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楚眼神冷下来。
陶妖登时感到周遭冷飕飕的。
这符咒司楚太熟悉了，熟悉到她心中发冷。
任谁刚回顾完一遍与熟人欢快愉悦的场面，陡然发现那个人要害自己，恐怕都会心下一沉吧。
司楚蹲下身子，细白修长的右手轻轻拂过石台上的符咒，尺寸之间，一笔一划，细致到左手指尖的陶妖都屏住了呼吸。
她缓缓收回手，心中了然。
是锁魂咒。
……
司楚眼睫轻眨，哂笑了下。
早该想到的。
她撩起眼皮，朝四周环顾缠绕的阴煞看去。
左手指尖骤然一缩，司楚低头，那陶妖自己害怕缩成一团就算了，还非拉上她的手指。她抬起左手，捡起之前落在身边的树枝。
“……”眼看自己又被司楚幻化成了人形。
陶：我其实并不是很需要。
司楚带着淡淡笑意，揶揄道：“这样可好？”
陶妖：？她发现司楚不仅变得温柔了些，还有些……皮？
不知道能不能这样评价，反正她之前一直觉得司楚有些不近人情的疏离感。若是放在平常，她肯定会惊奇于这点脾气上的改变，毕竟自己也算“寄人篱下”。
可现在……
陶妖左右看看石壁上黑影缭绕，形同魑魅的阴煞……
司楚察觉她沉默，回过头看瞥了一眼，眼里的揶揄变成了形同以往淡然，“你抖什么？”
“啊……啊？”陶妖浑身颤抖战栗，快把自己抖成筛子了还要嘴硬，“没、没抖。”
司楚轻轻叹气，眉眼间浮上无奈，“这些阴煞不会伤害我们。”
“哦。”陶妖抖着点头，又把头猛地一抬，“哦？为什么？”
阴煞多为死人的怨气、阴魂这种出乎于妖以外的东西，只是比起鬼魂，它们有这般似雾若气的实体罢了。
司楚垂眼轻瞥了下锁灵阵，低声道：“因为抓它们的人，也把它们锁了起来。”
她眼睫微垂，悬浮半空的火光投下一弯阴影。陶妖看不清她的眼眸，但莫名感到了一丝……难过？
“为什么要锁这些阴煞？”她追问，复又看向四周，对上那蜿蜒十里煞气冲天的东西，打了个激灵，“难不成要净化？”
净化……司楚轻摇了下头。她也想不通舟九为何做这些。
陶妖蹲在石台发抖，看见司楚抬步走了下去，正要起身跟上，见她走到墙边，面对曲折环绕的黑雾，阖上了眼眸。
陶：“……”我还是待在石台吧。
司楚微阖眼眸，凝气聚神，左手食指中指合并，指尖逐渐举起微弱荧光，轻轻搭在右手臂上。她倏得睁眼，右手指尖猛地探向诡谲蜿蜒的阴煞。
一时间，仿佛一滴水珠进了滚烫油锅，满墙壁纠缠盘旋的黑雾迅速流转起来，似无数条黑线顺着她的指尖盘旋狂舞，形成黝黑的漩涡。
司楚眼睫轻眨，猛地抽回了手。
……
陶妖见她垂着头沉默许久，小声试探道：“仙人，察觉到什么了吗？”
司楚手指屈伸了下，摩挲指尖，淡淡道，“无事。”
“寻常阴煞，不足为惧。”
她动作顿住，后倾了下身子，“你能算出这洞里的东西，是怎么来的吗？”
陶妖正处于恐惧和好奇中，被问得愣了一下，摇摇头，“不能，我的本事顶多到算人。”
“嗯。”司楚应声，好似并不遗憾。
“走吧。”她说。
随后后撤了步子，深深地看了石台一眼，先出去了。
陶妖胸口一堆疑惑还没解呢，见司楚就这么出去也不敢耽搁，连忙跑着跟上，“仙人等等我！”
“等等我……”
“等我……”
“我……”
陶妖：“。”
原地返回显然要比过来容易得多。等她们从山洞出来后，天已蒙蒙亮，雨早已停下，晨雾缭绕林间。看够了阴煞，陶妖现在感觉整座山都是亲切的。
妖窝？
什么妖窝，这是家啊！
“这花枝真好看。”陶妖撩了下挡在山洞口的花树，夜晚光色太深未能得见，没曾想这满是阴煞的洞口有着这样一株茂盛的花树，在荒凉的北山倒成了突兀靓丽的存在。
司楚从山洞出来后就一直沉默着走在前面，比过来时那痛苦的时候更加冷淡。
陶妖都要怀疑山洞中那个温柔且皮的仙人是不是她的错觉。
低矮的草叶上盛满平静的露珠，司楚不带情绪地从中擦过，衣袖沾湿一片，带着细碎的草叶和种子。
但她无暇顾及这些，仍是一脸平静走过。
舟九究竟作何意？
她在第三世发现舟九取了他们下每一世的魂魄，至于用途她无从得知，没想到竟然在邙山被她找到了点苗头。方才司楚感应那些阴煞的时候，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里面有她杀过的人。
这很正常，栖霞宫本就这两样事，杀人和找玉佩。
司楚这些年来一直在寻找这两件事的关系，有人曾对她说过——你对此有疑问说明你有良知，不如就此停手，离开栖霞宫。
后来那人死了，自杀，舟九没有将其复活，而是培养了另一位得力属下，白榆。
白榆人狠话不多，接到任务从不过问，做起事来不知轻重，一直秉承着任务为大的准则。
为了利索杀掉舟九指定的人，他甚至可以屠其满门。
司楚虽看不惯，但碍于情面不欲多说，只是渐渐疏离了栖霞宫，能不回去就不会去。
谁知她居然成为了第一位拿到玉佩碎片的属下，也成了舟九心中头一位的存在。
可这，就是她派司楚来南苑月的原因吗？
刺啦——
司楚万草丛中过并未注意，低头看去，发现袖子挂上了一片荆棘。她手指微一蜷缩，那处荆棘脱水般迅速矮下去，发黑，枯萎。
陶妖在背后看到这一幕：……
接着见司楚慢条斯理地在面前划了个符，衣服霎时变得白净整洁。
“仙、仙人。”陶妖从她身后探出头，委屈地指了指自己的衣裙裙尾，上面满是泥泞草种，脏兮兮一片。
司楚抬了下手，顿时恢复干净。
“欸？”陶妖开心起来，哼着小曲跟在司楚后面。她感到司楚现下心情不佳，自己也不欲去找不痛快，乖乖地跟着走就行。
思绪被骤然打断，却变得更加明朗起来。司楚微眯了下眸子，神情有些玩味。
舟九是故意的。
她亲手在邙山设下锁魂阵，亲手将一些阴煞封印在此。她清楚南苑月多年来的规矩，所以也亲自将司楚引到这里来。
可是为什么呢？
这样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司楚本以为第三世自己撞见舟九亲手封锁自己魂魄的画面已经够令人心下生冷，谁知这一世还有这等惊喜等着。
“楚楚！”一声清脆的呼唤传来，司楚倏然回神。
王平可牵着良行欢欢喜喜奔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疲惫满身狼狈的陈岁，结果看见司楚，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飞快赶超了前面两人——
“偶像！”陈岁眉开眼笑飞奔而来，直面撞上身姿妖娆沉鱼落雁的陶妖。
陶妖眨了眨眼，神情柔和似水，嗔怒道：“好俊俏的小公子，差点撞到人家了呢。”
司楚：“……”
其余两人：“……”
“你们怎么过来了？”司楚不管乱叫反抗的陶妖将其拎到一边，看向王平可。
“那边学员太多了，我们不自在。”王平可笑笑，“良行也想你了。”
“想我？”司楚一愣，远远看向跟在后面的良行，他低着头，似乎想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她快步走过去，柔和地拍了拍良行的头，小水鬼不好意思地缩了下脖子，活像被主人宠着的小宠物。
“陶妖。”司楚下巴一抬，示意王平可和陈岁，“留仙镇上的老朋友。”
王平可淡定点头，陈岁瞠目结舌。
陶妖郁闷嘟囔：“仙人，你就不能给我起个名吗？‘陶妖’多难听啊。”她冲着陈岁笑得三月桃花迎枝招展，“对不对？小郎君。”
陈岁默默呕了口心头血。
司楚勉为其难皱了下眉头，淡淡道，“知道了，小陶。”
陶妖：“……”更难听了。
良行轻轻碰了下司楚垂下来的袖子，“主人？”
司楚微倾下身子等他接着说。
良行动了动嘴唇，说出的话却被另一声更大的动静覆盖。
“啊——”
隔着几方树林，那边猛地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叫声凄惨犀利，听得人心中一渗。
“怎么回事？”司楚直起腰，并未向那边看，而是将目光望向了陶妖。
陶妖闭上眼捏了捏手指，缓缓睁开漫不经心道：“没啥大事。”
她轻叹，“死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