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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盖棺定论,有人评价,嘉世队长邱非的职业巅峰是十九岁到二十三岁,他的战法技巧娴熟,自创的种种招式也引得后人借鉴学习。
但很奇妙的,当他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却收获了多数人难以抵达的高峰——二连冠。
第十七赛季,决赛第二场。
杭州市,杭州奥体中心体育场。
嘉世主场对战微草。
第一场嘉世客场11-9胜于微草,第二场擂台赛6v6嘉世优势1分。这一年的季后赛团队赛采用人头分计算,故而擂台赛的一分并不是大的优势。
“队长,要加油!”
选手席上,一米五的余小枫踮着脚尖给上台的嘉世选手加油。
她并没有被选拔进正选,但邱非对于她的才能是肯定的,让她作为战队助理一同跟过来看比赛。
战斗法师对于嘉世是重要的,是战队的核心。
余小枫是邱非看好的下一代战斗格式。
不过这孩子经验不足,邱非打算让她这赛季近距离观摩比赛,消除对于比赛的紧张情绪。十八赛季再带着她出道,选择几场比较稳妥的赛局,让她平稳度过“新手期”。
邱非知道自己的水平开始下降,手速训练达不到二十岁时的六百,不过再打两三年没有问题。
邱非对于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是清晰的,他应该会慢慢地成为平庸的选手,托显出新人的出色。然后,把队长的职责交给陈漱言,战法的角色交给余小枫,自己平淡地离开联赛、离开嘉世。
二十四岁的邱非比起四年前要扎实一些,他还是很瘦,但不再是那种瘦条条的样子,穿着红色的嘉世队服时,脊背挺拔,清俊而帅气。
大概是做队长久了,不笑的时候,眼皮微垂着,有些漠然与清冷,又有威严感。
但此刻他的嘴角挂着笑,便让人觉得安心。
邱非上前两步,走到余小枫的跟前,微微屈膝与小女孩平视,关照她:“比赛要好好看,看的时候去思考,如果是你在我的位置上,会怎么做,整理好明天早上到训练室作报告。”
得到回应,邱非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背着外设带着队伍往比赛室走。
战队的剑客陈漱言有点不高兴。他是蓝雨训练营出生,但这些年相处,早就成了死心塌地的邱非粉,甚至被闻理揪着耳朵到邱非的面前羞耻地发誓,说要担负起“嘉世的未来”。
他习惯了在嘉世的生活,一起训练、一起打比赛、一起为了争夺冠军不懈奋斗……但没有想过队长要面临“退役”的可能。
陈漱言习惯了在邱非的照顾和光环下打比赛,他有些被情绪影响了比赛状态,于是便像是邱非教他的那种,很直白地问出来了。
“队长,哪一天小枫能够独当一面了,你就要退了吗?”
邱非教过陈漱言,如果出现情绪的波动,要尽早解决,以免影响比赛状态,说出来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
邱非偏过头,给了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拍了拍陈漱言的后背,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跟他玩笑:“想那么多干嘛,离我退役还早呢,至少两年,你好好打比赛。”又威胁一样交代他,“这场你代替闻理做第二指挥,不许出纰漏,否则明天你跟余小枫一起做报告。”
陈漱言听到“报告”两个字就头大,这个初中学历的小男生写个八百字作文就要命了,而队长交代的报告要从“战术”“人员”“操作”等角度,阐述多种可能性,比如说微草的高队如果提前放一秒熔岩烧瓶对于比赛结果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写一篇至少八千字好吗?他一晚上能写完?
陈漱言按住脑门翘着的呆毛,在心里哀嚎半天,顿觉背着的外设包重如泰山,对于之前担心的“邱非退役”的问题反而没那么在意了。
团队赛进行得不算顺利,微草是绝对的劲敌,以高英杰为核心的魔术师式打法变幻莫测,让人难以寻找突破点。
最终,5-5平,由于擂台赛的优势,嘉世拿下了团队赛。
第十七赛季,冠军是嘉世。
重新登到联赛的顶点,邱非的心态反而平和了下来。他说着公关部早就准备好的新闻稿,看着连绵成海的红色应援,存着私心跟大家讲了陈漱言的指挥才能和余小枫的进步。
对于职业选手来说,赛场的中央是最为璀璨夺目的,就像是珍稀的钻石,炙热的太阳,用有限的职业生涯去尽力追逐。
邱非清醒地比赛,清醒地完成比赛后的事宜,偶尔遗憾地想起来这已经是他的职业末年。
明明他才二十四岁。
好在他还能打。
邱非带着战队接受了赛后采访,然后一起去吃庆功宴,结束后让队员们去玩,自己一个人回俱乐部,和分析师黎炀一起加班,把决赛第二轮的复盘整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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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打职业这些年邱非是很少回家的,他的父亲是国企的职员,母亲是中学语文老师,家里不算富贵,勉强算小康。
一开始不回家,是因为父母不同意,邱非十五六岁的时候挺怕他爸妈的,他们走的又都是世俗意义上“坦荡的道路”,出了他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儿子,小邱非觉得父母自然是认为面上无光的。
邱父邱母混合双打不止一两次,不过打归打、骂归骂,时间久了,邱父邱母也看到了孩子的决心。
大约是在挑战赛的时候他们就真正地接受了,管他是“大号练废了”还是“就让孩子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他们开始主动询问邱非《荣耀》和嘉世的事情。
嘉世最艰难的时候,邱母寄了一个月自己手搓的肉圆到筒子楼。直接逼得夏仲天打电话担保,孩子的营养肯定跟得上。不过,语文老师的口才还是可以的。夏仲天说不过邱母,最后让助理顾嫣发了每周菜单,邱母才彻底放下心来,不寄食物了。
到嘉世之后的这些年,邱非过年就回过两次家,一次是2028年嘉世夺冠后的那个新年。
那年邱母在准备年夜饭的时候,邱非来帮忙,少年人手长脚长,干活虽然不熟练,但好在也不添乱。突然嘴角一弯,切着土豆条,跟邱母说:“妈,今年嘉世夺冠了。”
邱母不懂比赛,但也会看电竞新闻,有看不明白的去微博上问那些小年轻,发个帖子或是找那种特别厉害的人私信问。
所以,邱母当然清楚嘉世赢了。
她没有附和,只是偏过头看她的儿子。
一米八几的个子,比她要高一个头,很平静的笑容,眼神却很坚定。
邱母突然就难受了起来,背过身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她的小孩,终究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不明白的领域长大成人了。
再有一次,就是2033年过年的时候。
那年,嘉世十七赛季又拿了冠军,第十八赛季进行得也很顺利,常规赛积分第一,一切顺利而稳妥。
邱母年前出了车祸,出学校门的时候被急着接孩子的家长撞了,胸下第四根肋骨断裂,住进了医院开了刀,不过她往日注重锻炼,精神气好,恢复得还可以。就是年夜饭没法下厨,便叫邱父订了家旁边的小饭店,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饭。
二十五岁的邱非越发像是邱父年轻时的样子,邱母给他夹菜,邱非很客气地说了“谢谢”,然后慢条斯理地吃。
邱母叹了口气,心想真不像一家人,又心疼邱非。
饭后,他们聊了邱母主治医生的建议,聊了一些家常,还说了嘉世的近况。
邱非提到嘉世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作为母亲,邱母看得是最为真切的。
只是说到最后,邱非神色有些黯然,但似乎在宽慰自己,跟他们讲:再打半年就回来陪爸爸妈妈。
邱非不是一个话很多的孩子,也不太会煽情,邱父有些意外,开玩笑问:“怎么了,你们那个冠军战队不要你了?”
邱非摆摆手,笑了,说:“不是不是。”
小饭店终究是小饭店,蒸腾的热气,昏黄的灯光,比不上大饭店阔气。
虽然这几年邱非往家里打了不少钱,但邱父邱母的生活还是维持在往日的水平。
知子莫如母。
邱母问:“小非,你出什么问题了吗?”
“手。”
邱非的手关节软骨劳损,随队医生让邱非去做了检查,ct报告显示,很严重。
常见的职业病,邱非没觉得多疼,只是正经操作起来手无力,使不上劲。
3
邱母联系了自己教过的学生,有现在在当医生的,回答都很一致,这病是不可逆的,治好的希望渺茫。
手术可以缓解,但是养好要至少三年,且就算是好了,也回不到原来灵活的样子。
邱母有些生气,她活了一辈子都很明白,可现在就是糊涂了,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她自己的病还没全好,就带着大包小包去了嘉世,前台的工作人员带她去了训练室。
这是邱母第一次看到自家小孩工作时候的样子,邱非训斥人的时候有她的风范,给两个棍子再给两颗甜枣,也算得是循循善诱。
邱母在训练室前等,等到邱非强制的训练任务结束,又等到邱非忙完每个队员的辅导,才等到她的儿子。
邱非带她到俱乐部的食堂吃了午饭,然后又带她去看了会议室嘉世曾经得过的荣誉。
赶在下午训练开始前,邱非把邱母送走了。
“你这是不尊重母亲的表现。”邱母评价。
邱非眉眼一弯,简短地道了歉,但很真诚。
从始至终,他们没有谈邱非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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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的情况战队是清楚的,所以余小枫的任务变得很重。
她不是那种心理素质差的人,但邱非就带她在正式比赛里打了半年,经验不足足以让她吃了好几次败仗。
好在,战队的其他人能把错误弥补过来。
余小枫训练到很晚,邱非就陪她到很晚。
她问邱非:“队长,如果我担不起这个责任怎么办?”
又担心:“如果因为我,嘉世输了怎么办?”
小姑娘骨架小,脸也小,可怜起来是真的让人心疼。
邱非轻笑,宽慰地揉了揉余小枫的脑袋,他还是一如以往让人觉得值得信赖。
同她承诺:“没事,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