切莫因此就让她们任意行事,惯坏了她们才是。罢了,这一次就……”

  “且慢!”老太太那最后半句尚未说出口,便被李暮阳打断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这小子!早不说话晚不说话,非挑这个时候给我添什么乱!

  老太太眯了眼,一字字慢慢询问道:“暮阳,可是有什么不同想法?”

  李暮阳依旧面色冷肃,回答道:“老太太有所不知,红叶屋里的清竹、清菊虽多年不服侍您了,但就孙儿看来,她们进退知礼之处却丝毫没有改变。”略停顿了片刻,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又沉声说道:“今日看到院中这个架势居然还敢来硬闯,怕是另有内情吧。”

  我猛地抬了头。

  说不通啊。这人前几天还好好的和我谈笑,怎么今日就一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的样子了?清竹她们如何能有什么内情,这番说辞不外乎要将嫌疑再引到我身上罢了!

  我气得身子都在发抖,

  但还是尽量做出满不在乎的模样,笑道:“少爷怕是多心了吧。清竹她们大约也是担心我才……”

  “担心?在自己家中略走一走有什么需要担心的?”李暮阳反问,又转头问向柳儿,“她们怎么说的?”

  柳儿立刻垂首答道:“清竹和清菊前来,说她们听说少奶奶被请到南院来,有些担心,所以跟来看看。”

  “担心”这个词多次出现,我就算是笨蛋也知道此中大有文章了。

  果然,李暮阳点了头,显出倨傲神情,冷笑道:“方才下人请我与红叶前来之时,我并不知道所为何事,而我看红叶神色,大约也与我一般。怎么那两个丫头一听说她来了此处,便无故担心起来了?难道早知道不是好事不成!”

  我胸口一窒。难道方才猜错了,这人竟不是冲着我来的,反倒是打定主意不给清竹她们好过了。

  还来不及开口帮着辩解,李暮阳的目光又冷冷扫过我,沉声道:“我知素来与那几个丫头感情甚睦,但此事非同小可,毕竟是我李家的媳妇,不可因一己之私请而废了规矩礼法!”他说这话的语气并不严厉,可听来却让人觉得充满压迫感。这或许就是他在商场上的那股子气势吧,没想到第一次在家中显出来,便是对着我。

  想到这些,我顿时觉得好似孑立于凛冽寒风之中又被从头到脚泼了盆冰水一般。虽忍住不做出任何失态举动,但难免一时觉得胸中冰冷压抑,隐隐刺痛起来。

  老太太敛了眉,似在思索。半晌说道:“柳儿,去带那两个丫头进来。我倒要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清竹她们很快被柳儿领进来。事已至此,根本没有了我置喙的余地,我只在心里祈祷,她们千万别说什么引火上身的话出来,老太太过去一直对她们宠爱有加,应该不会过于为难她们。

  “老太太,”李暮阳首先开口,“您不必为了这种事劳神动怒,孙儿来处理就好。”

  若是几天前听到这话,我一定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可现在……分明是截了她们最后一点退路罢了。

  抬眼看着他毫无表情的冷漠面容,我心中一个声音刺耳地嘲笑自己。我毕竟还是看轻了他啊,这人的机心之重,我竟从没有参透过。亏得当初还信了他,现在想来,从始至终,他或许只是在拿我当丑角一样逗弄着看笑话吧。

  我脑子里渐渐变得木然,只觉得寒冷沿着指尖一寸寸向上纠缠攀爬,直到心间,丝丝缕缕疼痛难忍。

  后面无非是李暮阳问了几句,林彤答了几句,老太太点头附和了几句,而清竹她们辩解不过,也爽快地承认了什么,我一字都没有听真切,但却又似乎一字都没有错过。

  只是,那些质问、那些愤怒都与我再没有丝毫关系了。

  “红叶。”似乎是老太太在唤我。

  我该打起精神回答么?或者,时至今日,已经不必再演戏装什么识大体又性情贤良的少奶奶了?我钻营了许久,只为了一个稳固的立足之地,可现在看来,地位也好、富贵尊荣也好,那种东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此时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个遮风避雨的屋檐和三两友人罢了,可终究,什么都没有了。

  我想起过去曾暗自立誓,定要好生维护清竹她们几人,不再让她们受人欺凌,将来给她们寻个好归处……现在想来,真是笑话一般。

  “红叶?”

  有谁拉住了我,木然看去,是李暮阳。他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匀称,握着我的手。

  与我冰冷的手指相比,他的手心很暖,只是,这份温暖再也无法像在那小镇客栈之时一般传到我心中了。

  “哭了?”他的手指抚上我的眼角。我这才发觉脸颊上也是一片冰冷的湿意。

  我看着他,半天,轻轻笑出来。

  “滚!”

  这话一出,不仅李暮阳,连老太太和跪在地上的清竹、清菊都露出惊诧之色。

  清竹咬了咬嘴唇,开口唤我。

  “闭嘴!”我冷着声音斥道。顾不得声音抖得变了调,转向老太太,说道:“清竹她们做出这等事情,固然该受惩罚。但是还请老太太听我几句话再做定夺。”

  老太太点了头。

  “自我嫁入李家,清竹、清菊便服侍我,我与她们虽名为主从,但实则情同姐妹。这近五年来,李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少爷从来没进过我那东院的门,即便是成亲之日,我也是顶着盖头自己在床边坐了一整夜。而自从将林姨奶奶接入家中之后,他更是对我不理不问,即便在园中偶遇也如同躲瘟神一般。”我笑笑,从没想到,清菊对我讲述的这些过往经历竟有如此用处。

  众人都不说话,我又笑道:“虽衣食无虞、所用器物上少爷也都尽心安排了,但这夫妻做到此处,恐怕天下也再少有第二个例子了。我虽不在意,可毕竟家上下背地里都对我指指点点,清竹她们看不下去也是常情。近来林姨

  奶奶借着怀孕更是日日耍那小性儿,连少爷为了家中事项与我多说一句话,她都要吃上半天飞醋,更不必提有意差遣下人胡闹让我为难的事情了。我去省亲期间染了心病,几乎死在娘家,可少爷竟毫不在意,为了林姨奶奶一个不痛不痒的毛病就急急赶了回来。此事清竹她们更是为我抱不平。因此难免想要用那些所谓的邪门歪道手段来治一治林姨奶奶。”

  我病时,李暮阳也曾日夜守在病床前照料,可此时想来,过往一切只余心酸。现在他既做出这等事情,也就别怪我把那些微薄的好处都抛到脑后了。

  老太太不转眼地看着我,待我说完那一大段话,叹道:“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些年受了委屈,但咱们这样人家又如何能容了那由着性子使那巫蛊之术的人。”

  我勾起嘴角,漠然笑道:“正是如此。所以我也不求免了清竹她们的责罚。只不过,请老太太念在她们这些年在李家有许多辛苦功劳,而此时虽为恶事,但终究是为我鸣不平,也并非心地歹毒之人的份上,就别大肆声张,给些银两、遣她们出去自谋个营生罢了。我也算不辜负了她们一片诚意待我了。”

  老太太环视了屋中众人,终于还是深深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就念在这两个丫头这些年办事妥帖、从没出过差错的份上,就按红叶丫头说的办吧。今天的事情,谁也别到处乱说去,等会从库里拿二十两银子给她们,下午就打发她们出去吧。”

  我行了礼,谢过老太太,吩咐清竹她们先回东院去等着。

  看她们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我又对老太太说道:“今天既已出了这样的事情,下人们怕是不会再服我了。而我也恰是宿疾未愈,实在没有心力再主掌家务,还请老太太体谅。”

  “不可!”老太太尚未开口,李暮阳倒先来反驳了。

  我回头冲他轻轻嗤笑:“也配拦我?”

  不去理睬他眼中掠过的种种复杂情绪,我自向老太太告了辞,转身离开。

  过去毕恭毕敬赔笑讨好,不过是为了在此处立足。现在我却已不在乎了,若是给我一纸休书,让我去与清竹她们一同出去才好呢。管他李家什么官非劫难的,与我有什么相干。

  我出了院子,远远地,医馆的陈大夫裹紧了衣襟疾步走过来,大概是给林彤诊脉来的。见了我,他低头行了礼。我只当没见到,径直走过去。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我唤住他,问道:“她病情如何?”

  陈大夫站定了脚步,躬身答道:“林姨奶奶当下病情倒是稳住了,不过毕竟身体不好,又有了这次的病根,以后怕是得多加数倍小心,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孩子很可能难以保住。”

  我挑眼一笑,答道:“知道了,那就劳烦陈大夫好好诊治了。”说罢,继续走我的路,并不再搭理他。

  四十三 分别

  我到家时,清竹她们刚收好了寥寥几件行李,在房中等着我。

  好容易撑到屋子里,我只觉得身的力气一分都不剩了,整个人几乎瘫在椅上。

  “少奶奶……”清竹哽咽着唤了我一声。

  霎时,我眼眶一热,眼泪几乎又要淌出来。我赶紧仰了头,深深地呼吸几次,尽量调整心绪。

  “现在没有外人,们告诉我,这事情真是们做的么?”虽然方才听得真切,但我依旧无法相信稳重知礼的清竹和性情直爽的清菊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我们对不住您,白费了您往日待我们的一片心意。”清菊红着眼圈答道,跪下将头伏在了我膝上,闷闷的抽泣声一下下刺激着我的耳膜。

  我呆呆地看着窗口悬着的一串风铃,各色的小巧琉璃珠子在微风拂动下相互撞击着。那是几个月前我托清竹做来挂上的,现在看来,唯觉胸口窒闷。

  “清竹,把那个摘了,带走吧。”我闭了眼。再睁眼时强作镇定地指了指风铃的位置。

  “少奶奶,那好歹是我们一份心意,请您留着吧。”清竹声音未有多大改变,但眼泪已经静静流下来。

  我冷笑:“我要那个做什么,们都拿走,我什么都不想看到。”每次看到这些东西,无非是提醒我,我有多自以为是,实际上又是多无能,连最亲近的人都没办法保护。既如此,何必还要天天把它挂在眼前呢。

  清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半天方颤声问道:“少奶奶可是在怨我们擅自行事……”

  我看她这样,实在不忍,低叹了一声:“我如何会怪们,只不过,既然从此难以再见,不如不要那些东西看了伤怀。要断就断得干脆利索,以后大家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便罢了。”或许我这人命中注定亲友之缘淡薄,早不该奢望什么平凡家庭中的言笑温暖之意。

  “可是,如果……”清菊从我膝上抬了头,欲言又止。

  我拿手指抚过她的脸颊,

  苦笑道:“别再说了,该走了。”

  轻轻推开她,我起身开了妆奁,最底层的抽屉里放着我攒下的私房钱,大约有三十两。我都取出来,用随身的荷包装好,递到清竹手上。

  “少奶奶,这……我们……”

  “此事毕竟因我而起,我没什么可以补偿的,只能把这点银两给们,希望以后能用得上吧。”见她们还是一味推辞,只好又说,“我本来打算要亲自给们各自找个如意郎君,现在看来是不能了,只得把这些银子给们,加上等会老太太给的那二十两,也勉强够当作日后的嫁妆了。”

  听我这样说,两人都不再推托,默默将银两收了,又要跪下行礼。我连忙扶住,叹道:“此后,咱们再不是什么主仆了,这种礼就免了吧。”话到最后,喉咙又有些哽住,于是赶紧转了话题,说道:“行了,快走吧。人生百年,没有不散的宴席,既然要散就散的痛痛快快,们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哀哀切切的场面,赶紧走吧,别再让我难受了。”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起了身。将要出门之时,清竹转身犹豫着开口:“少奶奶,那件事……我们……”

  “别再说了,”我打断了她的话,“那已过去了,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都当没有过。就算们认了也好,众人都说了什么也好,我宁可当作不知道,只相信们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清竹低声谢过,两人终于转身出了门。

  我盯着屋门,又觉得胸口一阵阵的滞涩,不敢再去看她们的背影。只呆呆站了许久,正打算上床稍微休息一下,忽然门被撞开,橙子冲了进来。

  “少奶奶!”她正在变声中的声音染了哭腔,“刚才我看到竹姐姐她们拿着行李哭着出去了,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我侧过脸,不让她看到我此时的神情,淡淡答道:“没事。只是她们到了年纪,不能在府中了。日后等年纪也大了,可以出去的时候,还能见到她们。”人心实在是太复杂的东西,橙子虽然伶俐,但毕竟才十三岁多点,我不想让她的心过多染上脏污世事的腐臭气息。

  “可是……”

  “橙子,出去。”李暮阳的声音忽然传来。

  我看向门口,李暮阳就站在那里,而我大约是心绪过于烦乱,方才竟没有注意到。

  橙子吓了一跳,有些怯生生的表情,似乎是被他严肃的样子吓到了,但仍然磨蹭着,迟迟没有出去的打算。

  我摸了摸橙子的头,放柔了声音:“出去吧,现在去大门那边的话,还来得及送竹姐姐她们。”

  “可是,少奶奶……”橙子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我的眼神示意,生生咽下了后半句话,冲李暮阳行了礼便退下了。

  看橙子掩了门,我便放下帐子,重新在床上躺好,合了眼。

  虽然闭着眼睛,但仍然能感觉到光线骤然一亮,似乎床帐又被挽起,随后有人坐在了床边。

  “还在生气?”

  我不回答,依旧闭目养神。生气?若只是生气倒好了……

  “红叶,”李暮阳压了声音,问道,“可记得当初答应过帮我做什么?”

  我睁了眼睛,看他。

  “滚。”

  除了这个字,我一句话也不想对他多说。

  我当初真是猪油蒙了心了,居然相信他那套说辞,想要帮他。现在看来,这人哪需要帮忙啊,就我这点小聪明和他比起来根本不够看的,也亏的他还能装出那一副无公害绿色植物的样子。

  他低低叹了一声,眼中丝丝痛意皆尽显出来。

  我不由笑出声来。

  “红叶?”他微蹙了眉,八成是以为我傻了。

  我笑够了,漠然地看着他,说道:“别演戏了。我这人好骗,再装下去的话,说不定我又信了。我知道自己就是点小聪明,和比不了,但我拜托大人大量,玩够了之后,也给我这种傻瓜留点活路吧。”

  他缓缓吐了口气,依旧是刚才的表情,叹道:“我知道必然怨恨,但希望能明白,我从没有一句话是骗的。”

  “李暮阳。”

  “嗯?”听我叫他名字,他眸中似有流光闪过,黯然之色不再。

  我轻笑:“听好了。以后,有多远滚多远。我看到就觉得恶心。”

  “红叶!”他脸上神采一下子黯淡下去,短促地唤了我一声,语声落寞。

  但他的这些表现究竟是真是假,我分不清,也再不想去分辨了。或许,到现在我仍然是有利用价值的吧,所以想要再来演一出戏拉拢我。又或者,是真的。可那又如何,他已经用我最恨的方式让我寒了心,如何还能奢望轻易挽回。

  见我没有反应,他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坐在床前,如同数日前我得了心痛之疾的时候。只是,其他的一切都已再不相同了。

  我躺着,呆呆看着床顶的繁复雕花,视线顺着一笔笔的花样刻痕起起落落,思绪也悠悠绕绕,最终落定在许多年前的那个深秋。

  那时我才十八岁。

  用好听的话来说,就是花一样的年纪,而说白了,就是和林彤一样脑残还自以为是的年纪。如同大多生活一帆风顺的小女孩一样,我也幻想过白马王子什么的。而且,大概很幸运吧,我那匹白马驮来的竟然不是个唐僧,而真是个有模有样的骑士或者王子之类的东西。

  他叫什么,我已不想再去回忆。

  我们的初遇是在深秋的校园,社团招新。我大一,他大二。如同许多俗套的校园爱情一样,我就是那个自以为是公主的傻鸟,一厢情愿的暗。求人改了社团值班的时间,为了和他一起度过一两个小时;无目的地在学校里、他常去的自习室附近、他的宿舍楼前乱转,只为了换一个所谓的“偶遇”;看他偶然提到的片子,读他喜欢的书,只为了让自己觉得离他更近了一点……后来,终于换得了他的回应,他说他很感动,会对我好。

  只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死心塌地的信了,觉得幸福到了极点,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他看。

  然后,到了他毕业的时候。一切戛然而止。

  不是因为没有未来、现实很残酷之类的理由,只不过,我很偶然的独自去了学校附近的川菜馆吃饭。他的班级刚好也在,散伙饭,每个人都喝了许多酒,醺然带醉。

  他没有看到在角落里的我。正因为没有看到,所以才在他的那群狐朋狗友的调侃起哄下直着舌头絮絮说了许多我的不是。

  我的细心变成了啰嗦,能干变成了逞能,开朗变成了风骚,乐观变成了傻x……

  可笑!如果这事不是发生在我身上,我一定觉得万分可笑!可惜,那时我别提笑,连哭都哭不出了,我这才知道,不是付出了就能有回报。对他所有的好,无微不至的关怀付出,这么多年的相处、信任,最终都只是让我自己变成笑柄罢了。

  天知道我有多后悔信了他,我缩在饭店的角落里,如同溺水的人抓着救命稻草一般死命捏着椅子边缘,咬紧嘴唇、生怕发出任何声音,但却又羞耻到几乎想要直接冲到马路中间撞死在随便哪辆车上。

  之后的那些日子,我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反而是母亲为我流了许多的眼泪。从此,我便再不愿意去相信没有血缘联系的任何男人。嬉笑怒骂也好,赔笑讨好也罢,没有相信二字,无关真心,就不会再受到伤害。

  这些,我怎么就忘了呢……

  是因为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么?还是因为那点点滴滴的相处,那些看似真挚的暖意?我居然又犯了次傻,竟然还是信任了李暮阳。

  果然,到最后不过是又被人当了次拿来取笑的物件而已。

  真是讽刺。我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但脸上却有湿湿凉凉的感觉。

  四十四 转机

  那一下午加上整夜,我都未曾合眼,只呆呆地盯着床顶。心里翻来覆去都是那些本不想再记起的往事。偶尔会无意识地轻声哼几句过去在家常常听的歌,没有歌词,只是那些曲调在我的脑海中反反复复,突然响起来又渐渐归于寂静。

  我知道李暮阳一直在我身边。我却不想再看他一眼。

  天亮之后,我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下午,有人正轻轻按着我的腕子。抬眼看去,是常来家中瞧病的陈大夫。他旁边,李暮阳坐在椅上,橙子和一个我不认得的十六七岁丫鬟在边上侍立。

  我抽回手,淡淡说道:“不必劳烦大夫。我向来厌恶服药,若真开了方子让我喝药,怕是我还死得快一点了。”

  陈大夫楞了一下,回头看向李暮阳。

  李暮阳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橙子先引他到厅中开方子,又吩咐那个新来的丫鬟端了茶水奉上来。

  我接过茶杯,问道:“是谁?连名字都不报,也未免太没规矩。”

  那丫鬟垂了手轻声答道:“因为少奶奶您屋里大丫鬟都被遣走了,少爷今儿早上才派我过来伺候您的。我本名孙芙,主子们通常都直接唤我芙儿。”

  “哦,芙儿是吧。”我松了手,任青瓷杯子坠在地上,啪地碎成了几片,滩在一泊茶迹中,又淡淡笑道,“正好,就从现在开始,和翠儿换房。我这屋里的大丫鬟从此就是橙子和翠儿了。”

  “少奶奶!这……”孙芙脸色微变。我看她样子也像个心气儿高的人,估计不曾受过这种气。

  我继续微笑:“不愿换?那就滚出去。”

  她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少奶奶既让换了,难道还有什么不满的么?”孙芙尚未说出个所以然来,李暮阳已先开口了。

  “不,芙儿没有不满。”她闷声应了,随后便被李暮阳挥手遣了下去。

  屋子

  里已没有别人,我也不愿再看李暮阳,便又躺回去闭目养神,但心中仍一阵阵泛起苦涩。

  “红叶,若心里难受,至少……”李暮阳一句话尚未说完,敲门声便响起。隐约听他和门口那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便出了屋。几乎是同时,橙子也进来了。

  我睁开眼睛,看橙子一脸担忧关切的神色,于是勉强笑道:“怎么?担心了?”

  橙子眼圈泛红,跪坐在床边脚踏上,执了我的手小声答道:“少奶奶,您现在这个样子,别说我担心了,就是竹姐姐她们,要是知道了也一样会担心的睡不着觉的。”

  听她提起清竹她们,我心里又是一阵黯然。无论那事究竟是怎么个原委,都算是我害了她们了。

  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橙子又晃了晃我的手,说道:“少奶奶千万别往心里去。昨天我去送竹姐姐和菊姐姐的时候,她们暗中嘱咐我了些事情,还说,若是您看来还好就让我别说。但我看您这样子并不好……”

  “究竟什么事?说吧。”

  “竹姐姐说了,要是您在怨少爷的话,就让我转告您,昨天的事千万别怪少爷,事情并不是像您想的那个样子,许多事少爷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还有……”

  我渐渐凝了目光盯着橙子,问道:“还有什么?”

  清竹虽然为人稳重随和,却也不像受了欺负还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昨日那整件事都发展得太过突然却又顺理成章,根本像是被设计来对付我的一样。此时听了这话,心中几乎被愤懑掩住的一点疑惑更是渐渐扩散开来。

  橙子看看我,小声答道:“还有,菊姐姐说,日后肯定还有再见的时候,请少奶奶一定要自己保重,别气坏了身子才好。”

  必定还有再见之时?

  听了这话,我脑中突然灵光闪现。

  若真是如此,种种事情便说得通了。可既便如此,我又如何能不生气。

  我猛然起身,顾不得仍有些头晕,顺手胡乱抓了件衣服,问道:“少爷呢?”

  橙子被我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眨了眨眼睛,答道:“陈大夫刚把药方给了少爷,这会儿,少爷大概是差人去抓药了。”

  “混蛋!”我低声骂道,同时下地草草梳洗了。

  边系衣带,我一边准备出去。可还没走两步,李暮阳就从外面进来了。或许是看到我下了地,他神色间微有惊诧之意。

  “橙子,先出去。”我站定,尽量沉住气,不动声色地吩咐道。

  待她出去,我也关了里屋的门。转身一字字压着声音问道:“那天晚上叫清竹她们去南院究竟是做什么去了?”

  他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们还是对说了。”他低叹,“我该想到的。”

  竟真的如此……

  “为什么?这样耍我好玩是不是!”我气得手脚发抖,强压着怒火又问。

  他半垂了眼帘,前几日的疏离冷漠神色不再,微微苦笑道:“说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让打消给李家陪葬的念头……”

  “李暮阳!”不待他说完,我便克制不住,扑过去扯着他衣襟破口大骂,“丫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观世音呢?!我告诉,老娘我爱干嘛不用帮着安排!我不是林彤那要护着的小丫头!我这辈子tmd最恨别人……”

  话到一半,硬让我噎了回去。这,实在没法往下说了。我最恨的是,我相信的人利用这份信任来伤我。可现在若对他说了这话,反倒是承认我一直信任他了。我丢人都丢到这份上了,现在才不要再低这个头!

  大概是见我闭了嘴,他一手轻轻掰开我抓着他衣襟的手指,另一手握了我的肩,略低了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抱歉,我并不知道会有这么大反应。过去可一直是精神百倍、百折不挠的呢,没想到会如此在意此事。是我不好,我失算了。”

  “那就没想过,要是我真被当成罪魁祸首了呢!是想护着我呢还是想毁我呢!”

  他淡笑道:“我自然信手段,知有能力为自己辩驳。只不过,却不曾想到……”他轻叹一声,又喃喃道歉。

  我倒宁可他死不认错,给我个机会与他大吵一番,这样还能痛快些。但此刻他好言劝慰,这两天我积下的那些郁结的闷气反而统统压了回来,在胸口翻腾的厉害。我低了头,正拼命忍着憋闷难受的心情,却听李暮阳又问:“这样垂着头,可是又哭了么?”

  他不问还好,此时我本来就快要忍不下去,一听这个“哭”字,眼泪真的哗的一下就流下来了,止都止不住。

  真丢人呐!老娘我这两天竟然这么没出息,以后可怎么见人啊。

  李暮阳见我哭得惊天地泣鬼神,似乎略有些吃惊,随即苦笑着叹了口气,顺势揽住我的肩,一面轻轻拍着我的背。

  “丫就是个天字第一号大混蛋!”我

  闷声骂他。

  他又轻叹一声,答道:“对,我就是个混蛋。”

  “天字第一号的!”

  “嗯,说是就是。”

  我仍不过瘾,又絮絮叨叨翻来覆去地骂。他都一一应了。我也发泄的差不多了,自觉脸面丢尽,很是无趣,便挣开他的怀抱,用袖子使劲蹭了几下脸。这才站定,哑着声音说:“今天的事,不准和任何人提起!要让我知道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就哪天晚上给一刀!”

  他笑着应了,又伸出手来,似乎想抚我的脸。

  我赶紧一巴掌把他的手打下去,瞪了眼睛看他。但想想,我现在这德行估计没什么威慑力,心里又一股火上来,呲了牙骂他:“老娘要是因为这事长了眼袋毁了容,我也给一刀!……哦,对了!把手给我!”

  李暮阳不明所以,但还是很听话地伸了左手到我面前。

  我握了他的手,仔细看看,瞄准了目标,然后冲着小指根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用力咬上去。他吃了痛,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我却不撒口,一面加了力,一面使劲瞪着他。

  大约是看出了我志在报复泄愤的心思,他也不再试图挣脱,只任我发狠,但眉却越皱越紧,应该是疼的。

  直到嘴里尝到了重重的腥甜味道,我才松口。再看他手上,已是鲜血淋漓。

  我心情畅快许多,抬眼挑衅的看着他。他也没有恼怒之意,端详了手上伤口半天,轻声苦笑道:“倒也真狠。现在可消了气了?”

  “没有!早着呢!”我自去取了杯茶漱口,故意恶狠狠地回答。

  听到我这话,李暮阳也不再说什么,只自然地将仍流着血的左手又抬起来。

  “做什么?”我粗着声音没好气地问。

  他微微一笑,答道:“不是尚未消气么?那便让再咬几下好了。”

  我气结。

  仔细看来,他那手上伤得不浅,尤其我方才又是瞄准了骨节处咬下去的,想必应该疼得厉害。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几滴血顺着小指滑落,溅在地上。

  我瞪他,死命瞪他,骂道:“丫故意装可怜的吧!甭指望博取老娘的同情!我刚才没给咬下块肉来已经是便宜了!”虽然这样说,但看他白玉一般的手指上染满了血,还是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我默默哀叹,我这人真是心肠太好了,明明被欺负的这么惨,居然还觉得别人可怜。

  “过来!”我又粗声粗气地冲李暮阳喊,“给包扎!”

  趁他稍微愣神的工夫,我扯过他的手,把刚才漱口剩下的半杯残茶直接泼上去,看血迹被冲淡了许多,又扯出帕子大力擦拭起来。也许是我咬的太用力,也可能是这种粗鲁的清理伤口方式所导致的,李暮阳手上的血过了许久才终于渐渐止了。我又找了条干净帕子胡乱缠在他的伤处,便甩开了他的手。

  他刚想说些什么,我就翻了个白眼,又呲牙低声骂:“敢让人知道这事,我就……”

  “就哪天晚上给我一刀,对么?”他将目光从手上抬起,苦笑着接了我的话。

  “李暮阳!个混蛋!”这人居然还敢挤兑我!我气不打一处来,又扑过去手脚并用连踢带打、又抓又咬。

  他并不还手,也不躲闪,就任我发疯,半天,看我的攻势渐弱,才抓住我的手腕。我尚未反应过来,突然整个人被他带入怀中。

  “喂!”我想挣开,但却抵不过他的力气。

  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状况?无数狗血的言情片段以及八点档肥皂剧镜头飞速掠过我的脑海……可我很快发觉,那些都无法解答我现在是要含情脉脉一下还是要直接喊非礼的疑惑。

  我正在无比纠结混乱,忽然听到李暮阳似笑非笑的声音自我头顶传来。

  “怎么?吓呆了?”

  “呸!才吓呆了!家都吓呆了!”我反射性地回嘴,但因为脑袋被按在他怀中,所以声音闷闷的,自己听来都觉得没什么气势。

  他轻轻笑起来,用没有受伤的右手揉了揉我的头发。

  这人……逗猫呢?

  我使劲转头,想再给他右手也留个血淋淋的牙印,可惜这次他倒躲得快。我也趁机挣脱出来,退了两步,和他隔桌对峙。

  李暮阳低头看看躲过一劫的右手,挑了眼角微笑道:“可是觉得意犹未尽么。”

  什么啊!这话怎么说的我好像是茹毛饮血的肉食性猛兽一样。可是他那神情,总让人觉得话中有话。我仰起头狐疑地盯着他,可他却只是微笑不语。

  我突然觉得屋子里充满了诡异的气氛,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我说,这天气,是不是有点热起来了……

  四十五 韶华白首

  半天,看李暮阳没有再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我慢慢蹭到床边。昨夜一晚上没睡,再加上心思郁结,说不难受是骗人

  的。方才又发了一阵子疯,现在更觉得有些疲惫,真想好好躺一会,但偏又不敢。而究竟在担心什么,我自己也不很清楚。

  又许久,见李暮阳没有过来的意思,我才一点点缩上床,扯了被子盖上,倚着一堆靠枕半躺下。

  我刚放松下来,李暮阳便走过来。我一下子缩到床铺最里面,速度之快连我自己都觉得惊讶。

  “红叶,何必如此如临大敌的样子。”他摇头无奈笑笑,坐在床边,不再动作。

  我瞟他一眼,嘟囔着:“大敌?就凭?”

  不待他再说什么,我赶紧转了话题,正经问道:“还没说,那天叫清竹她们去究竟是吩咐了什么?”虽已猜到了大概,但是其中细节我还是不甚明了。

  他听得这句问话,方才那些轻松之意也尽数敛了,又有些沉重忧虑神色。沉吟片刻才答道:“我将这些事情告诉,也要答应我,若出了什么事情,一定要听我安排,不许逞强任性。”

  “不要!”我想都不想,直接拒绝,“可是答应过有事决不再瞒我的!现在只是让履行诺言而已,甭和我谈条件!”见他不说话,我又恨恨骂道:“枉我当初瞎了眼拿当个君子,现在看来仍然是个混账、小人!而且还不守信用!”

  “行了行了,别数落我了。”李暮阳叹了口气,终于开口,“我告诉就是了,只是……”

  我挥手打断他的话:“少废话!我可还没原谅呢,别再惹我生气!”

  他抓住我胡乱摆着的手,按在床上握住,低声慢慢说道:“此事李家甚是被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若真出了事,难免要安排后路。而家中凡有亲缘关系之人,大约都会受累,若要翻盘,这希望是万万不能寄在李姓之人身上的。我本盼能够帮我这个忙,可那日在客栈听一番话,知道即便是出于权宜之计,怕是也不愿抽身了。”

  “所以才自导自演那出戏来气我?也亏得舍得林彤受惊吓!”我咬着牙问,心里又骂了几遍“混账东西”。

  “正是。”他苦笑,“不过,巫蛊之术或许存在,可又岂是人人可为的。那东西自然不会有什么效力,我并不担心林彤真的出事。而且,若不用些法子激怒,又如何肯抽身退步?”略停顿了一下,又问:“只是我未想到居然如此反应。难道有什么心结不成?”

  我心里一惊,侧脸不答。

  他也不再追问,继续说道:“我已暗中将售卖香料所得和我手中的一些银两交与清竹她们。只希望一气之下,能接了我的休书,趁着现在尚未出事,赶紧避出去。这样,日后万一李家有难,也好歹算是留了些后路。而且,即便无能为力,至少也可保无恙……”

  没错,万一出了事的话,我这与李家再无干系之人既能照顾林彤,也许还能打点下父母官,把罪责不太重的女眷们救下来。就算倒霉到底、毫无转机,至少也不必再多了我陪葬。

  可他自己,大约仍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吧。

  “怎么知道我不会一气之下卷了银子跑路?”我恨恨地问。既然料到我会气恼,这人居然也还敢把宝押在我身上,一定是脑残了。

  “到了那时,清竹、清菊自然会将事情原委告知于。”李暮阳淡然答道,“我知道必然怨我自作主张,可事情到了那个地步,我想,也不会再与我计较了。”

  我胸口又有些闷,使劲捏了他手上伤处,恨恨骂道:“让乌鸦附身了啊!既这么知道我,难道不记得我当初怎么对说的?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怎么满脑子只想着办后事!我告诉!要是真怎么样了,趁早别指望我好心给收尸去!”

  他似乎也不觉得痛,只安静地看着我,许久才轻笑道:“若真到了那时,也不必去,我并不在意身后之事。”

  这话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只是在谈论与己无关的琐碎家常一般。可我心中却一下下揪着疼起来。

  大约是看我神色郁郁,他淡淡笑了笑,安慰道:“只是最坏的打算罢了,事情未必就会如此。”说着,已起了身到桌旁。

  我看他细细研了小半盏墨,提笔写了些什么,不由产生几分好奇,问道:“上次是在我这屋子里画那只狐狸,今天这又是突然想起画什么了?狼狗?”

  “啊!就说不出好话来。”他哭笑不得地回了我一句,停了笔,将信笺大小的一张纸拿来递给我。又说道:“那次是受了林彤所求,给她画的。这个却是给准备的。”

  我诧异地看他一眼,展了纸。

  “喂!丫根本没听我说话是不是!我早晚抽死个混账东西!”才看一眼,我便忍不住骂出来。那竟赫然是封休书。

  亏得我说了那许多,他居然还是一门心思地想要让我与李家撇清关系。

  “红叶,”李暮阳叹道,“我知来到此处举目无亲,难免想要守住仅有的几名亲近之人。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