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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 八十七 端午(2)

  从进了屋门,到走到老太太跟前,短短的一点时间里,我的思绪千回百转。究竟是要装出笑容来缓和下气氛呢,还是严肃点免得触了老太太霉头?或者干脆也不说话,以不变应万变?……

  不管了,好歹也要尝试一下。

  “老太太,这事情想必少爷也和您说了。”我尽量放低放柔声音,“香杏那丫头一直都没说出让她送信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刚刚已经让人锁了她到柴房去,并严令其他人也不得妄议此事。敢问老太太,您打算怎么处置她呢?”

  这个“她”可以指香杏,也可以指支使她的那人,就看老太太怎么想了。

  半晌,老太太叹了口气。

  我示意李暮阳往边上挪一点,我也过去坐下,给老太太揉着胸口顺气。

  “我这些孙媳妇,要是都像似的该多好!一个一个都不给我省心!”老太太终于开口,边叹气,边剜了李暮阳一眼。我知道她还在气前些日子林小三那事。李暮阳虽想辩驳,这时却也不能开口,只抿了嘴唇侧过头去,仍然是一幅“我保留意见”的样子。

  嘿!这人还真是一条道跑到黑的主儿,这时候都不肯认个错低个头,哪怕是假的也好啊。我算是指望不上他帮忙了,搞不好他再顶撞老太太几句,我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想到这,我赶紧笑笑,把话岔过去:“老太太别生气,这事不是还没定下来呢么。兴许是哪个和香杏要好的丫头做的,到时候打发出去就行了。别说是咱们家,就算是什么宰相将军府里,也难免有些个不守规矩的下人。老太太和那些人动什么真气呢。”

  “也不用安慰我,咱们都知道这可不是丫鬟能做出来的事情。”老太太握了我的手,“都怪我当初听信媒人一面之辞,以为她是个温良柔顺的孩子才让死去的大哥娶了她。谁知现在,哥哥才过世几年,她就……唉!”

  看老太太连声叹气,李暮阳似乎也不忍,开口劝慰:“不光老太太想不到,但看平日举止,谁也无法想到大嫂是如此之人。事情既已如此,老太太还是放宽心些,保重身体为上……”

  老太太啐了一口:“也配说让我放宽心!看看做的事哪一点可曾让我省心了……我这些年也是白疼了!”一边骂着,一边眼中也似乎泛上了泪光。

  某人被迁怒了。我暗笑,心里有些畅快,但思量之后又有一丝伤感。过去在家的时候,我妈似乎也对我说过这话,反倒是对我那些同学朋友异常温和体贴。或许,正因为是最亲近的家人,所以不必顾忌吧。

  “老太太,林姨奶奶是小孩子心性,少爷也还年轻,难免有些思虑不周之处。虽一时犯了错,但以后肯定会改,您别为那个动气。”我低声劝了劝老太太,又转头对着李暮阳,“少爷也是,以后可别和老太太顶嘴了。老太太是拿当最亲的人才这样教训的,难道不记得当初老太太操心为和姨奶奶筹备婚事的时候了?”

  算了,我就做一次好人吧。不过这完是因为我一向尊老敬老,和那对狗男女没有任何关系。

  李暮阳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老太太则勉强笑了笑:“丫头啊,暮阳能娶到这么能干又孝敬的媳妇是他的福分,也是我们李家的福分。”说着,眼圈又有些红了。

  即便是刚强了一辈子的老人,晚年最大的心愿也就是子孙满堂、家庭和乐融融。而自从五年前大少爷、二少爷在旅途中遇船难,李家就开始衰落下来。再加上前几年三少爷和老爷又相继离世,老太太心里不知积压了多少悲苦,此时新伤旧痛一起找上来,难免落泪。

  半天,老太太才顺过气来:“暮阳,爹娘和哥哥们死得早,大姐姐远嫁,现在大妹妹也要出阁了,我这身边是越来越冷清。最近一年又觉得身上愈发倦怠起来,我现在是日日害怕,万一李家真在我手上败落了,到了闭眼的时候我可怎么和祖父交代!,却偏偏不知愁,整日和那个妖妖娆娆林姨奶奶厮混,知不知道李家的重担都在肩上啊!”

  听到祖母如此说,李暮阳心里似乎也不免难受,低低的垂了眼,神色寂寥。屋里一时又静下来,半天,我几乎都琢磨着要开始讲冷笑话了,他终于深深叹了口气,沉声回答:“请老太太放心,我以后自会收心,也会好好对待红叶,绝不再让您难过了。”他声音虽低,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并无含糊,颇有些起誓的意思。我心里警铃大作。这事扯上我做什么!丫的把我傍晚时说的话都忘了不是?还是拿我当怨妇呢?

  我连忙赔笑:“老太太您别急,这些年我都没为李家留下个一儿半女的,实在已经惭愧死了。我听说林妹妹前些天吵着要吃酸的,说不定已经……少爷这些日子常在林妹妹那边,想必也是因为这事。”

  说完,我就想找块豆腐自己撞死在上面算了。八点档言情剧里有不少自己假装怀孕的,但是我还没见过假装对头怀孕的。真是口不择言,我究竟说什么呢我!

  李暮阳当然知道我是在编瞎话,抬头表情诡异的看着我。老太

  太却不知道这些,只是皱了眉:“她自己举止都没个分寸,怎么还能教导孩子。就算以后她真的生下了暮阳的孩子,也理当交给来抚养!”

  我一愣,这不和皇宫禁苑一样了么。林彤她就是个不受太皇太后宠的妃子啊!

  正在想词应付老太太,恰好柳儿回来了,轻轻敲屋里的门。我松了口气,急忙下地去开了门,顺便低声问她香杏的情况。

  “少奶奶别担心,她总算已经安静下来了。而且一直没有说出谁是指使她去送信的人。”

  “这样倒还好。”

  我稍微宽了心,转身向老太太复述了柳儿的话。

  老太太点点头,表情和缓了一点。只要香杏不把大少奶奶供出来,事情就还有转机。至少不至于明天一早街上就一群人围着看李家少奶奶不守妇道、在外偷人的笑话。

  “依我看,这事也别再追究。只说香杏举止不守府规,年纪又大了,把她打发出府。另外告诉那些婆子丫鬟都把嘴闭严了,再多给香杏家里些银子,给她选个好人家嫁出去,这事就算了。以后都给我把大少奶奶看住了!”老太太低声吩咐。

  柳儿答应了一声,正要出去,老太太又问:“可知道大少奶奶那信究竟是写给谁的?”

  柳儿摇头:“过去,从未想到大少奶奶会做出这等事情,一直不曾留心。”

  “算了,下去吧。”

  看着柳儿的背影,我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老太太,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不过没有证据,只是推测罢了。”

  “是谁?”老太太和李暮阳同声问道。

  我在脑中把那日的场景又过了一遍,觉得没有大的纰漏才开口:“少爷刚到家那天清晨,我在给老太太请安的路上见到个人奔西边廊下过去了,看背影似乎是大少奶奶。她看起来慌张得很,连我喊她都没听到。”

  老太太皱了眉,若有所悟。李暮阳仍然不明就里,向我追问。

  “少爷那时还没到家,自然不清楚。前阵子大少奶奶的家人来探访她,是照看她长大的伯父刘老爷和她的堂兄。虽然她伯父因与友人有约,当日就匆匆离开,但她那堂兄却在咱们家住了不少日子,直到回家那天上午,他才启程离开。”

  “是说……”

  “那西边回廊,本就是为外客进内院而准备的。而且,内院中,刘家少爷也只知道那一处地方罢了。”再加上,那西边廊下少有人至,绝对是个避人耳目幽会的好地方。

  “若果真如此……”李暮阳脸上有愠怒之色:“他们堂兄妹若是早有情意,何苦当初还嫁过来。既成了李家的媳妇,却又为何不守妇道,如此败坏我李家名声!亏得刘家也敢自称是诗书世家!”

  咳,封建时代呐!把名节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我暗暗感叹。这要是放到现代,人家两个早就光明正大的结婚去了——不对,也不能结婚,他们是近亲,不利于优生优育。

  “暮阳,”老太太掂量了半天,终于发了话,“还是这样吧。去找些人暗中查一下刘素婵嫁进咱们家之前的事情。今天这些事,先瞒着她,就和她说香杏夜里在院子里乱走,不小心摔伤了,送回娘家休养几天。”

  “老太太说的是。”我顺着领导说,“少爷也先别生气。这是大事,还是先查清楚再作打算。这几天,就让我屋里的程梓顶替香杏去伺候大少奶奶。别看程梓那丫头才刚满十三,但论机灵的话,除了老太太您这屋里的姑娘们,也没几个比得上她的。”

  老太太微微笑了笑:“这丫头处处讨我欢心。难道我还不知道,我屋里除了柳儿,其他丫头也就算作憨厚本分罢了,哪称的上伶俐。倒是,现在日日忙碌,少了程梓帮忙难道不会辛苦么?”

  我赔笑:“托老太太的福,赐给我的清竹和清菊都很能干,帮了我不少忙。我还没累着过呢。”

  李府有四个一起自幼买进来的丫鬟,以梅兰竹菊为名。本来几人都是侍奉老太太的,但四年前迎娶世交之家的女儿陆红叶进门,老太太见她年少又识大体,又心疼她娘家早已败落、没有什么陪嫁丫鬟,于是赐了自己房里的两个丫鬟给她。如今梅、兰二人年纪大了,都已经出嫁,只剩了清竹和清菊仍在府中。

  “那好,既然如此,就按说的办吧。”老太太应了我,让我第二天一早就派橙子过去。

  此时,夜已经深了,外面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雨来,空气一下子添了几分清凉的湿意。

  我吩咐如意她们好好打扫地上的狼藉,自己收了染了茶渍的信笺,又和李暮阳一起陪老太太说了会话,看她气顺了,也有了些倦意,这才起身告辞。

  九 雨夜

  “少奶奶,雨天路滑,我叫人提灯送您吧。”出了里屋,柳儿早等在门口,手中握着两把伞。

  我对她笑笑:“不必,我好久没在雨中散步了,今天想慢慢走回去。就

  算提了灯,怕也会被雨打熄。”这是实话,我从小喜欢雨,尤其是雷霆大作尘烟四溅的夏日暴雨。曾有一次顶着暴雨在江中泛舟,船颇有些东倒西歪的感觉,当时不觉得如何,上岸之后才想起来我这旱鸭子居然没穿救生衣,不免有些后怕。

  西边小花园里假山树木林立,阴影婆娑,我正在里面绕着,就听后面有追来的脚步声。

  凡是年轻的女白领应该都有过这种经历吧,加班之后深夜回家,路上忽然见到若隐若现的人影或者听到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就我来说,那是最惊悚的经历了,就算人家明明是过路人,我也觉得像劫道的。

  但李府门禁森严,应该不会有飞贼进来,我这才壮着胆子回头一看。跟来的竟然是李暮阳。他走得急,虽撑了伞,但半边白衣仍被雨水打湿了,衣服下摆也溅了泥水,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我不由愣住。我今晚上没做什么坏事啊,应该不至于追出来灭口吧?我左右看看,旁边一个人都没有。这要是单打独斗,我明显不是对手嘛……

  “给。”他停在我面前,将手中一柄油纸伞递过来。

  “啥?”我差点被口水呛到。给我送伞来的?今天莫非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丫的竟然学会和我装君子了。

  “不要淋雨,小心会生病。”他微侧了脸,有些尴尬生硬的解释。

  哦呀,既然不是来寻仇,我就不怕了。

  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李四少爷,认错人了还是走错地方了?我又不姓林又不住南院。您那好心送给别人去吧,我还真就不稀罕!”

  我本来是想躲着他欺负欺负林小三的,可今天傍晚他毫无悔意一脸无辜的样子引得我无名火起,不禁对他多加了几分恨意。

  说说,陆红叶当年那样温婉和顺,对又关怀备至,但却将她的真心弃之如敝屐。现在,拿这份心思孝敬我,还指望我感谢?别扯了!我在心里暗骂,却未说出口,只是一脸不屑的瞪着他。

  人都说心痛,我最近才知道。我一想起陆红叶的付出、等待和寂寞,左胸的地方都会有丝丝缕缕的疼痛。这或许是这副身体留给我的遗产吧。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陆红叶的灵魂和我交换了该有多好。我父母一直盼望我性子更加温柔体贴一点,她大概正是这样的人。若是她到了现代,不仅免了我父母的丧女之痛,她也能有机会再去找一个珍惜她的人好好谈一次爱……

  至于我,既然到了这里,就做些自己能做的事情吧。虽然前途仍然不甚清晰,但至少也已经有了喜爱我的人们,可见这样的改变,未必也就不是上苍给我的福分。

  我不知不觉走了神,等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还站在原地,但头上的雨丝已经被遮住了。李暮阳撑着伞在我身旁。

  我啪一下劈手打掉他为我撑的伞。

  “脑残了吧?我嫌碍眼不懂么,非要我清清楚楚说出来?怎么看着挺明白的,实际是个精神病呢!”我暗暗将手抵在后腰上,刚才撞到伞柄的地方真有点疼,不知道是不是青了。

  他不说话,又把自己的伞递过来。

  我气得发笑。李家的四少爷居然是个白痴脑残,这话说出去不知道有人信没有。

  我索性接过伞,当着他的面把纸伞扯成一条条乱七八糟的碎片掷在地上,在伞骨上也用力踩了两脚。然后抬起头,对着他特大义凛然的冷哼了一声。看来,晴雯撕扇子是有道理的,心情真畅快。

  “四少爷,告辞了。您要是怕老太太责怪,想到东院避难的话,就直接在客厅里打个地铺,不用惊动我了,我这人夜里胆小,要是被吓着,说不定会拿把刀防个身砍个人之类的。到时候林姨奶奶该心疼了,我这人心软,听不得那娇娇弱弱的小美人对着我哭。”

  说完,我转身就走。

  “啊!喂!干什么!”没走出两步,左腕上一股极大的力量将我带了回去。

  我正搜肠刮肚回忆着大学时学的女子防身术,李暮阳已松了我的手腕,很快的解了外面的长衫披在我头上给我挡雨。d!这衣服也太结实了吧,和那伞不是一个级别的,我居然完撕不动。我正在气急败坏,他又单手抓住了我的双腕,将被我扯下来的长衫重新盖住我的脑袋和整个背部。这人性子倒是够犟的。

  我连蹬带踹也挣不脱,气的骂他:“丫就是欺负我没力气对吧!这叫以大欺小恃强凌弱,早晚遭报应!说不定哪天晚上睡觉就被养的那只弱智狐狸咬死!”

  过去看书上写过女主角一看哪个帅哥的眼睛就立马缴械,我现在才知道那就是胡扯,我这会儿盯着混账四少爷的眼睛,心里想的就是怎么给他戳瞎了才解恨——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气成这样。当然,我的解释就是,我和陆红叶一见,不,没见如故,我想替她出气。

  李暮阳深深的看着我,叹息了一声:“红叶,过去这些年,我知道我有负于。我今天既然答应老太太了,以后,我便会

  尽量好好对待,让过的舒心一点。但我也希望明白,男女之间的感情……”

  “是不能勉强的对吧!”我就怕他给我开办个什么情感课堂,连忙接口,“没问题,我知道我知道。”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如此说,一时怔住,手上的力道也放松了。我趁机赶紧挣脱出来,后退几步揉着手腕。

  “想说的说完了,现在轮到我说了。”确定这个距离他一时逮不到我,我恢复了张牙舞爪的状态,“我现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陆红叶已经死了!死透了!一丝气儿都没了!都臭了!烂了!渣滓都不剩了!我留在这里是因为老太太对我好,清竹她们喜欢我,当然,我也没别的地方可去。总之,和一点关系都没有。最好给我离远点,少来招惹我!要不然,小心我哪天扒了那只小狐狸精的皮当围脖!”当然我没说,就算他不招惹我,我也琢磨着祸害祸害他们呢。

  他垂下眼,有些歉疚的表情浮现在他脸上。

  “红叶,是还在怨恨那次受伤的事情么?的确,是我没有照顾好。大家虽然都说醒来后忘了大半的事情,但我知道,心里的怨恨只增无减……”

  “打住!”我赶紧叫停,说这人他怎么这么自呢,“不是忘了,是死了。甭跟我说,我压根就不是她。要想道歉就赶紧去死,然后到阴曹地府找她去,没准她还没投胎呢!赶紧去,老娘我不奉陪了!”

  这次我的离开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但我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走了几步,又回头叫他。

  “对了,有一件事我要对说。”

  他抬头,脸色有些苍白。

  “刚才说错了。陆红叶她从来没有恨过,直到最后都没有。虽然从没去过,但东院里的摆设、笔墨都是按着的喜好选的。每次远行归来,她都会私下吩咐厨房去做爱吃的菜。最喜爱的茶叶,也是她特意托人去买来的。最后那次去庙中进香的时候,她知道前一天刚到家,怕过于劳累,专门和清竹她们连夜做了双人份的软垫和靠枕,放在和林彤的马车里……然而,却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善妒、嫉恨们。我就不明白了,这人究竟是可笑还是可耻呢。”

  清菊常常和我絮叨过去少奶奶对少爷有多好,弄得我憋闷不已,现在终于能一吐为快。说完之后,我心里一片平静。伸手扯下头上披着的衣衫,扔还给他。

  “对她的保护来的太晚了。我如果替她接受,就是看轻了她。”

  十 战事

  我没柔弱到出去淋个雨亲近下自然就生病,但是起床时,仍然头痛的厉害。

  我澄清,绝对不是因为淋雨。只是,夜里,我一直想起我最后转身时,李暮阳愈发苍白的脸色,还有眼中的痛意,所以很丢人的没有睡好。说,这人太善良了就是不行,我这还没做什么坏事呢,都觉得有点愧疚了。不过,反过来说,某些人怎么从来不顾忌别人的心情活了这么久还能活蹦乱跳的,甚至还觉得别人对不起自己呢。

  当然,我没睡好还有另一个原因。那混账四少爷一整夜都在与我一墙之隔的客厅来回踱步、长吁短叹。这要是在21世纪,我早去投诉他扰民了。

  不过,虽然休息不好,但仍然得早起处理昨夜残留问题。我换了件淡绿色裙子,画了淡妆遮住我的黑眼圈。

  给自己倒了杯隔夜的凉茶——我知道这不健康。我端着茶杯,推开门,刚要伸懒腰,被门外离我不到一尺的李暮阳吓了一跳,哈欠和懒腰都憋回去了。

  “、门神啊!”

  李暮阳比我刚才化妆前的样子还惨,仍是昨天那身白色长衫,有些皱,下摆溅上了泥水,长发凌乱披在肩上,面容憔悴,眼中布满血丝。

  我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昨天说的都是真的?”他声音沙哑的厉害。

  “啥?”我装傻,昨天我是气疯了,现在我可不想踩那个地雷,我含了口茶在嘴里,含糊地问,“什么真的假的?”

  “我去问了府中的下人,那些饮食、物件的确是让人为我准备的……”

  噗……

  一口茶水都喷到了他身上。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大半夜的去问人家这种事。得,不用犯愁大少奶奶了,这事要是传出去,李府的名誉让这脑残少爷给败坏干净了。

  我擦了擦脸上的茶,琢磨了一下,又伸手给他蹭了蹭衣服:“您别介意,反正这衣服脏了,也不差我这一下不是么。”

  谁知,这败家少爷居然又抓住了我刚准备缩回来的爪子。

  我正要挣开,清竹和清菊推门进了客厅。看到这架势,脸刷一下的红了,连声道歉,这就要关门出去。我总算知道了八卦消息是怎么产生的,狗仔队看到的不一定是事实啊……

  “喂!喂喂!们别走!”我撞死的心都有了,以后再欺负小三,恐怕就连清竹她们都要以为我是

  出于嫉妒了。我一面喊一面使劲想把手抽出来。未果。说这四少爷看起来挺瘦的,怎么这么大力气呢。

  “昨夜说红叶死了,可是真的?”李暮阳似乎完不在意周围状况的变化,神情恍惚,眼中丝丝痛意再无掩饰,皆尽流露出来。

  我气的想大骂。丫真傻了啊?俩丫头听到这话,一直盯着我呢,我得多脑残才能在这时候承认陆红叶死了,我就是一借尸还魂的。这个迷信思想掌控半边天的时代,要说了这话,我以后还想不想在李家混了啊!我流落街头难道还养我不成?

  想到这,我咬紧了牙关,用力摇头:“没,没。听错了……喂!疼啊!捏那么紧做什么!行了!没死没死,我不好好活着呢么!赶紧松开我吧!再不松开,我真疼死了!”

  这什么人啊,我给们家做牛做马,还虐待我……再有几次,我这手就让捏残废了……我从他身边钻出门,一边揉着手一边嘟囔。

  李暮阳仍然没有什么动作,但是从背后看,他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片刻之后,他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表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淡。

  “陆红叶,毕竟是李家的媳妇,凡事要识大体,以后不可再如此任性行事。”他的声音毫无温度,只余责备之意,漠然从我身边走过,出了门。

  这回轮到我傻掉了。哎,说这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刚才他以为陆红叶死了的时候,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得我都几乎有点不忍心了。怎么一听说人没死,立马就摆出一副棺材脸。

  半天,我回过神来,甩了甩头。

  人就是这样吧,拥有的时候,即便是珍宝也永远不会去珍惜;而失去了之后,就算是件破衣服也会想起它的种种好处。何况,又刚发现陆红叶这件“破衣服”实际是件霓裳羽衣呢。惜福这个道理虽然人人都懂,但我却没见过几个人真能做到。

  我想起,过去祖母虽然久病,我总以为以后还有机会见她,还有机会补偿她对我的思念和关心。然而,在我和朋友们出去逛街唱k玩的昏天暗地的时候,家里突然打来电话,说她突发心脏病,最后一句遗言是让我多注意身体、好好学习。那时候,我呆在原地,心口好像被千斤巨石压着一样。从那以后我才真正懂得,世上的事情,错过就是错过了。

  “少奶奶……”清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对着一直担忧地看着我的清竹笑笑:“我没事。去帮我叫橙子过来一下,我有事要让她去做。”

  “知道了,我这就去。”临出门,清竹又回头叮嘱我,“少奶奶千万别往心里去,少爷也是担心您才那样说的。”

  我尽量打起精神,点头答应她。

  可我知道,我心里乱的很。刚刚的回忆勾起了我对身处遥远的时空彼端的亲人的思念,对过往的一切的不舍,还有因陆红叶而生的悲哀,所有这些情感纠缠在一起,我也分不清哪种更多一点。这些,错过的和被错过的一切……

  越想,心思越是郁结。

  橙子进来时,我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站起来。

  “橙子!在这里等我回来!”说完我便跑了出去。我要是难受,自然不能让那混账少爷好受了!亏得今早我还软弱了一把,几乎想既往不咎了,现在看来,这可真是我人生的耻辱啊!

  路上,随便抓了个丫鬟便问她李暮阳的去处。别说,还真让我撞上了。这丫头支吾了半天,最终告诉我,四少爷刚刚去见了个小厮,现在正在南院林姨奶奶那边。

  我提了裙子一路跑过去。到门前方用手理了理头发,喘了口气,这才敲门。

  小三亲自来开的门,看到我时,真可谓目露凶光,脸都青了,就差没扑过来咬我几口。我推开她,直接往里走。

  “少奶奶!这是我的屋子,您未免也太专横了吧!”上次我怎么就不记得她这么威风呢?果然有撑腰的人就是不一样。可惜,我还真就不惧怕这个。

  “是想现在闭嘴还是等我扇两个耳光再闭嘴?”我冷冷问她。果然,小三马上没了声音。

  进门后,屏退了所有丫鬟。我径直走到卧房门前,边踹边喊:“李暮阳个混蛋!给我开门!”之所以没有再使劲点破门而入,完是因为我记得他刚才那副颓唐样子,我可不想正撞上什么美男更衣图。

  在我两声怒吼之间换气的空挡,门静静地开了。李暮阳虽然仍显得有几分疲惫,但好歹基本恢复了富家公子的外观。

  “来这里做什么?”

  我努力不去注意那张棺材脸,进了屋,反手锁上门。

  “我问,一个人最重要的是外表还是灵魂?”

  大概没想到我来探讨这种狗血的哲学问题,李暮阳防备的姿态有所缓和。

  “自然是灵魂。”

  “那么,灵魂改变了,就算身体仍然存在,是不是和死了也没有什么两

  样?”

  “红叶,……”他皱眉。

  “对,没错。我就是来说这个的。早上当着那么多人,我不方便说实话而已。”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昨天对说的那些,都是清菊她们告诉我的,我不仅一点都不记得,也不再拥有任何支配我做出那些事情的情感。现在面前这个躯壳里的,是别人的灵魂,我有我的家人,有我的喜怒哀乐,这一切都和无关。过去那个把心思放在身上、忍气吞声委曲求的陆红叶已经死了,孤零零一个人死去的。所以,没有必要补偿我什么,而这辈子也永远也补偿不了欠了她的东西!”

  混蛋!我要不让难受难受就不知道我的手段!

  我恶狠狠的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已经永远的错过她了,上天连说抱歉的机会都不会给。”

  说完这些之后,我胸中大为畅快。哪个哲人说的来着,人总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我现在看着李暮阳的脸色又渐渐失了血色,就觉得无比快意。难怪那么多人想要用自杀让对不起自己的人愧疚一辈子,看来这果然是个好办法。

  我昂首挺胸地在小三疑惑加嫉恨的目光追随中走出了院子,嘴角勾起了一抹恶毒的笑容。们以为们之间的爱有多纯洁多美好?我倒要看看中间要是加上个无辜的牺牲者,们还能不能这么心无芥蒂的爱下去。

  十一 自作孽不可活(1)

  回到自家院子,几个丫头都惊异于我的情绪恢复速度。

  我将前一天晚上商谈的内容大略与她们说了,几人除了最初表现出些许惊诧之外,一直都算平静。末了,橙子更是赌咒发誓说绝不会辜负我的期望,一定照顾好大少奶奶,并且担任好内奸这个角色。

  接下来的几天,她的确做到了对我承诺的事情,大少奶奶虽然有过忧虑和怀疑,但都被她轻易地化解了,夜里大少奶奶睡下之后,橙子还常回来给我讲她那个临时主子一整日的行动。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天后的中午,李暮阳派出去的那名小厮回来了。我们齐聚西院,听小厮讲述他从刘家的某个退役老仆人那里打探到的数年前的八卦消息。

  果然,大少奶奶刘素婵还待字闺中的时候,便与堂兄情投意合,但一来不合礼法,二来两人又都性格怯懦,从不敢将此事告知刘素婵的伯父。八年前,堂兄赴京赶考,离家许久。这期间刚好有媒人前来撮合刘素婵与李家大少爷,两家长辈都很满意对方的家世背景,而刘素婵又生性懦弱,竟毫无反抗地顺着伯父的意嫁入了李家。

  听完,我几乎是瞠目结舌。无能!而且无耻!既然当初连将自己心意告知长辈的胆量都没有,现在还有什么资格旧情复燃。我本来仅仅抱着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念头来处理此事,琢磨着得过且过,放大少奶奶一马。可今天知道了事情原委之后,反倒把那一点同情心都收回来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不如李暮阳和林小三,他们不仅对不起旁人,也对不起彼此。

  “红叶,觉得怎么办合适?”听完了故事,老太太问我。

  我连忙敛了狰狞的神色,赔笑回答:“我还年轻,哪有什么主意。不知道老太太和少爷有什么想法?”

  老太太有些嗔怪地看了我一眼:“但说无妨,咱们自家人,别绕那些圈子。”

  “我只怕说了之后老太太不爱听呢。”我笑笑,“要是真按我的想法,就将那信派人送给刘少爷,再道个歉,说咱们不小心打了茶碗,把那信上字迹都给晕开了。大少奶奶这边呢,把信誊写一份,送去给她看看就得了。”

  老太太笑起来:“这丫头,这种做损的法子也就想得出来。难道也不怕人家心里骂?”

  我也陪着笑:“那还能怎么办,我这几个月难道还少了被人背后唾骂么?不过,为了让老太太能安心享享清福,什么骂我不得忍着呢。我现在就盼望老太太知道我的难处,以后多疼疼我、给我安排些巧宗儿就好了。”

  “倒还越说越不像话了。”老太太笑道,“赶明儿我倒是得专门找个人治治这贫嘴的毛病。”

  我这边和老太太谈笑,李暮阳在旁边却一言不发,神色忧虑倦怠,从那天我去林姨奶奶那里找过他之后,他就一直一副无精打采若有所思的模样,今天不知为何更是变本加厉了。直到老太太问起他的意见,他才勉强开口。

  “我觉得,若是这事情真闹大了,恐怕他们两人以后都难以在各自家中立足。不如暗中提示大嫂即可,相信他们不会不顾家族声誉继续胡来的。”他仍心不在焉,声音也有些哑,一点都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少爷何出此言?”我笑着接下了话茬,“前几天少爷可还是义愤填膺的怒斥两人不守礼数,使咱们李家名誉受辱,今天怎么忽然慈悲起来了?依我看,既然有胆子做,当然就要有胆子承担。连市井小民都懂的‘敢作敢当’四个字,难道这些富家子弟反而不懂了么?”

  这话一半是在说大少奶奶他们,一半也是在暗示李暮阳。既然当初如此冷落陆红叶、害惨了她,如今便别觉得自己无辜。

  果然,我这话一说完,李暮阳就深深叹息一声,不再坚持己见。

  “的确,自己做下的事情,自己便要承担。”短短一句话说完,他脸上神采又减了几分,显得更加疲惫。

  老太太虽然觉得蹊跷,但一方面不知我们之间的事情,另一方面,大概也多少希望我能管住他一点,免得他日日与林彤柔情蜜意的玩物丧志,于是也点头赞成。

  “既然们都这么认为,那就这样去做吧。但尽量不要惊动刘老爷,还是给他们留些转圜余地。”

  我点头称是,随即退了下来。关门前,隐约听到老太太在嘱咐李暮阳多注意身体,不要劳累过度之类的。

  我笑,我阴险的笑,我阴险而狰狞的笑。

  人最怕的不是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心累。当初陆红叶耗费了那么多心力,听清竹她们的意思,她一年多以来一直心思郁结,时常卧病,就算没有那翻车的事情,怕是也撑不了几年了。现在,既然让我看清了那四少爷心底对陆红叶常有愧疚,那就别怪我拿这事折腾他,让他也好好体会下当年施加给别人的痛苦了。

  我继续笑。我把这种愉快的心情归结于我的正义感——虽然这种美好的品质在我心里长歪了,而且看起来有点像毒草。

  一路走到柴房,吩咐人开了门。

  柴房中放着简单的生活器具,地上还有一个木碗,里面剩着半碗黑乎乎不知是什么的菜。香杏散乱着头发,蜷在角落里,仍有些瑟瑟发抖。听到开门的声音,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我。透过乱发,可以看出她脸上是泪痕,眼睛肿的不像样子。

  “香杏,”我独自进来,关了门,然后压了声音对她说,“我早知道死也不说实话是为了谁。”

  她呆呆地看着我。

  我笑笑:“不仅我知道,老太太和少爷都知道,也就不必死撑了。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从这次刘少爷来咱们家才开始的。”

  香杏顿时露出想要哭出来的表情,半天才极轻地点了点头。

  “好,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年纪也不小了,晚上又不守规矩在府里乱晃,所以老太太想要让出去。但又体恤在李家这么多年,所以会给选个好人家嫁了,至于置办嫁妆的钱,下午我差人给家送去。”说到这,我话锋一转,“不过,最好记住了,压根儿就没有什么送信的事。不然,要是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想要护着的那人。明白了么?”

  大概没想到自己没受什么惩罚,还能拿到些封口费,香杏终于放松下来,瘫在地上。她一边呜咽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些“老太太和少奶奶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宁死也不会再提此事”之类的话。

  “行了行了。”我打断了她的话,“时候也不早了,跟我走。到我院子里收拾打扮一下,这幅样子出去的话,倒让外人以为李家多苛待了。要有什么想带的东西,也和我说,我叫人去房里取了过来。”

  “少奶奶……我……”

  “嗯?”

  香杏伏在地上求我:“我服侍大少奶奶一场,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能不能……”

  “道别?”我叹气,这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丫头,“趁早别想了。做出那种事,现在已经算便宜们了,再不知足的话,万一老太太生气,们都免不了受罪。”

  “那,您或者几位姐姐要是见到大少奶奶……”

  “个丫头,倒是支使起我了?”

  见香杏没有起来的意思,我只得答应:“行了,等我有空就和她说。”

  她这才踉跄起身,随我回了东院。

  吩咐厨房做了碗清淡的汤面给她吃了,又叫清菊帮她换了衣服,香杏看起来总算有点人样了。我赶紧叫来个婆子帮她支了月钱,好生带她出去。临出门时,她眼圈又有些红,转身对我叩了个头,这才随婆子走了。

  我默默地看着香杏的背影远去,心里感慨。这丫头可惜没赶上个好主子,竟落得如此下场。好在丫鬟年纪大了,终归是要遣出府去嫁人的,既多领了些嫁妆钱,也就不差在早走这半年一载了。只是,虽然答应替她向大少奶奶道别,但恐怕到时那场景却要与她的想象大相径庭了。

  我从怀中荷包里取了那封染了茶渍的信,坐在窗边桌前提了笔。

  大约过了十分钟,我终于还是放弃。要真是看了我誊写的信笺,比起自惭,大少奶奶恐怕得先替我羞愧才对。我对毛笔的使用,过去就只局限在画工笔画时染层色勾个边之类的,写出来的毛笔字真是惨不忍睹。

  “们会写字么?”我扭头问清竹清菊。

  两人立刻摇了摇头。清菊低低笑了声。

  “笑什么?”

  “

  没有没有,”清菊赶紧摆手,“我只是想起,少奶奶您病后突然就识文断字了,怎么我们就没这个福气呢。”

  “呸!就讨打吧!”我拍了她一下,“连我都敢戏弄了,以后还不得把屋子都拆了啊。”

  清菊愈发笑起来。

  但说笑归说笑,这誊写信件的事情还真不好办。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自然不能让书童或管家陈伯什么的帮忙。想来想去也没有别的人选,看来还得去找李暮阳。

  “清竹,去请少爷过来。”虽说他现在迫于老太太的命令,夜里不得不住在东院,但白天却恨不得躲得离我远远的,免得我又冷嘲热讽加发疯。这样一来,想要找到他也不容易。我不由想着,是不是我该收敛一点了,这欺负人也得细水长流不是么,咱不能自绝后路啊。

  十二 自作孽不可活(2)

  我等啊等,等啊等。一直到太阳都偏西了,清竹才回来,脸晒得通红。李暮阳却没来。

  “看热的。人找到了没有?”我又叫清菊,“赶紧给清竹倒杯茶过来。”

  清竹喝了口茶,才说:“我算是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好容易才在原来太太的房里找到少爷。”

  “既然找到了,人呢?还得我亲自去请不成?”

  清竹愣了下,大概不明白为什么最近我和李暮阳的立场整个颠倒了,我现在强势得不像话。半天才小声说:“人虽然找到了,但病了,所以……”

  “病了?什么病?禽流感还是疯牛病?”我奸诈的笑,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清竹当然不明白这两种病究竟怎么回事,反而清菊在旁边插嘴:“少奶奶说的怎么都是禽、兽之类的病呢?难道人也能得了么?”

  我噗嗤一笑:“要能听出来禽兽两个字,还算明白。”

  清竹在一边掐了清菊一下,让她少说这些没谱的话。又向我解释:“太太过世多年,虽然那屋子常有人收拾,但一直没人住。我是偶然走到附近,看门开着条缝儿,这才发觉人在那边的。我进去看少爷就那样伏桌睡着,脸色不好,似乎还在发热。但少爷又不让叫人,只说睡了一会儿已经好些了,让我先回来,他马上就来。”

  “他倒真是个富家少爷,竟这样娇贵了!”我冷笑一声。

  “少奶奶,我说句话您别生气。”清竹轻轻拉了我的胳膊,按我坐下,“虽然您受伤之后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了,但少爷也毕竟是您的……您现在对他未免也太……”

  得,这一个个的,都慈悲为怀了,就我一个恶人。不过我也不介意,至少我不会心思郁结病死过去。

  “清竹,”我一点也不生气,我还得开导这丫头呢,“我对他是好是坏,这并不重要。当初对他好,也不见得他放在心上了,现在由着我的性子来,他也没为难我。可见,有些事不是表面看来那样,人活在世上,只要对得起自己的心就行了。我想起我的所作所为,并没有什么后悔之处,而他,若是毫无愧疚,又何至于此。”言外之意,李暮阳那是自找的,活该倒霉。

  清竹听了我这话,也不好再劝什么,起身收了桌上残茶。推开门要出去时,却发现李暮阳站在门外。正如无数的狗血剧情一样,我们刚才那些话,他该是听到了。不过,这倒正合我意。

  “哟,四少爷来啦!”我瞥一眼他,叫清竹,“赶紧去新泡些荷叶茶来,给少爷清清火气。”

  清菊是我的死忠,完没有清竹的顾虑,此时大概只觉得有趣。果然,她不自然地低了头,小声说句“我去帮清竹准备”便飞快地出了门。

  两人走后,我咳了一声,指着桌边另一张椅子说:“四少爷请坐吧,别让人看到了又说我不懂规矩。何况,听说少爷您正在病中呢。”

  他没说话,默默地坐下。

  真不过瘾呐!欺负这种半死不活的家伙都没有什么成就感。不过,我也别挑三拣四了,抓紧机会好好享受下落井下石的快乐吧。于是,我站起身来,学着电视剧里那些奸角的样子走到他身后,抬手按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

  “对于问心无愧的人来说,永远不会明白‘错过’这两个字的分量。”我微微一笑,“说对吧?四少爷。”

  这是我的切身体会。祖母去世六年了,而我的愧疚和自责从未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有分毫减轻,这种感情,在最后时刻陪在祖母身边的我的兄长是绝不会有的。人对未做力所能及之事而产生的悔恨总是难以消散的,尤其当这事再无法挽回的时候。

  如我所料,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嘴唇上的血色都几乎褪尽了。

  “也不用这样,不是还有林姨奶奶么?们那深情厚意真是令人羡慕啊。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当初把放在林姨奶奶身上的心思稍微分那么一丁点给陆红叶的话,她也就不会孤孤单单的死掉了。真是可惜,明明她对的好连林彤都比不上呢。知不知道,她最后……”

  “别说了!”李暮阳突然扶着桌边站起身来,有些踉跄地向旁边退了几步。

  “好,好,不说了。”我活动了一下手臂,刚才差点被他闪到,“这种事情就算不说,心里也清楚的。以后就天天看着我的样子后悔吧。”我勾起一个讽刺恶毒的笑容,“愧疚会如附骨之蛆一样纠缠一辈子。”

  说实话,我知道这孩子其实没什么坏心,甚至可以说还算心地纯良。如果那天早上我假称陆红叶没死的时候他能稍微流露一丝温情的话,我或许就把那些恶毒的想法都忘了。可他却偏偏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心扑到小狐狸精那去了。

  我最恨的,不是怀有恶意伤人的人,而是毫无恶意却完不知顾及别人的心情,一意孤行,害惨了别人还不自觉的人。

  大少奶奶是这样的人,李暮阳也是。

  这时,清竹清菊端了荷叶茶和一盘用井水湃过的瓜果进来,没走几步便觉得屋子里面气场十分诡异,分明就是霜打了的叶子配上一株茁壮毒草的组合,于是也顾不得什么礼数,连话都没说就又退了出去。

  我欢乐地坐下,挑了最大的一只桃子啃起来。边啃边支使完没了反抗能力的李暮阳。

  “喂!发呆发够了的话就帮我把这封信抄一遍!”

  他看起来疲惫不堪,但仍一言不发地拈起笔,将信誊写在我备好的纸上。我走过去看了看,嗯,字迹很是挺拔清隽,比我猫抓狗刨一般的字不知要好看多少倍。待他收了笔,我便推开他,伸手去取那纸。

  我承认,这是我一整天犯下的最大错误。

  在我一推之下,李暮阳竟然站立不稳。我下意识地想去拉住他,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看着他跌倒在地上,额角撞上了椅子边缘。

  坏了,虽说气死人不偿命,但是要弄个意外伤害致死的话,我还得担上个谋杀亲夫的罪名。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时门口传来清竹关切的询问。

  “没事没事,我碰翻了椅子,们歇着去吧。”

  心虚地打发了丫鬟们,我赶紧蹲下,看看被害者的状况。

  “喂!喂!”我小小声地喊他,“还活着吧?”

  他侧卧在地上,受伤的那侧额头贴着地,我看不到。但好在还没昏过去,听到我那个不着调的问题,他哑着声音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一手撑地想要起身。不过,似乎很吃力的样子,半天也没起来,呼吸倒是愈发沉重了。

  自作孽啊我!我骂了自己一句,丢下桃核,把桌子推开点,多空出些地方来。

  “喂!把手给我!我拉起来。”我挪到他面前,伸出手来。心说,我已经够大方了,甭指望我给来个甜蜜公主抱啥的。他停了半天,终于抬起没被压在身下的右手向我伸过来。而我则几乎使了吃奶的劲,好不容易才把他拉起来,扶他重新坐在桌边椅子上。

  “喂!抬头!”我凶残地冲他低声吼,“让我看看脑袋撞坏了没?”

  他稍侧了头,左脸对着我。我粗鲁地拨开他的额发时,他微蹙了眉,大概很痛。

  “肿了,但没流血。我去找黄酒,给我老实一点待在这里。”我干巴巴的下了结论。我可不敢去找大夫,那不是自投罗网么,我还指望着在除了李暮阳以外的人面前维持我的贤良淑德形象呢。小时候我要是哪里磕了碰了,祖母都是用黄酒给我揉,那东西活血化瘀的效果还不错。

  我顺手拿了原本那张信笺,出门把信给了清竹清菊,让她们封好了,差可靠的人直接送到刘少爷手中,最好做完了这些之后再去问问陈管家,铺子里可有什么玉器适合送给申老爷家的。上次人家送了不少首饰来,过几天他家少爷要娶亲,正是个送回礼的好时候。

  把两人都支走了,我才像做贼一样翻箱倒柜,折腾了半天,终于在丫鬟房中的一个柜子里找到了小半瓶黄酒。我抓着酒瓶子,冲着身后刚进门的两个目瞪口呆的小丫鬟笑笑:“没事,我刚刚把椅子碰翻了,撞了腿,想找点黄酒揉揉。们可别和清竹她们说,不然等会又要听她们唠叨了。”

  俩丫头懂事地点点头,我称赞了她们一句便回了房。

  我进屋时,李暮阳伏在桌上,几乎看不出呼吸起伏。

  死了?我脑子里蹦出个特不合时宜的想法。轻轻走过去,拿手指头戳了戳他的肩。他依然合着眼,但稍微动了一下。哦,没死。这就好办了。

  扶他坐好,让他稍微仰着头,又伸手拢好他散在额上的头发。这才一手托着他的后颈,一手沾了黄酒故意用力地给他揉着额角青肿起来的地方,边揉边念叨“别怕疼啊,使劲揉才好得快”“出去不准和人说今天的事,虽然说了肯定不会有人信”之类的话。他依旧不睁眼,只是在我最用力的时候微微咬住下唇。

  念叨了几句,看他没反应,我也索性闭了嘴,手上继续加劲。大约又过了一刻钟,我才觉得事情不太对。他额头越来越烫,两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