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妖愣住,她还没算出来具体方位呢。
司楚脚步加快,灵力凝注眼神,在西南方向来回看了几次,忽然抬手,手指屈伸的瞬间,前面遮挡的低矮草木统统被一扫而尽。
陶妖:“……”
倒也不必急成这样。
司楚当然急,她现在头脑昏胀,浑身酥软,无论是走路还是抬手都感觉不到重力,整个人快要飘起来。
她们往那处被扫荡干净的路走了几步,一个庞大黝黑的山洞出现在眼前,它嵌在陡峭山体间,神秘寂静地等待人来。
司楚想都没想就冲了进去。
“哎!”陶妖有些恐慌地跟上,“你别莽撞啊,万一里面有危险呢?”
事实证明,司楚的四世人生中从来没有莽撞这两个字。
她步子踏进洞中的一瞬间,身体就清静下来,头脑和眼神都一派清明。司楚不加停顿地往前走去,身后跟来陶妖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和颤颤巍巍的说话声,“仙人你别走那么快……”
“别走那么快……”
“走那么快……”
“那么快……”
“快……”
回声震荡在山体之间,配着阴风阵阵,余音绵长而清晰。
陶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赶紧跑了两步,缩到司楚身后。
这地方昏黑到人不见人鬼不见鬼,司楚走路也向来安安静静,不带一丝声响,如果不是鼻尖萦绕着她身上的清香,陶妖都要吓出妖灵当场暴毙。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人停下步伐。
陶妖一直都闭着眼睛在走。反正这里漆黑一片,睁着还是闭上有什么区别!
“仙人,怎么了?”她长了记性,这话几乎是在用气音说。
司楚没理她。
“仙人?”陶妖耐着性子又叫了一声。
话音还没落,怀里始终抱着的手臂就倏得变成了一根枯树枝,再抬头看——
前面空空荡荡,一片黝黑。
鼻尖萦绕的清香早已不见。
——
司楚刚踏进洞口,就浑身一冷,眨眼间便置身于一条大雪纷飞,行人稀疏的大街。
似乎是除夕夜,街上商铺皆紧闭着门,门上贴着大红色描金边的春联,不远处有人扫出一片空地,等待年半除夕放鞭炮。
寒冬腊月,白雪纷飞,积雪没过脚脖子,冰凉的雪水往棉鞋里钻,冻得人生疼。
不过这不是司楚的烦恼。
彼时她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穿着烂着洞的破布鞋,身上披着别人扔出门的旧衣裳蜷缩在背风的烧饼摊角落,怀里捧着前天烧饼摊奶奶给的一块咸烧饼。
烧饼如今只剩下半块了,这样冷的天,人都能冻傻,烧饼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司楚低头咬了一口,刚长出来的牙都差点硌掉。
不过她还是很开心。
因为这个除夕夜,她有烧饼,还有能避风的地方。
这样想着,她又往烧饼摊的边沿挪了挪。
卖烧饼的奶奶是个好人,她不能给她把灶台搞脏了。
又是一阵寒风,大雪越下越紧,细小的雪花细细碎碎地穿过灶台缝隙,被冷风裹挟着刺向躲在一侧的司楚,眼睫上挂满白色雪霜。
瑞雪兆丰年……
司楚将身体蜷缩得更严实,心里想着,真好,今年雪下得这么大,明年一定能丰收吧。
烧饼摊奶奶一定会很开心。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响起了烟火声鸣,爆竹声伴随着欢声笑语吵醒了灶台后的司楚。
她轻轻眨了眨眼,抬头一看。
大雪已停,漫天烟火盛放,应和脆鸣声响,鲜艳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映在眸中的细碎水光。
她看得入迷了,连身后出现了脚步声都没发现。
“小姑娘。”
一道平淡得没有任何语气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司楚浑身一震!自己被人发现了。
不会又要被赶走了吧。
她惊慌失措地转过头,嘴唇已经被冻得发紫,上下颤抖地看向来人。
那人生着一张美到动人心魄的脸,穿着轻薄,身形消瘦,她神情复杂地看着司楚,微微一抬手。
一件厚厚的大氅落到了司楚身上。
很奇怪,照理说一件保暖的东西盖在身上,需要和身体的热量相互依赖才能起热。司楚浑身冰冷发颤,但触到大氅的那一刻,处处都是温热。
身体上一暖,心里就发热。
司楚毫无防备地哭了出来。
眼泪一滴滴落到身上的大氅上,她急忙拿手去擦,非常用力,仿佛这样就能擦干,但眼泪像是决堤一般,根本听不到她的使唤,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别擦了。”温和的声音落下,那人牵起司楚满是冻疮的手,柔声道,“跟我回家……”
“过年。”
司楚一愣,头脑被冻得没有知觉,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跟着这位只见了一次面的贵人回了家。
在栖霞宫,被她取名为“司楚”。
“以后就别露出楚楚可怜的样子了。”舟九笑着说道,“看着怪让人心疼的。”
这是她名字的来源。
忽然,眼前舟九的笑颜变得模糊,慢慢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简陋但整洁的草屋。
草屋里有一个身形高挑但太过清瘦的少年人,正剥着刚煮好的花生,仿佛感应到什么,他抬头看了眼。
随即笑道,“你来了。”
那笑容三月春水一般沁人心脾,笑眼弯弯,充满真诚与喜悦。司楚能感到她的到来让对方非常开心。
“姐姐。”少年走过来,声音清清凌凌,活泼跳跃,“我刚剥好的花生,特别新鲜,你快尝尝。”
“好。”
司楚听见自己的声音,柔软温和,语气中夹杂着欣慰与愉悦。
她疑惑,我还有这么情绪外露的时候?
下一刻,画面中的司楚又出声,“好香啊,幸苦你了。”
少年人似是有些羞赧,双颊泛起微红。他用干净的布包装了好些花生进去,塞到司楚怀里,双眼抬起看向司楚。
这一刻,司楚看清了他的长相。
他长得很好看,无疑是司楚见过的人中的最完美的皮相。少年人还带着稚气,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与期待,就这样看着她。
整间简陋的屋子都因他的笑容而变得顺眼起来。
“姐姐,你平时事情太多不常过来,带上这些花生回去吧。”
“下次见面,估计就是红薯了。”他语调轻快,仿佛很期待下次见面的时候。
司楚听见自己也笑着说,“好呀,那我等着你的劳动成果咯。”
明亮清爽的少年容貌渐渐模糊,又是另一幅场景显现。
“司楚呜呜呜……”麢满嘴胡吃海喝地跟着她。
两人身处一条盛世长街,行人摩肩接踵,往来商贩众多。大家都穿着厚厚的冬衣,满心欢喜地看彩灯,望烟花。
是上元节。
上元佳节,人间处处是好烟火,城门大开,没有宵禁,只有笙歌不坠的长夜。
“司楚!我还要吃这个。”麢是第一次下山来到人间,已经拉着司楚不分昼夜吃吃喝喝了好几天,正好撞上上元节,让千年待在不周雪山的灵兽见了好大的世面!
他体格粗犷,笑容咧到嘴角,怀里全是司楚给他买的糕饼,还有他最爱的糖人与糖葫芦。
周围人打量的眼光聚焦过来,司楚一把盖住他的脸,冲投来目光的路人笑道,“心性如此,不是傻子。”
路人闻言,目光变得复杂起来,怜悯地看了麢一眼,将手中精致的花灯递了过去。
麢:“……”
他拿着花灯,扭头看向自路人走后就一直坏笑的司楚,“所以他是把我当傻子了吗?”
司楚摆摆手,清了清嗓子,郑重地拍着麢的肩头,“他只是看你可爱。”
麢初次来到人间,不熟百姓的处事习惯,但仍旧皱眉看着司楚,声音中满是狐疑,“真假?”
“真的!”司楚收敛表情,认真点头,然后抬手指向不远处长得圆滚可爱的垂髫小儿,“不信你看,那小孩子就是这样。”
麢懵着脑子看过去,方才送给他花灯的路人正好驻足在小囡囡身边,捏了捏她圆滚滚的脸蛋,将手中的拨浪鼓递了过去。
囡囡咯咯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司楚笑得直不起腰,泪花都要飙到麢脸上。
麢眯眼一笑,“楚子,你才是心智不成熟的小孩子吧!”我可是上古灵兽!
大了你好几辈的!!
一幅幅场景如走马观花,司楚身临其境又感受了一遍,回过神后才发现。
这是她的一缕残魂。
一缕来自第一世,名叫“喜悦”的残魂。
周遭欢声笑语的情景在这一刻轰然坍塌,难挨的冬,欣慰的夏……一桩桩一件件如洪水倒灌,涌向她的心间。
她的心口顷刻饱满,充斥着第一世的喜悦。
“仙人?”
远处传来一声渺茫的呼唤。
“仙人?”
呼唤变得清晰许多。
“司楚……大仙?”
这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诡异称呼直接唤回司楚的魂。
她浑身一激,压下心中的情绪,垂眸看向声音的来源。
陶妖变回了萤蓝色的魂灵,缠绕在她指尖,看上去已经被黑魆魆的山洞吓得不知西东了。
“仙人你终于醒了呜呜呜。”
带着气音的哭声比撕心裂肺的哭更难听,司楚扼腕,开口来了句,“别乱叫,大仙不是我该有的称呼。”
“哦哦。”虚浮的魂灵散开又凝聚,仿佛是在点头。
欸?陶妖咂摸了下方才司楚的话语……怎么感觉……仙人要比平时温柔了许多?
“你怎么突然变回去了?”没等她咂摸清楚,司楚就开口询问。
“嘤!”陶妖皱到一起,声音充满委屈,“仙人方才突然消失不见,吓得我变回来了。”
“……”这是怪我咯?司楚轻笑。
欸?陶妖借着自己魂灵这一丝蓝光,看见司楚微微上扬的嘴角。
仙人是在笑?她没嫌弃我!她真的温柔了好多。
不亏!这波惊吓不亏!
“然后我大着胆子往前面走了走,就看到仙人盘腿坐在这里。”
司楚闻言笑容顿了顿,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了一处莫名高出地面的地方。只是因为洞穴太黑又刚出幻境,她一时才没注意。突然意识到的黑暗让她有些难挨,不过也只是一些。
指尖轻点,一张符纸乍然燃烧。司楚将其往上一抛,照亮了整处山洞。
“嘶——”扒着指尖的陶妖倒抽一口冷气。
石壁上黑色邪雾缠绕附着,满是阴煞。
低头看去。
“嘶——”指间又是一口冷气。
司楚手指曲折,轻弹了下哆哆嗦嗦的妖灵,“别抽风。”
火光稳稳照射,她看清自己脚底。
是一处石台。
一处被用血红朱砂画满符咒的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