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一天,司楚斩杀了两只乙等妖,一只甲等妖。王平可和陈岁各自杀了一只乙等,那个司楚没甚印象的刘逢霜则是跟着杀了几只丙等。
只是一天时间,他们杀妖的熟练度便已跟上,不可谓没有司楚的功劳。
邙山中心处的妖物的确众多,但妖也是有意识的,谁不能招惹,它们心里都有杆秤,于是像老鼠躲猫一样一直避着一白衣女子带领的四人队伍。
“每只妖物都有软肋,而类别不同的妖物,软肋自然也不同。”司楚随地薅出了只甲等妖,给他们做演示,毕竟只有杀过甲等妖,一次历练的成绩才更稳定。
这只妖是一株半年毒草,毒汁猛烈,见血封喉。它主枝茎已经有了人形,走起路来与人无差,坚硬锋利的倒刺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噪音。巨大的枝茎树立在人前面,无声的恐惧蔓延开来。
一天时间过去,越来越多学员往邙山深处凑,有些人自然赶上了这场盛大的教学。
其中还有胡川。
陈岁看到他,哼了一声。
他记得这个人之前一直同司楚不对付,后来不知怎得竟老实了许多,即便如此,他也讨厌这种没本事还小心眼的人。
毒草很灵活,枝茎很多,贴着地面和周遭树干蔓延极快,屈伸自如,枝茎上的倒刺坚硬到可以扯下人皮。司楚抬剑刺了一下便成功将其激怒。
枝茎飞快向周围延申,骤然掀起一阵枯草,灰尘飞腾。围观学员皆脸色一白,提气准备应对。
只听一声剑鸣破空灌耳,一条碗粗的枝茎被削上天,汁水纷飞,落地则生出绿色雾气,
“闭息!”王平可出声提醒,同时凝神紧盯司楚和毒草。
这是一只甲等妖。
她倒不是担心司楚应付不来,只是这毒气四溢,无孔不入,即便司楚杀死毒草妖,也很容易受到毒气伤害。
胡川看着那两人高的妖物,默默咽了下唾沫,见周围人都在观战,他往后挪了挪。
毒草妖被砍伤,两只绿幽幽的空洞眼神定格住司楚握紧的那只手臂,一根最粗最重的藤瞬间贴地扫去。
司楚闪身躲开,脚踢树干借力翻身,一剑刺向毒草主茎,冷静的声音同时落下,“这种植物妖物,魂灵大多分布于枝干最核心的部位。”
话毕,妖物似是明白她在想什么,一根细小不易被察觉到的枝茎迅速蔓延缠绕上树,猛力一拽。
大树岿然倒下,震起满地灰尘。
“啊!”躲在一旁观战的学员皆是一愣,脱口而出,“怎么回事?”
“妖物搞偷袭!”王平可眼眶即可冒红,拿起剑就要冲出去。
“等等!”
陈岁手臂横在他身前,目光却直直看着前方,充满不可思议。
王平可顺着他的目光去看,只见模糊灰尘之中,一道白色身影灵活翻飞其中,躲闪妖物的每一次致命攻击。
甲等妖多是有自主意识的,毒草枝茎攻击地愈来愈块,角度愈来愈刁钻犀利。倒刺随着毒气的溢出变得更加粗大锋利,好似长在枝茎上的排排匕首。
司楚弯腰闪身躲开一击后,双手飞快结印,瞬即数道白光自手中挥舞,朝毒草甩过去,隐隐有破空之声。她以一种敏捷到不可思议的脚步躲开空中乱飞的枝茎的每一次攻击。
厉风划向远处的众人,像是打碎的瓷片划过脸边,留下刺痛。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周遭突然生起窸窸窣窣的动静,密密麻麻恍若蜂拥,铺天盖地而来。王平可眉头一皱,晃眼之间踩着岩壁跳了上去,见四面从草丛中不断钻过来的妖物,丙等乙等皆有。
“什么动静?”其余人也反应过来,摆好架势警惕地看着周围。
司楚躲开毒草致命一击,呼出一口气转头道:“这厮好似是这片丛林的首领,你们当心点。”话音还没落便悄没声转了手腕,几张符纸出现她手中,随时等待出手群杀,同时飞跃而上,剑光闪向毒草主干。
毒草妖明显没料到司楚还有这么一手,应对不急,绞缠一起。
众人刚听见司楚的提醒,转头便见妖物从四处涌入,那架势好似两军交战时城门被破,要将城内百姓一网打尽。陈岁脸色一沉,转头喝道:“乙等妖众多——”他的声音淹没进妖物的嘶吼中。
王平可一剑刺向蛇妖的七寸,下一瞬便咬着牙迎着四处纷飞的虫妖冲了上去。虫妖密密麻麻,似要将面前的几人吞没。王平可默念心诀,一丝一毫不敢懈怠,手臂上满是虫咬过的红痕,火燎般的疼。
其余妖物众人还多少有些经验,然而蝗虫过境般的虫妖不仅数量极多,如黑云密布在半空,而且具有不小的毒素,被它们掠过便会留下红痕。
陈岁护着良行,快要体力不支,他喘着粗气,也不管脸上毒素的刺痛,喊叫发疯着乱剑杀去。
“陈岁——”王平可余光见一抹冲进黑云的身影,忙转头欲拦下。虫妖数量众多,此刻不该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陈岁被黑云覆盖淹没的一瞬间,火光乍现。
橙红色火浪映在陈岁眼中,下一刻黑云烈焰升腾,被火焦灼的虫冒出滋滋的声音,发出难闻的气味,焦黑的身躯接二连三摔落到地上。
烈火燃烧的那一刻,王平可下意识扭头看向与毒草纠缠的司楚,却见她早已孑然一身冷冷静静站在那,手中还轻轻捻着半张未燃尽的符纸。
王平可心下一惊,正要说些什么,忽然见司楚身形顿住,愣在原地。
那半张符纸从她手中飘落,顺着风熄灭,轻轻落到地上。
熊熊烈火火势猛地收起,原本缩头缩尾的妖物重涨气势。
被用剑光捆住的毒草似是发觉,猛然挣脱白光束缚,数条藤曼齐齐从天而下,眼见就要贯破地面,将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狠狠穿在地上。
“楚楚——”王平可一剑杀死面前站起身的树妖,执剑朝毒草冲去,陈岁见状也毫无犹豫跟上。
藤曼齐齐压迫而下,压断周遭冲天大树,倒刺带出无数喷溅的汁液。王平可几近被大树压倒,陈岁避开汁液,手臂擦过倒刺,落下一条血臂。
司楚双眼无神地站在中央,像一尊不食烟火的尊贵雕像。
周遭顿时乱象横生,学员眼见人命当前,上前的上前,逃跑的逃跑,皆被无限延长的藤曼和重新围上来的妖物挡住去路,险象环生。
“什么天之骄子!”一人抵挡不住枝茎的攻势破口大骂,“自己打不过甲等还要拉我们陪葬!”
妖风呼啸,阵阵逼近。
司楚的手指浅动了下。
数道藤曼阴狠而下,重重砸向地面,发出脆裂的声响,听得人心头一阵。
“楚楚——”
“偶像!”
离得最近的两人同时喊出声。
声音落地的瞬间,熟悉的白衣身影飞跃而起,腾空直下,在众人抵抗不得的同时一剑刺向毒草枝干。
又是一声脆裂声响。
周遭藤曼顿时发疯般攻击,扫荡拍碎周遭的山体和树干。
“小心!”王平可应对不得,却仍冲司楚喊道。
话音掷地间,一道剑光劈砸而下,落到枝干前一刻化作数道剑光,轰然劈去!
无数疯狂纠缠的藤曼瞬间扩散,消失不见。
碎石灰尘一时纷飞,朦胧住所有人的双眼,没等烟尘散尽,白色剑光复又重来,带着烈焰向四周妖物刺去。数量极多的妖物闪电般四散逃开,却仍是纷纷被一击致命,留下飘渺空中的散发荧光的妖灵。
等视野清晰之后,众人才看见中央那个巨大的深坑……和悬浮在深坑之上的无数妖灵与御剑而上的司楚。
“我……”几个之前骂过司楚的人面如菜色,搭配脸上虫妖留过的红痕,难看无比。
司楚神色冷静,缓缓举起腰牌拿下了所有的妖灵。围在大坑四周的妖灵受到召唤,同时沿着灵气指引的道路似流星般朝高处的白衣身影聚去,荧荧流光旋转围绕司楚,缓缓流进被她高举着的石牌。
“嘶——”下面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打破这一令人屏息的一幕。
司楚放下腰牌,冷眼扫了不远处的众学员一眼,身形稳稳落到地上。
众学员登时觉得脖颈一冷。
“楚楚!”
听到王平可的声音,司楚才将目光收回来,众学员皆松了口气,窝着头各自走开。
危险终于解除,空气都从令人窒息而松懈下来。王平可冲过去一把抱上,双眼布满红血丝,她长舒一口气:
“吓死我了。”
陈岁站在一旁,表情像便秘了一般——
我也想哭,我也想抱偶像。
司楚拍拍她的头以作安慰,王平可站直身体,神情严肃道,“你方才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定住?”
司楚不做回答。
她平时很少避开王平可的问题。
陈岁见缝插针走上前,声音中满是激动,“偶像,你最后那道剑法是什么使出来的?我从没见过。”他眼中带着对剑法的渴望,和对司楚五体投地的佩服。
“杂糅的。”司楚漫不经心说道,神情仍然凝重,好似还没从方才的硬战中缓过来。
“先别问,让楚楚休息一下。”王平可扬声提醒。
耳边的若近若远的人声终于逐渐清晰,眼前的人影也不再恍然重复。
司楚乍然回神,闭上眼摇了两下头,抬眼朝面前的两人看去,“无妨,方才只是突然出神了。”她眼神恢复清明,看上去与往常无二。
出神?王平可蹙眉,之前在船上,司楚也有这样的症状。
司楚很少有过失误,因而这忽然的出神就格外明显。
“是哪里不舒服吗?”她问。
司楚摆摆手表示并无大碍,接着出声招来站在远处的良行,“小鬼,这附近可还有什么适合过夜的山洞?”
经过一天,他们已经距离之前的山谷很远,再返还回去明显来不及。
良行抬头朝天上看了一眼,天色阴沉,乌云密布。
“马上要下雨了,”他出声说道,声音低哑却缓慢认真,“我们最好往北面高处走,那边山洞多。”说完他猛地神色一沉,笨拙又仓促地跑到一学员身边,伸手打掉了他手上饱满橙红的果子。
学员本就神疲力竭,好容易找到个果树。被打落果子的那一瞬他抬头看,见只是一个子矮小的畜生,顿时心生怒火,“哪来的杂种,找事?”随即一拳打在良行身上,却像打在千年寒冰之上,又冷又硬,他不禁倒抽一口气,捧着手乱叫起来。
“不能吃。”良行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被打,表情有些怔然,却一遍遍重复,“不能吃,不能吃……”
那神情好似受刑的人看见侩子手,司楚皱了皱眉。
她拨开前面的人,冷眼看向那正对手呼着气的学员,“为何打他?”
学员见司楚一脸冷漠,莫名心虚起来,嗫嚅了片刻道:“他扔了我好不容易摘下的果子。”那些果子个个饱满顶大,在泥土地上静静躺着,发出诱人的光泽。
“不能吃!”良行突然挡在司楚面前,生怕她走上去拿起来,“这个有毒。”
王平可摸着下巴,回忆道:“长老的确说过,邙山上有些植物看着与外界不同,实则在百年前就已经被妖同化,若人服下,会有无法挽救的后果。”
司楚淡淡扫过一脸菜色的学员,垂在身旁的右手手指屈伸了下。
那学员本还担心自己冲司楚那边的人发脾气会被摁着打,毕竟即便他和同伴联合起来也打不过司楚,谁知他们竟然直接转身走人了,他正心中庆幸,背后却突然一阵发冷。
他猛地把手摸向后背,发现整个人身后的衣服都不见了,前面披挂的半边衣服无力地垂挂在身上,在山风中一副堪堪掉落的架势。
“欸?”他顿时惶恐,一把抱住身前的衣物,却无济于事,薄薄的几层窄布根本不起作用,挡风保暖不说,他这副衣不蔽体的模样,怕是连邙山都出不去。
“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急忙扭头想要叫人帮忙,却发现方才还在视线内的众人已经全然消失。
“前面就有个山洞,附近有条溪流,可以稍作整顿。”良行伸出手指指向北边。
“好。”司楚出声,转过身看向几人,“你们跟着良行往北去,跟紧他,别迷路。”她扫了王平可与陈岁身上的伤一眼,从袖口掏出一瓶陶罐,“这里面有药,你们涂一涂。那虫子的毒素不足以致命,但疼痛也不是容易挨过去的。”
陈岁见那窄窄的袖口能拿出这般大的陶罐,不由得惊呼。
剩下人在他们后面,因不知他们说了什么而云里雾里,只听见王平可脱口而出,“那你去哪?”
陈岁闻言怔然看向司楚。
刘逢霜和周围的几个人学员顿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所以然。
“我有事情,明日与你们相会。”司楚连等都不等,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晚上有雨,山里会很危险。”王平可急匆匆拦住她。
司楚瞥她一眼,眼底闪过无奈,“放心。”
她一个人去才是最安全的。何谈危险?
两次,这种感觉已经两次了。邙山离绝对有东西,她等待了许久的东西。
必须去找。司楚垂下眼睫,拍开了王平可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