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伤痕仿佛在提醒陈航，昨晚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但是开玩笑，谁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不死啊，陈航脸上短暂的没有表情。
“莫西莫西，陈航同学你好。”乔姐那边的声音一变，成了一个活泼的女声，“盛蓝辛你说话啊，解释一下你要死吗？”
女声前一秒还在友好和善的同陈航打招呼，下一秒就暴躁的问候盛蓝辛。
“陈航同学今晚有安排吗？”女声又问。
今天陈航要做的事情其实已经做完了，那就是报道，领取自己在这个学校的身份证明，晚上陈航其实没什么事了。
“那晚上我们约个时间吃顿饭可以吗？”女声叭叭叭的，“八点怎么样？八点你到饭店来，我们一起吃顿饭。”
陈航心说啊？意思是我要跨越差不多三分之二个a市，坐两个小时的地铁去吃这顿饭，然后再坐两个小时回学校吗？
虽然明天没有早八，只是要开一个军训动员大会什么的，也要求早上九点前齐活的，比起去饭店吃这顿饭，陈航觉得睡觉更划算。
陈航犹豫了下，盛蓝辛穿好衣服，淡声道：“太远了。”
其实以上并不是陈航不想去饭店的全部原因，但是盛蓝辛的话打断了陈航的胡思乱想。
“什么！”女声一瞬炸毛，随后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挂断了。
陈航对盛蓝辛投去感激的眼神，但黑衣少年已经侧过身，从桌上的小瓶子里倒了两颗药混着水服下，然后爬上床睡觉了。
“刚才的要求的确是我们冒昧了，抱歉，陈航。”乔姐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最近情况严峻，我们抽派不出人手，另一个据点暂时也没法使用，才会要求你来饭店这里。”
“我们刚刚协商了一番，目前你的状况特殊，如果不能到据点来实行正式身份注册，那我们将会暂时为你注册临时工身份……”
陈航：“什么临时工？我已经从饭店离职了。”他只是个在饭店端了十几天盘子的暑假工而已，就这还要为他注册什么临时工身份吗？
“不是饭店的临时工。”乔姐声音微沉，“在电话里和你说这些显得不太正式，但，我们是隶属国家特殊管理局下的超自然研究部门——”
“等等！”陈航忽然打断乔姐，他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扯出一个说不清什么表情的表情，“你开玩笑吧？国家还管这事儿？”
“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封建迷信要不得！唯物主义社会啊！”
空气微妙的沉默下来，原本闭上眼要睡觉的盛蓝辛也默默睁开眼看着陈航，乔姐轻笑一声，“嗯，我们官方正式的研究部门，有编制的。”
“小盛，你的证件呢？”乔姐问，盛蓝辛在枕边摸索了一阵，从床上丢了个深蓝的小本本下来。
陈航捡起来看，这本本外壳是硬质的，正面是个圆形的标志，上面印着“超自然研究所”，翻开一看，先背面迎着几个大字，像是准则一样的东西，另一面则是盛蓝辛的个人介绍。
姓名：盛蓝辛
出生年月日：2000年12月21日
籍贯：e市
序列：1
？
怎么到后面画风就走偏了？序列什么意思？陈航翻开后面，又看了眼上面贴着的照片，盛蓝辛一脸困倦，像是刚刚睡醒，头发凌乱松软，睡眼惺忪看着镜头。
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些毛茸茸的可爱动物，猫咪小狗之类的，刚刚睡醒就用茫然的眼神懵懂无知的看着叫它起来吃饭的铲屎官。
陈航翻过去的手停下，照片这页上面戳了一个钢戳，是“超自然研究所”。
再往后翻，空格里是红色的印章，那都是时间，第一个印章上面是2008，然后每年依次推进，都会有一个章。
嗯？
这东西其实也是能伪造的，不一定是真的啊。
陈航想，他放下证件，“你不好奇，为什么你和小盛会分到一个双人寝吗？”
确实，陈航垂下眼帘，他想过这件事，在路上时学长也啧啧称奇，平时有些人申请都申请不到，怎么陈航这个新生就分配进去了呢？
“我们背后运作了一下。”乔姐笑了一声，“这边先给你注册临时工了，下次记得来正式完成注册。”
“我不想加入什么研究所。”陈航小声回绝，“我还要准备考研呢。”
“蛤？”那边的女声又响起，她似乎是对陈航的回答感到很惊讶，“这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们有发掘适合人选并且强制邀请其加入的权利。”言下之意，这件事上你没有话语权。
“这会耽误我考研的。”陈航硬着头皮说。
“可真是个爱学习的好学生。”女声嘟哝，随后大声喊道，“反正你没有拒绝的余地，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把你和小盛安排在一起？要是没有小盛，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掉！”
“死掉你知道吗？就是没命了！小命都不保了还在乎考研呢！”
加入你们才危险吧，陈航刚一想，立马住脑，自己居然真的被他们带着走了，真的开始思考要不要加入什么超自然研究所。
疯了疯了！
陈航摇摇头，女声在耳边叽里呱啦的响，冷淡的声线穿破嘈杂，重重砸在陈航耳膜上，“是真的。”
盛蓝辛看着陈航，浓黑的瞳孔看不出情绪。
“啊？我不信。”陈航下意识接嘴。
女声也一静，随后道：“行，那你等着吧，等死吧！”
“气死我了，真是不识抬举！”愤怒的女声叫喊道。
电话那头一静，陈航意识到这次电话是真的被挂了，他心头忽然不安起来。
“不至于吧，我不加入你们就要暗杀我吗？正式部门这么不讲道理？”
盛蓝辛没有回答，他闭上了眼，侧颜安静如画。
陈航继续喋喋不休，他总这样，做完决定就后悔，但是什么超自然研究所这也太难以让人信服了吧。
要是真的有，陈航垂眸，那小时候他看见了那么多，怎么也没有人来治治呢？
陈航铺好床，揣了手机出门觅食。
夜色深沉，暑假后，大学校园再次热闹起来，陈航出了校门，心中惴惴。
等下会不会有直升机开过来，然后几个戴墨镜持枪的壮汉站在上面，对着陈航就是一阵突突突，把陈航打得千疮百孔之后举着枪冷哼一声，“不识抬举。”
或者等下陈航在小吃街的人潮中散步，身边路过一个戴着帽子的人，陈航侧身要给他让路，那人却将刀锋送进陈航的心口，错身而过时冷笑一声，“哼，不识抬举。”
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可怕。
陈航在街头买了个煎饼，他看着摊煎饼的老夫妇，头发花白，手脚却十分利落。
接过煎饼，诱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飘，陈航却站在街头犹豫着要不要吃。
陈航觉得那对夫妇其实也有可能是超自然研究所的潜伏人员什么的，刚刚摊煎饼的时候老爷爷还去接了个电话，说不定那就是上级刚刚指派了命令要他们下毒毒死陈航。
陈航将热腾腾的煎饼装回袋子里，陈航觅食失败，拎着袋子往回走。
从灯火通明的小吃街出来，陈航右拐进入了学校门前长长的马路上，报道已经结束，门前不像白天那样拥堵。
陈航进了校门，路灯一盏盏亮着，形成一个个暖呼呼的光团，陈航路过这些光团，他想快点回到宿舍，在外面他总有种如芒在背的危机感。
纠结了下，陈航选择了人多的林荫大道，学校绿化做的很好，大道边全是两人合抱的大树，暖黄的路灯被树叶遮挡，斑斑驳驳的印在地上。
路上人很多，小情侣牵着手漫步，或是四个三个人同行，像是室友出来聚餐的。
白衬衫手里提着袋子的少年脚步匆匆，一片绿叶盘旋飘落，被夜风吹动，忽然停滞不动。
时间停滞一秒。
树叶落在陈航发间，他伸手去摘，眼神一晃，大道上一瞬空无一人。
“砰！”
笔直大道上的路灯一盏盏熄灭，发出破碎声。
“啊——”
尖叫声四起，短发女孩抱头鼠窜，躲避从天而降的灯罩碎片，一头撞进少年怀里。
场面一度混乱，盛蓝辛将女孩向着尚且亮光的方向推去，“快走。”
“砰——”
“砰、砰——”
路灯熄灭的越来越快，陈航向着亮灯的方向发足狂奔。
难道为了杀他，他们还出动了超自然力量吗？、
不对啊！陈航回头一看，浓厚的黑暗如有实质，向着他张牙舞爪的伸出触手，要将陈航拖入黑暗深渊。
这是上次盛蓝辛杀死的那个怪物那样的东西吧？影子一样的。
陈航从裤兜里摸出手机，还好还有信号，这时候该向谁求救？
盛蓝辛！盛蓝辛……他没有盛蓝辛的联系方式。
乔姐！陈航颤抖着手，拨通电话，那边几乎是瞬间就接起了，“喂。”
“乔姐。”陈航嗷的一声叫，“救命啊！”
随后伴随两声滋滋，“嘟”的一声，信号彻底消失。
长长的大道，一半的路灯已经碎裂，原本轻松惬意的学生们已经从这条路上撤离，监控室里的老王揉了揉眼睛，将监控往回调了一下。
第一个路灯炸裂的瞬间，监控的画面失灵了一瞬，屏幕上雪花跳跃，路灯下拎着塑料袋的白衬衫少年消失在了路上。
\"咚咚\"，伴随着敲门声，锁芯转动，一身保安服的高大男子走进了监控室。
“看什么呢。”是和今天和老王一起轮值监控室的老李。
他锁了门，掀了帽子走到老王身后，“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老李每次换班都迟到，老王最不愿意和他一起轮值了，每次都要吃亏。
老李低头看他，视频的萤光照射到老李脸上，显得格外阴森。
“哦，我来看看情况，”老李伸手，“你这里是什么？别动。”他好像是要从老王头上取下什么东西，老王下意识要躲，温暖的手覆上后颈，老王眼前一黑，趴在控制台上，失去了意识。
“真是麻烦，现在的影鬼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老李苍老尖细的声音变得年轻低沉，他转换到现在的视角，看着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衣学生，挑了挑眉。
女生一头撞进少年怀里，再被少年送走，路灯一盏盏熄灭，学生们都向着有光的地方逃跑，唯独盛蓝辛向着黑暗走去。
他耳边摇晃的黑珠子耳坠反射着远处的灯光，盛蓝辛忽然向着监控看了一眼，彻底走进大道深处。
老李双手枕在脑后，皮鞋在控制台上一蹬，椅子转了一圈，他短促的吹了声口哨，认真地看着监控。
路灯一盏盏碎裂，只剩下最后那一盏了。
刀身反射路灯的暖光，却显得冰冷，盛蓝辛在黑暗中走着，忽然曲腿一跃，短刀狠狠插在空中，大力向下一滑，像是什么东西短刀伤害了，那片黑暗忽然沸腾起来。
无数尖叫传入在陈航脑中响起，陈航捂着耳朵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看着面前沸腾的黑影。
短刀被盛蓝辛拔出，带出黑色的粘液，盛蓝辛手中雷光乍现，却在出现的一瞬间被他紧握在手心，道路边的树微微晃动，闪着电光的光球被掼入黑暗中。
蓝光闪烁。
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在空中弥漫，四周紧密拥挤让人窒息的黑暗褪去，颗粒状的烟雾在陈航面前飞舞，透过缝隙，陈航看见了少年高挑的身姿。
硝烟散尽，盛蓝辛站在陈航面前，淡淡向他伸出了手。
陈航愣了一下，暖光打在盛蓝辛脸上，将他原本俊朗却冷淡的面容照的温暖，那如影随形的冷淡和漠然仿佛在此刻烟消云散。
他伸手拉住了他，借力从地上站起来。
最后那盏路灯闪了闪，最后挣扎了一下，熄灭了。
远处人群惊魂未定的声音传来，陈航下意识摸兜要开手电筒，面前一束淡淡的灯光已经亮起。
“我手机不见了……”陈航说，灯光绕开陈航，向他背后指了指。
陈航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甩出去了，摁了摁开机键，手机屏幕没有亮起。
好像坏了。
陈航叹了口气，“是你们干的吗？”
“不是。”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会遇见这种事？”
光束一颤一颤的，走到有光的地方，盛蓝辛关了手电，“嗯，讲电话的时候，有说过。”
“哦~”陈航拖长了调子，“那我是不是根本没有选择。”
他们绕过喧闹的人群，走到喷泉边，喷泉喷着水花，哗啦啦的脆响，陈航干脆在一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盛蓝辛的睫毛一颤一颤的，藏在镜片后面跳舞，他还没说话，他的肚子却提早一步咕咕叫唤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陈航似乎看见盛蓝辛的眉头皱了皱。
紧张害怕被这咕咕两声一扫而空，陈航捧腹大笑起来，浑身都颤抖着，他一边笑一边想，到底是太好笑了，还是因为害怕到了极点没法抒发，只能这样呢？
盛蓝辛站在长椅前，看长椅上的白衬衫同学笑得躺在长椅上，身体颤抖，眼角流出眼泪。
“我没哭我没哭，实在是太好笑了。”陈航摆摆手，声音里还带着点哭腔。
陈航抹干眼角的眼泪，坐直身体，从裤兜里摸索出了一个塑料袋，是那个买了但是没吃的煎饼。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要笑你的。”煎饼被递到盛蓝辛面前，他的手微微颤抖，塑料袋窸窸窣窣的响，“我买的煎饼，还没吃，有点冷了，吃吗？先垫垫肚子，我们等下去外面吃。”
他就说手机怎么甩出去了，刚才打完电话陈航顺手把煎饼揣兜里，反而把手机捏手里了。
盛蓝辛看着有些凌乱的塑料袋，和里面沾了油污的纸袋，接了过来。
煎饼皮有些软了，盛蓝辛咬了一口，被压得半碎的煎饼皮不停往下掉渣，煎饼有些冷了，他坐在长椅上，长椅边的路灯将两人影子拉长，盛蓝辛垂下眼睫，身边人的影子正在暖黄的光里发抖。
“什么酱的？”盛蓝辛咬了一口煎饼，含糊不清的问。
“啊？哦，”陈航思绪微微放开，回忆了一下，“沙拉酱……嗯，好像是沙拉酱。”
“红色的。”
“啊？那应该是番茄酱。”
盛蓝辛扭头看他，嘴角还沾着乳白色的酱料和黄色的煎饼碎屑，“看错了，白色的。”
“那应该是沙拉酱。”
“走吧。”盛蓝辛拍拍裤子起身，迈开腿去对面的垃圾桶里丢垃圾。
“去哪儿？”陈航脑子混混沌沌，跟着盛蓝辛站起来。
盛蓝辛转身看他，眼神宁静专注，这眼神莫名将陈航的焦虑和害怕抚慰了下去，“出去吃饭。”
教学楼里白炽灯亮着，两人沿着林荫大道慢吞吞向外走，谁都没有再说话。
许多年后陈航每每要讲他们的故事，都会回忆起这个夜里，漫长的好像看不见尽头的道路、教学楼里不曾熄灭的灯光、路上扑火的飞蛾、生长茂盛的大树……还有两个一前一后被拉长又变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