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罗炎夜还是皇子的时候,对京城唯一的留就是凤鸣谷。那里的一草一木莫不熟悉,那里的一沟一壑莫不清晰。所谓养
病,不过是掩护他招来京畿的铁骑雄兵。
这一招棋出不意,以崔相为首的逆党部一网打尽。崔淑妃在后宫自尽,她二哥带着亲卫逃跑,被皇上的铁骑乱箭射死。
其余崔家各人尽皆下狱,等待判决。
短短一个月内风云突变,朝中人心惶惶。自从北郡王兵败被囚,在先帝皇陵守坟时自尽后,皇上再没有出动过自己的铁骑
亲卫,这一次却是大动肝火,釜底抽薪了。
楼清羽早已算到他该动手,如今看到一切尘埃落地,不由又是欣喜又是担忧。他父亲楼竞天果然再入朝堂,被皇上重封为
相,楼清扬也受重用,调到吏部任职。他本以为迦罗炎夜会接他回宫,谁知却仍对他不理不睬,这日终于按捺不住,半夜潜入
了皇宫。
清安殿已是一片废墟,楼清羽借助自己的身手和绳索,轻松地翻了进来。他熟悉冷宫的路径,这里侍卫又少,十分顺利。
黑夜朦胧,月色不明,昏昏暗暗的。楼清羽望着满地废墟,心下一片黯然。
小兴子虽然伺候他时间不长,可也是条人命,还有那个化妆成他的暗卫。按说以暗卫的身手,不应葬身火海,必定是发生
了什么事才会如此。不过真相已经消失在这废墟中,或者,是被迦罗炎夜掩了下来。
楼清羽来到院中,忽然有些意外。那棵硕大美丽的桃花树竟然没有烧死,只是烧焦了半边,另一半仍然傲然耸立,黑夜中
还可看见尚未凋零的美丽花瓣。
楼清羽拍拍树干,略感安慰。也许是那个安眠在桃花树下的孩子在保佑他,所以逃过一劫。
据秋儿说,当夜用了晚膳,大家都困顿不堪,早早歇息了。那日幸不是秋儿当值,所以宿在离主殿最远的偏房里。可是当
夜轮值的小兴子,却不幸身亡了。
连那暗卫都不能幸免,楼清羽没有把握若是换了自己,当时能否安然逃生。
唉......一切都是命。此事十有八九是崔淑妃做的,虽然她自尽的时候没有承认。
楼清羽摸到假山后的暗门,小心推开落在上面的废石,慢慢打开机关,闪了进去,沿着记忆中的密道来到蟠龙殿。此时已
过了子时,楼清羽以为迦罗炎夜早已歇下,谁知内殿里依然烛火明亮,恍如白昼。
陛下,好点了么?要不要奴才帮您揉揉?
楼清羽听出那是王宫侍的声音,接着迦罗炎夜的声音响起,十分低弱,似是精神不济。
......轻一点。
是。
沈御医呢?
沈御医正和太医院的两位老御医商量药方......陛下,不要再逞强了,还是喝药吧。
迦罗炎夜低哼了一声,淡淡道:孩子还不足月,不喝!
可是......
闭嘴!
王宫侍见皇上不悦,不敢再说,只是手上继续轻柔地帮他揉抚肚腹。
皇上自从春狩时动了胎气,便断断续续的不曾好转,身下时有落红,一直用药稳着。其实以皇上的身体若好好养着,应无
大碍,可是朝上正是多事之秋,又要追拿刺客,又要引蛇出洞,还要处理政务......
待终于将崔相一干逆党拿下,前天强行从行宫回来,虽然车马小心,仍是让皇上腹痛难忍,几近早产。
现在沈御医一人已保不了皇上的胎,说道胎儿已经快九个月,就是早产也应没什么问题,但是皇上就是不许,死活不肯喝
催产药,硬要他保着。沈御医无法,皇上便让他找来太医院两位专攻妇科的大夫与他一起安胎,折腾了这两天,还是勉强。
其实王宫侍不知道迦罗炎夜对早产一事心有余悸,宁可为难自己,也不想这个孩子再出什么意外。他已在苍州失去了一个
长双儿,坚信早产会让胎儿早亡,因此坚持要等到足月。
王宫侍在蒋太后身边服侍多年,可说是看着迦罗炎夜出生和长大的,对皇上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从前虽不亲睦,但自从
皇上登基后也服侍了他三年多,深有感情。如今见皇上这般为难自己,真是又痛又急。
可惜皇上与太后有心结,太后纵是心疼,也不敢违扭他的意思。
王宫侍心里暗叹,若是楼贵妃在,不知能否劝得了他。他正想着,忽闻内殿隐侧轻微呼吸之声,立刻神情一变,掠了过去,
手握拂尘,喝道:什么人!
楼清羽慢慢闪了出来。
王宫侍看见他显然大吃一惊,没想
到楼清羽能从宫外潜了进来,一时愣在那里。
迦罗炎夜听到声音,强撑起身子,道:谁!
是我。楼清羽走了过去,见迦罗炎夜支在龙榻前,长发散披,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唯有高高隆起的腹部比一个半月
前圆隆甚多,即使掩在锦被下也十分突兀明显。
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楼清羽疾步奔到床边,关切地道。
迦罗炎夜看见他,挑了挑眉,道:怎么进来的?
楼清羽没有隐瞒,道:我担心,从冷宫那边潜过来的。
迦罗炎夜扶着腰,慢慢靠回软枕上,道:王宫侍,送他离开。
炎夜!
迦罗炎夜侧过头,朕不想看见。私入禁宫,朕今日不追究了,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吧!
纵使楼清羽这么好脾气的人,也忍不住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何如此对我!
迦罗炎夜腹中疼痛,暗暗伸入被中按住腹部,不耐道:朕说了让回去!
王宫侍立在楼清羽身后,道:娘娘,请回吧!
楼清羽闭了闭眼,努力下压怒火,放缓语气道:炎夜,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让生气了?我哪里不对,告诉我,不要
赶我走,我想陪着。
他很少这么低声下气。迦罗炎夜心下一软,险些就要答应。可是一念之间,又冷道:楼清羽,好大的胆子!朕的楼贵
妃已经薨逝,还在这里做什么?朕让走就走!快滚!
楼清羽终于被激怒了,咬牙道:迦罗炎夜,我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才!有什么话咱们今天说明白了,到底在
怀疑什么?避讳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赶我走!
当初是千方百计的把我找回来,现在我老老实实地作的后妃,不敢出言不逊,不敢逾矩忘规,处处维护,为着
想!在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这样冷落我?我做错什么了吗!说!
自从当年关于童的那次争吵之后,他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积压的郁闷和愤怒让他整个人爆发了,那种气势连王宫侍都暗
吃一惊。
迦罗炎夜却毫不在乎,道:老老实实?什么时候老老实实地作朕的贵妃了?勾结朝臣,干预朝政的事,别以为朕
不知道!
楼清羽冷笑,是。我是勾结了李东明,可我没有陷害过别人!这座后宫里,告诉我有哪双手是干净的?如果人人都干
净,那童儿当初是怎么中的毒!
好!后宫的事不提也罢!那这个呢?迦罗炎夜也怒了,前天刚刚送来的密折早已让他怒火中烧,此时都发泄了出来。
他突然支起笨重的身体从龙榻前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书桌前,迅速抽出一本密折,反手摔在楼清羽身上。
自己看看!看看背着朕都做了什么!
楼清羽被他的行为和语气气得发晕,接过密折扫了几眼,怒极反笑,怎么,我在外面做些小买卖,就让这么激动?
小买卖?楼贵妃,、太、谦、虚、了!迦罗炎夜咬牙切齿道:朕还不知道,朕的爱妃这么有经商的本事,江南的商
会都让掌握了,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这就是说的老老实实作朕的后妃?
是不是时刻盘算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好随时可以离开!
楼清羽将那密折抛到地上,漫不经心地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些买卖都是我回宫前开的,为的是给童儿一份保
神秘谁
障。要说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也无可厚非。
无可厚非?好啊!好啊!果然是这么打算的!迦罗炎夜撑在书桌前,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他在凤鸣谷时调查刺客之事,那之前便察觉出江南异状,知道有人暗中打压林贤王财力,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随着冷宫失
火消息的传来,竟牵扯出楼清羽与江南那股莫名财力相关的蛛丝马迹,他立刻心中起疑。
多年的夫妻相处,枕畔厮磨,让他对楼清羽的实力非常清楚。他一直奇怪楼清羽为何毫无野心,安然若斯,此时所有的疑
虑都有了答案。
在行宫时他还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待送楼清羽回了京,他命人暗中监视,果然见楼清羽神神秘秘,不仅在京中有自己的
私宅,还经常半夜三更的出门,这更加重了迦罗炎夜的疑心。
然后,前天收到江南那股神秘财力的调查密函,幕后之人的名字肖锐,不正是楼清羽带着童儿流落民间时的化名么?
迦罗炎夜一想到他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大的买卖,以他的钱财竟然可以牵制林贤王,而自己却什么
都不知道,一种不安和
被
背叛的感觉油然而生。
如果不是朕查了出来,是不是打算永远也不告诉朕!