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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这是专业杀手的谦虚,不管之前的绩效多么辉煌都割舍不下的自我要求。

  「刚刚那个女警,怎么那么喜欢装熟啊?」子渊自言自语,进入站台。

  善用心理作战的子渊,对解读人的语言表情颇有一套。

  那女警的眼神,似乎透露着两种情绪。

  一种是天真的兴奋,清晰可辨。

  一种则是「我知道是谁的默契」的语言表情。这真是匪夷所思,毫无来由。

  「只是个天兵吧。」子渊心想,坐在捷运里。

  ……自己连她的名字都还没问,下次见面时可别将彦琪两字脱口说出。

  子渊看着窗外的大厦。

  有了捷运后,在这个巨大的城市移动根本就不需要探出地面,每个人都自愿变成土拨鼠。

  刚刚来到台北的第一年,子渊常常觉得这个城市就像一座巨大怪兽的内脏机关,机关里像个密闭的伪迷宫,伪迷宫里二十四小时吹送人工制造的冷气,始作俑者的人们寻着墙上的迷宫索引,各自在怪兽的脏器间流动。

  捷运里上上下下的手扶梯有若怪兽的舌,不断将人们卷起,吐出,送进在腔肠般的隧道里,继续短暂又规制的旅行。久了,很容易对阳光感到刺目,觉得没有人工冷气的蒸热地面,有种难熬的疏离。

  二十一世纪的花样越多,人与人……不,或许该说是人与自己异化的方式也就更五花八门。

  在这样的世界底下,通常人活得越有自己的意识,就会活得越痛苦。因为自我的意识不等同於自主的意识。人很难自主。

  大部分人的人生,就像乖乖挤在一点也不高速的高速公路上,恍惚却又焦躁地瞪着前面的车屁股一寸寸推进,前面的车子一推进分毫,自己就忍不住轻踩油门跟进,一秒后又得煞车。

  幸运一点的人,就可以坐上紧扣铁轨的火车,优点是人生什么时候该进行到哪里,车票上都印得清清楚楚,我们所要做的不过是睡觉,或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记得到站下车就行了;至於缺点,竟就是优点本身。

  只有非常非常少数的人,可以造起自己的翅膀,用飞行的姿态睥睨地平线上众生的匍匐姿态;即使坠落,也能引起地上众生的讚叹与惋惜。

  想拥有翅膀,却始终只能喘息奔跑的人,一抬头,看见翅膀流星划过三千尺高空,只是徒然增加自己双脚的痛苦。

  杀手也是人。只是杀手这种「人」专司会减少人口的密度。

  藉着杀死其他的同类存在,确认自己存在的意义,有着说不出的讽刺。许多杀手因此活得并不快乐,也因此有了职业道德第三条的存在。

  「月,跟我们这些杀手不一样。有翅膀,可以从黑暗的世界飞出,然后不加矫饰地用黑暗的羽毛,去接受光明的掌声……他妈的大家都很羨慕!」欧阳盆栽曾经这么说过。

  「是。我是很快乐。」子渊愉快回应。

  的确如此。

  子渊喜欢搭乘捷运木栅线或淡水线,没有目的,没有终程,坐到了尽头再坐回来,有时迂回反覆了好几次。不管是捧着本书,或是打开笔记型电脑整理档案,或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直到完失去焦距,都很好。

  比起蓝色线里的土拨鼠,这样「移动」较像个活生生的人。

  木栅线跟淡水线,阳光可以从偌大的玻璃直透进来,而非人造的森冷光线映在乘客的脸上。对子渊来说,只要出太阳,一天的心情就好,来自遥远炽热恆星的浓烈的光线在周遭物体间制造出的晃动对比,是什么也无可取代的自然。

  比起这里,伊斯坦堡的阳光应该有另一种色泽吧。

  子渊开始想念他亦师亦友的杀手,吉思美。

  自己心中的正义会变成今日的模样,与吉思美心中正义的姿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吉思美口口声声说是自己影响了她,却不知道她在维护可怜孩子的未来时,那辛苦、却动人的身影,打开了自己的生命。

  如果没有吉思美,今天的自己或许还是个杀手,但却可能是个阴暗、无情、冰冷如岩的杀人机器吧。肯定不会快乐。

  「……」子渊的头靠着玻璃窗,望着远处的101大厦。

  已经好久都没有吉思美消息了。看来,流浪真的很容易上瘾。

  子渊的对面,坐着一个戴着老花眼镜的老先生。老先生专注地看着半版的社会新闻,上面有一半是关於叶素芬公司掏空案的审理进展,另一半是关注月这次行动的读者投书。

  读者投书里,有的公开相挺月的正义,有的担心月这次会失风被捕,有的则质疑月这次迟迟没有动静,到底会不会辜负社会的期待。

  老先生推了推眼镜,细缓温吞地咀嚼报纸上关於月的每一个字。老人身体前弯、努力想要进入「正义的领域」的模样,从身后的窗透出了耀眼的光。

  「慢慢来,比较快。」子渊微笑。

  20.

  又换了一间饭店。

  月仍旧没有动作。

  但自愿留在鸟击计画,在新饭店附近辛苦来回搜晃的彦琪,心中的期待越来越饱满。在一种「这样最好」的情绪里沾沾自喜似的。

  因为这一天,彦琪居然在叶素芬下榻的饭店,一楼大厅里的咖啡厅,看见了整个礼拜都没碰着面的「那男人」。

  连续两次,那男人都出现在叶素芬栖身之处附近。

  不会错,自己的超能力一定是真的!

  「但,未免也太大胆了吧?」彦琪心想:「真不愧是我的偶像。」

  子渊正在角落沙发上喝咖啡,小圆桌上放着一台笔记型电脑,跟上次那台单眼数位相机。子渊微皱眉,手指游移在触控板上,时而顿挫,时而飞快盘动,似乎颇专注地在操作些什么……

  该不至於跟暗杀叶素芬有关吧?这里可是一举一动都会被注视的地方啊,彦琪心想,歪着脖子。

  彦琪这次倒是大大方方地走过去,走到她认为子渊也该有足够的时间将电脑上可疑程式结束的距离。她挥起手,打了招呼。

  「嗨!」彦琪很有朝气,将迷通讯器给关掉。

  「嗨!」子渊装作愣了一下,但也精神奕奕。

  「好久不见,在做什么啊?」彦琪坐下,省下了「真巧」、「怎么会在这里」等累赘字眼。很快点了杯卡布奇诺,跟一块蛋糕。

  「在工作啊。除了帮美女外拍,我的正职是管理pcho的网路销货。如果对什么东西有兴趣,我可以让用员工价哩。」子渊说,神色自若。

  好个正职。

  「对了,记不记得我们约好第三次见面……」彦琪开口,却被子渊的手势打断。

  「当然记得,但那件事就别提了,我觉得不小心听到什么祕密任务的好像不是好事。我想对也不好吧,哪有这么天兵的警察把祕密任务挂在嘴边的!」子渊笑笑说。这次他特别注意彦琪的语言表情。

  「什么!不想听!」彦琪惊呼。但其实根本没有那样的情绪。

  「是啊。」子渊微笑。

  自己终会得手,就别让这个天兵女警有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的机会。

  「把我当作食言而肥的人吗!」彦琪大呼,气急败坏的样子。

  「那倒不是。那是……身为警察的职业道德啊。」子渊正经地说。

  「我偏要说!我偏不要中的计变成食言而肥的小猪!我偷偷告诉……」彦琪挤眉弄眼,随即压低声音,神祕的不得了。

  小猪?

  不等子渊挣扎,彦琪就出口:「知道这间饭店住着谁吗?」身子往前挪近。

  「谁?」子渊无可奈何,只好苦笑。

  「叶素芬!」

  「叶素芬?那个被杀手月锁定的那个叶素芬?」

  「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她根本就只是一头爱抱怨的臭女人,保护计画刚开始时我天都跟她在一起,整个就是闷,还要听她臭骂我们警察办事不力,才会让杀手月逍遥法外。说真的,如果月早点给她一枪,倒是让我们警方松了一口气呢。」

  「……松了一口气?」

  「至多就是捱一阵骂,反正有八成社会舆论都站在杀手月那边,加上杀手月每次都得手,这次再多得逞一次也不能证明警方无能啊。」

  「不过我看月肯定放弃了,要不怎么会一直都没有消息?」

  「不。」

  「不?」

  「月不是这样的人。」彦琪笃定地说。

  子渊静静地看着彦琪。

  现在这个情况,真的是非常奇怪。

  子渊外表和煦的眼神,实则锐利地穿透彦琪虚无的语言防卫,但子渊却看见他无法辨识的灵魂。

  彦琪是真诚的。外显的语言防卫不过是将真诚掩饰住的烟幕。

  难道,自己的身分被发现了?但是完没道理啊……

  「那么,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子渊杵着下巴,好奇。

  「我想想……嗯嗯,月呢,是一个很有理想的人,虽然并没有抱存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想法,但还是天真地去做,去实践,好像……好像不是在维护正义,更多的时候更像是在确认自己仍相信「善」的本质。每杀一个坏蛋,月就更接近一步自己。」彦琪切着小蛋糕,接奶油较肥厚的几块,放到子渊的小盘子里。

  「听起来不像是及时作答耶?」子渊失笑,拿起一块蛋糕。

  「简单说,就是一个身上有光的人。同时也是个寂寞的人。」彦琪幽幽说道。

  「寂寞?月可是拥有广大支持者的杀手哩,光是奇摩家族就有三百多个月的支持

  团体,我最近也加入了其中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