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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宁走回房间,搬出两个喇叭在阳台。

  是首韩语的歌曲。

  「这首歌叫花。」宁漱口,说得更含糊了。

  鹰听着听着,一夜未曾阖眼的他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杀手实在不该睡在阳台,如此容易被狙击的地方。

  但鹰呼呼大睡到下午。

  等到鹰睁开眼睛,对面阳台那首歌还在放。重复又重复地放。

  打了个气味不好的呵欠,鹰困顿地赖在躺椅上,头发凌乱。

  宁已经不在。

  鹰夹着拖鞋回到房间,弯腰,瞄准镜轻易穿透了被风吹拂的卡通窗帘。

  木架上,一幅新的、未完成的画。

  凌乱却利落的炭笔痕迹,轻轻勾勒出画中人物的姿态。

  躺在阳台椅子上睡着的鹰。

  ------

  此后,鹰便常常躺在阳台上睡觉。

  阳光很舒服,风很舒服。

  重复断裂跳脱的的章节也很舒服。

  醒来后,鹰会揉着眼睛走进屋内,到瞄准镜后察看宁最新的进度。

  从炭笔草图到色块涂抹,一天一天,鹰的轮廓、神采慢慢浮现。

  但躺椅上熟睡的鹰手中的,却变成了一把手枪。

  与其说宁的直觉很妙,不如说宁的偏执很天真。

  「不是吧?」鹰瞇起眼睛。

  他发觉宁所画的那把手枪,跟自己惯用的手枪非常接近。

  艺术家的神秘加上女人的第六感,真是不能小觑。

  ------

  有时鹰也会在深夜的楼下便利商店里,买两盒牛奶。

  宁的那盒,他会先撕开封口,拿到微波炉温好。

  牛奶喝完,鹰便离去。

  因为他实在不善于找话题。

  某天寒流来袭的深夜,不只是店里,连街上都不见一个人。

  鹰呼着白气,将牛奶递给柜台后的宁。

  「是不是想追我?」宁接过热热的牛奶。

  「还好。」鹰也不知道。

  「还好?」宁瞪大眼睛。模棱两可也不是这样的吧。

  「还可以。」鹰越说越奇怪了。

  「喔。」宁哼哼。

  鹰不再回话,就这么站在杂志区翻报纸,一张又一张摊开,兴致盎然读着。

  宁在柜台后看着明天要考的西洋美术史,下巴黏在桌上。

  外面的寒流让气温降到七度。

  一个小时过去。

  「南亚的大海啸已经死了十七万人了。」鹰终于开口。

  「喔。」宁无精打采。

  鹰只好继续翻着另一份报纸。

  半小时后。

  「才三天,罗伦佐儿的父母已经收到六千多万捐款了。」鹰啧啧。

  「为什么不是五千万或七千万,而是六千万啊?」宁快睡着了。

  鹰深思,但无法得到「就是刚刚好卡在六千多万」这答案之外的答案。

  很冷。

  那夜就这么过去了。

  ------

  巷子里的阳光跟风都恰到好处,阳台上的波斯菊长得不错,花茎已成形。

  而鹰也接到两张照片。

  一张是乱搞大哥女人的古董商人。

  四天后,鹰到花店买了一朵向日葵,配合正午的烈日时分。

  一张是爱放高利贷的当铺老板。

  鹰在天台放了一朵玫瑰,夕阳火红。

  死神餐厅。

  「真是高手。」雇主满意地交付尾款。

  「还好。」鹰看着刚刚切好的牛排,好像有些大小不一?

  鹰开始觉得,扣板机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以前更乏味了。

  ------

  「今天抽烟了。」宁趴在阳台,鼻子抽动。

  「嗯。」鹰翻着,他只在杀人时抽烟。

  鹰有时候会狐疑,是不是自己是因为戒不了烟,所以才没有停止接单。

  如果是,自己就太变态了,应该考虑退休。

  宁的喇叭还是放在阳台,还是那首叫做「花」的歌。

  「纽西兰有研究,听音乐的母牛会挤出较多的奶。」宁。

  「嗯。」鹰。

  「我猜植物听音乐,会长得比较漂亮。」

  「说不定。」

  纸飞机划越两个阳台,降落在在鹰手中的上。

  是演唱会的dm。

  「下个月十四号,这个整

  天唱歌给花听的歌手要来台湾开演唱会。」

  「嗯。」

  「票钱出。」

  「好。」

  宁的邀请总是跳过问号。很适合鹰。

  鹰看着日历。

  这年头还会用日历的人,大概只剩习惯倒数别人死期的杀手了。

  下个月……二月啊。

  「到了应该谈爱的时候么?」

  鹰摸着那个自己未曾过过的节日。

  如果是,应该要把账户给停了。

  这是鹰在当杀手前一刻,对教他扣板机的「师父」所作的承诺。

  多年前,离地三百多公尺的天台上。

  高处的风特别大,将师父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

  「当杀手,绝不能说&a;a;a;quot;这是最后一次&a;a;a;quot;。若说了,十个有九个回不来。」师父站着,观看鹰拆解枪具。

  要当杀手,得先熟练杀人后的身而退。杀手可以失手,但不能不逃掉。

  快速拆卸枪具,在有如仪式的过程中和缓扣板机后的心跳,也是「能否成功逃脱」的重要课题。

  「嗯。」鹰答。

  「唯一身而退的例外是,达到自己第一次扣板机前许下的心愿。」师父看着远方,鹰的动作已不需他担心。

  「嗯。」鹰。

  「达到了,就得退出。」师父蹲下。

  「嗯。」鹰已经组好,将分离的枪具都放妥在方形枪盒里。

  「退出后就别再拿枪了。说真格的,要不死,当杀手的都会存到好一笔钱。这么好赚的工作,多干一次都嫌无聊啊。」师父感叹。

  「嗯。」鹰扣上枪盒。

  「所以鹰啊,要许什么愿呢?」师父端详着鹰的眼睛。

  「……」鹰沉吟。

  「别许太难的,像师父这样到四十多岁还在干杀手,实在是很丢脸。」师父又叹气。

  「……师父,许什么愿啊?」鹰好奇。

  「遇到喜欢我、我也喜欢的女人啊。」师父皱起眉头。

  ……

  然后鹰许了跟师父同一个愿,因为他想了一个小时还拿不定主意。

  但鹰还没看到结局,那感觉要断不断的,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了。

  不,还有。

  鹰很笃定地看着阳台上蔚蓝的天空。

  「要不死,此刻的师父,一定还在哪里杀着人吧。」鹰笑道。

  上次在纽约布鲁克区的街上巧遇刚杀了人的师父,两人相偕去喝咖啡,鹰才知道师父后来出了柜。

  当定一辈子杀手的悲命啊。

  ------

  每次鹰结束一次任务,就会从信箱里收到一份「蝉堡」的章节。

  他没理会过这份怎么总知道他的新住所,因为每个杀手都会在任务结束时收到一份连载的章节。

  这连载的像是装了追踪导弹似的,如影随形跟着每个杀手,让这些最需要隐密,也最自信能够隐密自己的杀手族类,感到匪夷所思。

  上次鹰在执行任务时,遇到另一个杀手。

  很巧,他们受雇自不同的委托人,却都指明同样的目标。

  要杀一个人,就要观察那一个人的生活惯性,研究出最脆弱的那个「点」,并思考那个「点」所需要的种种条件。

  风阻,光线,角度,警局的距离,与逃脱路线。

  而两个杀手都因专业因素选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天台,默契地笑了笑后,两个杀手聊了起来。

  杀手共同的话题便是蝉堡的最新进度,还有相互补充彼此阙漏的章节,两人大肆批评一番,又开始猜测故事的结局。

  最后目标出现。

  「怎办?」对方笑笑。

  「自己做自己的吧?」鹰苦笑。

  于是两人同时扣下板机。

  鹰从大衣掏出一朵花,放在天台角落。

  「原来就是那个爱种花的鹰。」

  「嗯。」

  「我是玩网络的月。」

  「嗯,这阵子很出名。」

  之后就分道扬镳,各自寻着计划中的路线离开,各自细嚼这难得的相遇滋味。

  ------

  宁是不是喜欢鹰,鹰不知道。一幅画并不能解释比一幅画更多的东西。

  不过宁喜欢逗鹰说话,这是可以确定的。

  某一次,鹰从躺椅上醒来,走进屋子从瞄准镜里观察那幅画的进度,却看见宁正拿着油彩画着自己的脸,然后拿了颗苹果到阳台。

  「妳的脸。」鹰指着自己右脸。

  「嗯?」宁假装不知。

  「被画到了。」鹰暗暗好笑。

  「喔。」宁抹了抹脸。

  鹰继续翻着自行用订书机钉成的百页。

  黄昏了。

  宁看着含着花苞的波斯菊,咬着苹果。

  「票我买好了。」宁看着鹰。

  「嗯。多少?」鹰。

  宁比了个四。

  鹰折了架纸飞机,送了四张千元大钞过去。

  这阵子,他已经学会折纸飞机的二十一种方法。

  有的折法能让纸飞机飞得稳,有的折法能让纸飞机飞得奇快,有的折法可以让纸飞机飞得颠颠晃晃,有的折法能将风阻降到最低。配合不同的手劲与姿势,纸飞机跨越两座阳台的路线可以有七种变化。

  宁打开纸飞机,收下钱。

  「花什么时候会开?」宁趴在阳台上,清脆地咬着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